來人正是白罡。僅僅五年過去,他卻顯得蒼老許多,似是把五十年都給過了,倒是合了他七十多歲的年紀。此刻他白髮白鬚,臉上雖長了皺紋,還是能看出從前的影子。
「閔崇,你在山下的名氣可不小,這兩年你出門在外的多,倒是少回來了。」兩人一邊走進石壁洞窟,白罡一邊說,「他們還給你封了個外號,叫什麼『少室神醫』,你看,這行醫救人的,不也挺好的麼?」
閔崇背著光摘下了斗笠,他已經從少年模樣長成了高大欣長的青年,原先的秀美樣貌一點也找不著,現下那八分凌厲兩分清冷的五官裡,只有那雙眼裡死人似地淡漠眼光和昔日一模一樣。他垂著眼,扭曲狠戾的光芒一閃即逝,聲音仍是淡淡地道:「師父,我仍是要復仇的。」
閔崇已經洗淨了雙手,水珠滾過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泉水冰冷,那雙手凍地更白,細細密密的疤痕襯的更紅。他慢條斯理的擦乾雙手,又開始擺弄那些藥材。白罡看著他的背影,五年間十多歲的少年屆滿二十,身高抽長了,身上那股戾氣在他面前似是淡了,他卻看見暗地裡那份冷戾越吃越深。
閔崇是藥神宗少主,當年更是以天賦異稟為人佳話。他過目不忘,藥神宗雖毀,醫藥知識卻一字不差地記在腦中。自在狂人之託下收了閔崇為徒,閔崇每日便給他調藥治病。他們倆人都是經脈異相,對白罡的練岔武功的瘋病更能琢磨。一面治病,閔崇根據醫理一邊將白罡所練功夫的法門改了,在白罡的指導下修煉,也略有小成。只是白罡走火入魔時走的太剎,要根除瘋病,也只能配著藥效散去全身武功,霎時間便衰老了、內功更只比尋常武人好上一點,再也不復當年的威風,每日檢查閔崇練功成果,不禁心驚於其天賦。
三年過去,白罡將練功心法都傳給了閔崇,卻不教他自成一家的爪法。閔崇聰穎,也是如現在這般垂著眼,並不問他為什麼,只是請示了他的意思,就開始三天兩頭的出山,遊走四方。白罡也跟著下了山,總能聽聞他的消息,有時是行醫救人,也不乏出手殺了一些地方鄉痞,算是小小出名。
白罡點了點頭,嘆道:「是了,你要為家人門人復仇,為師是沒得插手。你此時尚不明白,可復仇執著實在太苦,我仍活著一天,便不會許你去復仇。為師功力已散,攔不了你啦,總歸當作陪老頭子最後幾年......我也沒幾年好活了。」
閔崇冷道:「師父身體曾傷及經脈丹田,但只要細心調養,不再調度真氣,十年之內仍是不須擔憂。弟子雖心繫父母之仇,卻也不急一時,師父盡管放心調養便是。」
兩人師徒五年,白罡雖授他武功,閔崇卻多次救了白罡的命。朝夕相處之下,白罡已經沒了那日愈殺之以防毒蠱滅世的心思,只想化開了他心思裡的十分冷漠狠戾,更不拘泥於尋常師徒之間的禮節規矩,是以此時閔崇雖口稱師父,形式對待卻更像平輩。
白罡也不生氣,只是呵呵一笑,道:「那我可要活久些,到你放下仇恨,才能闔眼。」
閔崇正待張口說些什麼,突然見石壁一個與外連同的小洞內飛來一隻鴿子,腳下綁著一個火紅的小竹筒。白罡知道那是鄰近村子中出了急病時找他的,便由得他自己拆開來看。
只見他臉色越看越黑,道:「顏家村顏老大說是全村得了怪病,可方才弟子在山下遇見苦咸大師,正是從顏家村來。少林高僧前腳剛走,顏家村後腳就爆發了疫病,恐怕是場人禍。」
白罡嘆了口氣,道:「去吧。」
閔崇應了聲,到後面藥房裡背個竹簍,挑了好些瓶罐和油紙包。這藥房向來是他專屬的地方,連白罡都是不可以進的。藥房很大,半點光也透不進,整個房間封地嚴嚴實實,一面從地上一路見到洞頂的抽屜櫃,一片壘著一排又一排陶罐的木架,一面架子用黑布蒙著。就像閔崇不曾問過白罡為何不教他虎爪功,白罡也不曾過問他在裏頭幹些什麼。閔崇陰鶩的眼神掃過藥房裡層層疊疊的木架,手指安撫似的拂過一個又一個泥封陶罐。最後他挑了一個輕輕用勁一震,弄碎了上頭的泥封,吹了聲口哨。一條翠綠色的小蛇悄悄鑽了出來,纏到了閔崇的手上。他輕輕吹著調子,任由那條小蛇緊緊地纏住了他的手臂。昂起三角頭,張大嘴,不住地晃著。
門外白罡道:「閔崇,此事可能與少林有關,為師不能不管不顧,此番便與你一同下山。」
閔崇口中稱是,聲音如常,手上捏著那顆蛇頭狠狠地刺進了自己的手臂裡,兩指掐著毒腺一點一點擠著,周圍的皮膚迅素翻出一片青黑,血管突突地跳著。他緩緩吐著氣,感覺到青蛇的毒液已經徹底吸收到體內,睜開眼將那條半死不活的小蛇扔回陶罐裡封好。又運了幾次氣,皮膚上浮著的血管隨著運氣方向轉黑轉紅,周身冒出一絲絲的毒煙,最後終於又隱了下去。
他拿起一旁桌上放著的一塊黑布,沾著沾桌底下放著的半壇酒,慢慢把身上排出的黏膩毒素都擦了乾淨,又點起香,徹底驅散了房內毒煙的氣味。他向來小心,白罡縱然不會進來,他也不願被人發現自己一身修煉的毒功。他是蠱毒之身,並非他本願,此時若以藥神宗唯一倖存者身分重出江湖,尚且還有一點被正道護著的可能。然而若有人知道他修了毒功,正道不管,梟宮還在磨刀霍霍,他恐怕很快便要丟了小命。
他又細心地在竹簍裡用藥材將那些瓶瓶罐罐捂好,又回頭瞥了昏暗的藥房一眼,轉身掀開了那面黑布,露出後頭的刀架子。幾把手臂長的短刀,和手掌長的長針就這樣明晃晃的放在架上,底下盤著一捲長鞭。白罡不教他外功,他便在外行醫時和那些被他救了的江湖豪客學,然而總是一些三教九流端不上檯面的東西。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還是挑了兩根針藏在手腕上。他的直覺向來精準。
顏家村的事故不單純。最近江湖上突然又流傳起幾項失傳已久的稀有毒藥,近幾個月來周圍也是疫病四起。這怕是一個巨大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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