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水上畫舫遍行,座船上香影交織,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盡是熱鬧。唱船逆座船而行,耳中聽得前方笛聲一響,小生亮了一嗓子,隨著船隻由遠而近,船客便催促著船家迎上前去,圍著唱船,琉璃宮燈聚在一塊,把水面映的半邊通紅。
小生白粉抹面,站在船首高臺,一身雪白衣衫,長長的水袖抖了個花,唱得滿堂喝采,臉上也被四周燈火映得紅撲撲地,越發賣力。唱得高潮處,底下吹笛的、彈三弦的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時之間絲竹大響,聽得周圍船客如癡如醉。
外頭熱鬧,那唱船船艙內卻見閔崇只披著一件單衣,散著頭髮,懶懶地倚在軟榻上,一手撐著頭,腦中紛亂,盡是宿醉的刺痛。艙內燭影搖晃,他慢慢支起身,只覺得看什麼都帶個重影,隨手扔了酒杯,在身周摸了摸,卻是找不著外衣。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iNvWJ2frq
外面小生唱罷,周圍船客跟著起鬨,閔崇被吵得越發頭疼,開口喚道:「慕平──」
他聽得自己聲音,才發現自己啞得不成樣子,心下更煩,見沒人應他,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來,盡量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整了,才扶著牆站了起來。
忽地船一盪,船首小生朝四方團團坐個揖,便見幾個船伕用力一撐,唱船便穿越了坐船,箭一般地駛了出去。幾艘圍著的坐船四散到別處去玩了,卻有一艘小船飛也似地追在後頭。那船雖小,卻是處處雕飾,鑲金帶銀、珠光寶氣,無不精細。撐船的人十分粗壯,約四十多歲年紀,雖是尋常船伕打扮,舉手投足之間,卻隱隱顯露出其身手內功皆是不凡。
小船與唱船並頭行了一陣,船艙裡走出一個身穿紅衣的高大男人。他身形修長,迎風振衣,頭髮鬆散地盤著髮髻,插著一支亮晃晃地銀色長針當作簪子。他俊眼修眉,面若冠玉,生得一副禍國殃民的好皮囊,便是隨意一瞥,也像是眉目含情,使人心陞搖曳,難以自處。
紅衣男人一手提著酒壺,骨相分明的手指勾著兩隻酒杯,輕輕一縱便到了唱船上,空著的一手攬過還在高台上的小生,朝周圍幾個奏樂的點了點頭,便有一個樂師忙不迭地走在前頭,為他開了艙門。
閔崇被方才行船的動靜晃得反胃,又坐回榻上,弓著身,雙手扶額,見有人開門,手腕一翻,手中卻是空無一物,全身上下除了那件單衣什麼也不剩了。他抬起頭,那樂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狠狠一瞪,不敢再看,趕緊拉開門簾,讓那紅衣人抱著小生進來,才退了出去。
閔崇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慕平,除了我以外,不該有人知道我在這裡的。」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TkQr2dgtU
慕平隨手將酒杯一擲,穩穩當當地落在桌上,又將酒滿上,順勢挨著閔崇坐下,攬著那小生的肩頭,一面笑道:「哎,雲青算得上什麼外人?再喝兩杯就是自己人了。」
閔崇嗤笑,道:「今日是雲青,昨日憐香、若蘭、荷露、雙萳、夢瑤,前日夏琴、元兒、雨顏、惜珠,通通都算是自己人了,慕兄的自己人怎麼這般多?」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5vqiWkecS
閔崇抬手撞開了慕平遞過來的酒杯,冷眼瞥了瞥他懷裡的小生,輕聲道:「慕平,前些天我帶著面具,你愛怎麼鬧都無妨,今日你讓人見了我的臉,我就能讓這船上的都死絕。我現在是給足了你的面子。」
慕平笑彎了眼,道:「這不是看白大夫對前些日子那些姑娘都沒半點興致,想給你找點樂子哪?」他嘴上說著,伸手勾著閔崇的脖子自己乾了一杯酒,聲音微啞,低頭讓那小生出去。
閔崇原先便是頭腦昏脹,被他一番拉扯,更是難過,盯著小生出了船艙關了門,才微微放鬆,卻見慕平散了架似地一癱,硬生生帶著他倒回了榻上。
閔崇緩緩嘆了一口氣,輕聲問他:「你把我身上的東西都偷哪去了?」
慕平微微笑道:「小小年紀,把自己包得鬼影似的,有什麼意思?你身上的那些小玩意我都貼身收著呢,不會搞丟的。」
閔崇打量他一陣,抬手到他腦後,抽走了他簪在髮上的銀針,握在手裡,心下才安定了些,嘲道:「坐擁無數船舫的天下第一神偷『錦衣夜行』慕平竟然還稀罕我的東西。」
慕平髮髻一散,黑髮如墨,在榻上鋪將開來,對上閔崇的眼神便笑得越發猖狂,摸回酒瓶,又倒了一杯酒遞到他嘴邊,道:「喝酒解酒,白大夫不會長到這歲數還頭一回宿醉吧?這船再幾日便要靠岸了,白大夫讓我幫了這麼大一個忙,總不會連杯酒都不陪我喝。你那些矜貴的瓶瓶罐罐還分著幾路在江上跑船,這江上大半船隻都歸我,可只有我一人知道它們現在在何處,嗯?」
閔崇冷著一張臉盯著他看,一把搶過酒杯,半撐著頭輕輕啜著,低聲道:「我當初就該放你爛死在茅草屋裡面。至少不該治好你的腿。」
慕平輕笑道:「江湖上少了慕平,可就得無趣的多。沒了我傳的輕功、我借的船,你可也要大傷腦筋。就憑你這遮遮掩掩的行裝、各種繁瑣規矩,除了我,還有誰敢接你的單?」
閔崇抿著唇,緩緩起身,把酒俐落地灌了,道:「好,我便由著你拿我尋樂子。你要喝,我作陪。」
慕平也坐起身,倒空了酒壺,從地下摸出一個小酒壇,一掌拍開了封口,滿室飄香,道:「你方才何必嚇他?雲青可能喝了,少說能讓你少喝幾壺。」
閔崇一扯嘴角,道:「我沒嚇他。但凡他不是你的人,凡是有可能暴露我的行蹤,我就要殺他。」
慕平笑道:「哪能啊?幾年前滿城的人得了瘟疫,被官府封在城內等死,一個人蒙個面巾單槍匹馬就進來日夜不分挨家挨戶地施藥救人,那城裡還供著你的塑像呢。」他側首,鬆散的髮髻掉了幾綹髮絲掃到臉上,可他眼睛眨也不眨,就盯著閔崇,輕聲道:「你說那是舉手之勞,可那場瘟疫原會讓我死在那裡。一代神偷,被仇家斷了腿,丟在疫區。輕功被廢、再多的錢也搞不到解藥。白大夫,你是救人的人。不是殺人的人。」
閔崇仰頭乾了一杯,沉聲道:「醫者救人。可我先是個人。」
「是啊。」慕平盯著他,道:「所以你殺了梟宮武門一票人。就在少林。不是麼?閔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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