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咸低聲念了句佛號，放開雙手，低聲道：「滅寂，閔崇那頭──」
滅寂朝他打了個手勢，仰天大笑了起來，眼皮上密縫著的黑線都在一顫一顫地抖動，道：「誠意？梟宮何時講誠意？這便是我的誠意！」語畢，他右手大力一揮，猝不及防地斬下了先知門護法的頭顱，那頭顱隨著刀勢一路滾至到白虎旗下，被斬首的屍身遲了一刻才爆出血花，被他隨意的踢飛到少林眾人與梟宮人馬之間。
滅寂微微偏著頭，一甩刀刃，一道半弧形的血跡撒在地上。而他嘴角帶笑，對著白虎旗的方向繼續說道：「朱嬴，梟宮還是老樣子，護法們仍在和庶女交結。你想救這蠢材，可若非青龍旗暗中下藥使她功力運轉不靈，今日覆命而來怎會被殺得如此容易？」
朱嬴走上前看了看地上的頭顱，抬頭時聲音更冷：「狂人，你這是要少林與梟宮為戰？」
滅寂笑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武笙，若你拿回了藥神宗被閔崇燒光的兩部經書，區區武門門主豈非囊中之物？不，不論是不是四子，戰不戰少林、白罡與我的死活，哪比得上這等功勞？」
武笙面露寒意，道：「狂人，武門豈會中你的離間計？」
滅寂一步一步向前，沉聲道：「武門人多勢眾，但有多少人奈何得了我？在死前我又能再殺多少人？」他舉起刀，在空中輕輕比劃，「武笙，我先滅了你的旗下人，哪個人走運在我死前套出了兩經的所在，一翻手就能將你吃乾抹淨，哪怕她並不姓武。」
武笙冷笑一聲，道：「不就是要梟宮放棄攻下整座少室麼？好！我梟宮原先就不願與少林結仇，也不必滅了少林上下一派老小。此次梟宮來的武門四子與護法共五人，便在此與三位少林寺的大師、白罡與狂人一日一戰。人也好、經也罷，各憑本事，少林想必是說話算話的。」
當夜，梟宮的篝火只有百步之遙，白牆砌起的方丈禪舍被照得發亮。
白罡一路上元氣損傷較大，早先歇下了，屋內便只剩下苦禪等四人。
「道茗。」苦禪喚道：「明日之戰，你可有把握？」
道茗一怔，雙拳緊握道：「弟子雖無必勝把握，但對梟宮的奸賊卻也不會退卻。」
苦禪搖了搖頭，道：「這如何誘使梟宮武門以比武定論滅寂兩人去留之計，原是我與滅寂一同商討，只是梟宮卻要我們五人都上場，卻是意料之外。道茗，你在我等之中資歷最淺，梟宮無所不為，只怕越晚上場，越容易在場下遭了他們的毒手。」
「梟宮意圖將比武時間拉長，一日只比一場，便是打著這樣歹毒的主意，我們一開始倒是漏算了。」苦咸道：「滅寂，這次少林與梟宮征戰，原先避不了一場浩劫。如今已依師弟和你的意思，化解為五人的勝負，卻要如何使梟宮信守承諾？」
「梟宮之中，宮主之命無人可違。武門四子這麼大的動靜，必定有人隨時向宮主通報。宮主最重面子，梟宮行事可以奸邪，卻不能落下讓人不齒的話柄。尤其宮主對少林一向尊崇，若不是無法可施，不會讓宮中子弟與少林全面衝突。」滅寂道。
「依滅寂所言，武門四子之中以青龍旗武笙為首，白虎旗朱嬴緊追在後，而其餘兩旗也均擁有搶奪下代門主之位的權利。」苦禪道：「適才滅寂以藥神宗的兩部經書許以四子可以駁倒其餘三子的功勞，又或者比武失敗，梟宮的責罰武笙首當其衝。無論結果如何，其餘三子應當都會支持比武結果。只是武笙提出一日一戰，給了梟宮下毒做蠱要脅少林的時間，卻不知如何是好。」
苦咸道：「如此說來，若派師弟、滅寂與我三人率先贏下三場，是否更穩妥些？」
苦禪道：「但若有變數，罡兒現下已經沒了原先的功力，恐怕會被當場擊斃。道茗也是同理。對方五人之中，以遷徙門護法為最強，道茗對上武門四子或許還可一戰，只怕最後逼得連罡兒都得上場。」
道茗聽到苦禪發下話來，便稱自己欲調息備戰，苦咸見狀，也就帶著道茗先退到後面房間休息。
滅寂幾近五年軟禁於別院獨屋，甚少與苦咸外的人接觸，此時與苦禪相顧無言，便準備起身離開。然而他理了理衣袍，卻聽見苦禪道：「滅寂，你可知道為何幾日前，少林雖遭梟宮進犯，卻不願應你所說向盟主求助？」
滅寂吁了口氣，重新坐了下來，道：「少林不屑和其餘門派拉幫結夥，不是麼？」
苦禪微微一笑，輕輕撫摸著座椅兩旁古樸的扶手。方丈的位子素來一塵不染，他從年少時便伺候在前代方丈身邊，從前的歷代方丈心有所苦時便如次這般地摩娑著椅子的木柄，久而久之便磨得晶亮，趁著燭光能映照著八旬老人的蒼老面容。
他輕聲道：「少林多代以前便不再入世。當代武林，少林武當都漸漸避世而居，禪修練武，確實是清心寡慾，逍遙自在。苦巖師兄卻不如此，他總說少林可以看淡紅塵名利江湖事，可不能對別人的災厄袖手旁觀。別人叫他少林狂僧，他還樂得緊。他說少林在江湖名頭越響，便越能服人，平定災禍。旁人都道他入世太深，道行粗淺，可他卻是師兄弟三人中最無罣礙。」
滅寂冷哼一聲道：