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東方大亮,半邊天幕尚未揭開,方丈禪舍外一陣琴聲,悠揚悅耳,溫柔纏綿。一曲彈畢,眾梟宮武門青龍旗下弟子齊聲邀戰。只見梟宮眾弟子已按輩分排立,以青龍旗為首,其餘三旗並排於後。青龍大旗由四人分持,正對著少林方丈禪舍門口鋪開,上頭刺繡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武笙便端坐在旗前,腿下墊著天青色緞面墊子,身上穿的卻不是昨日的武人服飾,而是一套湖水綠色的裙子。樣式繁複,繡樣精巧,細細繡著碧綠小葉,三四葉為一簇飾葉,中心開花處空無一物。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A8rSrMxGW
她懷中抱著琴,琴的模樣卻十分尋常,只是乾淨光亮,顯然素來愛惜。她身後除卻大旗,又是一排年資較長的門人垂手而立,高矮肥瘦並無二致,衣著整齊,派頭十足。
道茗推開門來,仍是讓苦禪、苦咸、滅寂、白罡依次過了,才走出門。他僧衣打理得整潔,雖眼底透出幾分血絲,卻也不顯憔悴。
待眾人站定,他走上前朗聲道:「小僧道茗,梟宮諸位施主遠道而來,無以為報,唯有接施主一戰。」
武笙垂著眼輕輕一點頭,笑道:「小女子梟宮武門青龍旗旗主武笙,此次與少林一戰,學藝不精,若有傷亡,還望各位大師海涵。」語畢,一揚手,後頭持旗、站立的門人退回青龍旗中,而她一撥琴絃,又柔聲道:「小師父請,刀劍不長眼,小女子便以這琴會一會小師父的高招。」
苦禪親自整了整道茗的衣袍,叮囑:「道茗,記得這道字。」
道茗低聲回道:「諸惡莫做,諸善奉行。」
苦咸在一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終究不發一語,拍了拍他的肩,便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向武笙。道茗走到武笙數步開外,便擺起架式,道:「武施主請。」
武笙十指纖纖,倒轉琴面,卸去絨剅,取七絃中四絃分別纏繞在雙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尾指上,仍是正坐著,拉緊琴絃,拇指輕輕撩動,竟彈奏出錚錚之聲。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0IJhz2Iid
她熟習繞雲咒,該法原是以控制聲音細微之處,使人放鬆戒心,對施咒者言聽計從之術,難以防範。可她方才言語之中已暗地帶上幾分繞雲咒的功夫,卻不見效,顯然昨日之後道茗已多有防備。
她指上纏繞的並非尋常琴絃,而是梟宮武門相傳,中段以隕鐵與蠱門特產蠶絲細細編成,彈性極佳,鬆時柔細軟滑,緊時鋒利如刀。平日絃白勝雪,彈奏時震動起來,在陽光下便如七彩霓虹,慢時紅似烈火,快時藍若湖冰,當真是奇物。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3DyBGilCR
此時她彈的調低,不緊不慢,指尖琴絃暈影淡淡一抹血色,眉眼中盡是溫柔繾綣。道茗聽在耳裡,心境隱約搖晃,更是不敢大意多聽,一掌拍出,直衝面門。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i5HwclEXM
不待招式使老,他便一掌飄開,翻出第二掌,氣勢更較第一掌凌厲許多。呼呼風聲之中,武笙曲子轉調,低迴婉轉,聲勢在掌風中絲毫不弱。她也毫不格擋,甚至不抬一眼,只是低眉順眼,兩手撐著琴絃擺在胸前,似是仍抱著琴一般。
待得第二掌打到面前,武笙右手大指使勁一托,食指上的絃登時大響。絲絃中段鋒利,夾帶著氣勁一震,如刀一般削向道茗雙掌。
卻見道茗並不收掌,雙掌掌勢又變,第一掌、第二掌與這變化的第三、第四掌籠罩四方,眨眼之中,又改勢出第五、第六掌,一掌快過一掌,又掌掌補於前幾掌所漏方位之上。這掌法之中多有變化,使用時一一將各式變化使出來,虛虛實實,越發顯得掌法千變萬化,難以琢磨。
後一掌既由前一掌變勢而出,亦可由後一掌再變為前一掌之勢。又幾番變化後與第一掌勢頭香接,再多生變化,如此一套套使出,變化無窮,圓轉如意。
武笙終於抬頭,眼中淨是鋪天蓋地的掌影,口中讚道:「到底是少林高徒,千手如來掌,不負盛名。」聲音仍是柔軟溫雅,卻見雙手拇指暴起,琴音拔升沖天,一聲快過一聲,層層疊疊,猶如百鳥出谷齊唱,雙手之間絲絃震盪如影,顏色由紅轉黃,金燦燦一片,白玉似地手指飛舞其中。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1i0W8ATc9
那琴絃一經大力撥動,便如出射刀刃,氣勁夾帶琴音,銳利逼人,也如道茗千千百百掌影,朝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此時場中雖無刀劍,卻見掌影與琴音相撞,正如刀光劍影。道茗的千手如來掌虛實交錯,可一來不存殺心,勁力隱忍不發;二來雖有千手變化,卻是以一個人一雙手去演示千手神通。武笙四條琴絃朝四方撥動不止,便是如將千百利刃朝著那虛虛實實的掌影招呼,雖是掌影變幻,卻是以一雙手接下了所有攻擊。
那琴絃震盪傷人的功夫雖難以一招致命,可琴絃振動擺盪速度遠超人眼所能分辨,一個來回之間,鋒利的絲線便割入血肉之中,又向外剜去。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qfqGKt6d
一時之間,道茗的雙手便被割滿無數口子,琴絃震盪,空中便是漫天血霧,緩緩落在兩人身上。道茗掌法始終未斷,縱使血肉模糊,掌勢卻是越發兇猛。
武笙四絃也越彈越急,琴音更快更密,絲絃嗚嗚振動,由金轉青。忽地琴音一斷,但見道茗雙掌一翻,絞住四絃。他雙腳頓地,以全身功力一掙,發力之下,青石地面生生踏出兩個淺印,隱隱激起煙塵。錚錚兩聲,武笙食指中指上的絲絃具斷。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D6AMQL9Yk
武笙終於變了臉色,咬牙笑道:「小師父好功夫弄斷了兩根琴絃,卻不知要如何應付這餘下兩根?」
語畢,她左手鬆開了尾指上的絲絃,右手鬆了無名指上的絲絃,用力一扯。寒光一閃,那絲絃鋒利,使勁之下便是兩隻快刀割向緊貼著絲絃的道茗雙掌。道茗收手急退,方才又調動內功,雖保住了雙掌,卻有幾分狼狽。
他站直了身體,緩緩舉起鮮血淋漓的雙手抱了個揖,朗聲道:「小僧比武時弄壞了施主的琴絃,多有得罪。」
武笙緩緩取下崩斷的絲絃丟在地下,餘下兩根絲絃分別捏在兩手之中,又從懷中取出兩顆鈴鐺,繫在絲絃下方。那鈴鐺小巧玲瓏,一繫上絲絃後,卻將絲絃拉垂至地面,沉重無比。
她也直了直身子,緩緩說道:「比武之中,沒有得罪之說。死傷尚且自負,何況區區琴絃?只是這琴絃有三用,一做尋常琴絃以會敵,二做無琴之絃以傷敵,三便是做天地之絃以殺敵。小女子學藝不精,以前兩用無法取勝,只得使出這第三用了。」
道茗低頭合掌,一宣佛號,便道:「得罪!」又是飛身供去,一掌推出,聲勢驚人,苦禪只看一眼,便搖了搖頭,低聲道:「道茗終究道心不穩。」
滅寂道:「武術中有殺意是尋常,只是與少林武功不合,要吃虧。」
道茗使一套少林龍旋掌,掌風中隱約透著殺意,猶如雷雲之中暗藏閃電,狂風四起,虎嘯龍吟,聲勢極其浩大。卻見武笙衣袖飛揚,兩枚鈴鐺乘風起伏,撞擊在四周地面上,石屑飛散,跟著捲入龍旋掌的龍旋氣勁之中。
那龍旋之名,便是因龍旋掌所生之龍旋氣勁猶如旋渦,吸力奇大無比。武笙擊打青石地面生出的石屑堅硬銳利,一經龍旋氣勁吸入,便乘氣勁之勢如暗器般射向道茗。
鈴鐺沉重,武笙便順著龍旋氣勁揚絃,借了道茗的漩渦之勢,叮噹作樂。她精通繞雲咒,自然明白樂理與武人運氣之道可相甫,亦可相剋。此時道茗起了殺心,與少林武功無常無我之道相悖,雖看似強盛,卻內功外功衝突,無法持久。她手中拉扯絲絃,鈴鐺之聲節拍正對於他運氣法門,接著越奏越急,便見道茗掌法越使越快,越使越急。
只見那龍旋之中,武笙所激之石屑原是受道茗氣勁控制始終盤旋在外,此刻運掌一急,龍旋暴長,氣勁紊亂,石屑便朝四面八方亂射。
道茗眼睛發紅,脖頸上青筋直跳,最後一掌直奔武笙面門,卻聽見武笙鈴鐺急舞之中,忽然仰頭一唱,其音激盪,正正反於道茗運氣節律。他先是受鈴鐺之聲順勢加快運氣,越運越急,最快之時突然受武笙歌聲一堵,登時氣血逆湧,跌落在地,嘔血不止。
武笙歌聲不絕,悠長高昂,纏雲縈水,句句動聽醉人。道茗急著調息止血,卻被惹得氣血衝撞,內傷更重,雙手撐地,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
武笙止住歌聲,緩步走至道茗跟前,微微傾身,垂下眼,低聲說道:「我生平最恨人弄壞我的東西。你可知道紅花綠葉最是鮮艷好看,這裙子上已繡好了綠葉,紅花便由你的血來畫!」
語畢,她昂起頭,仍是笑靨如花,柔聲問道:「方丈大師,此戰可是梟宮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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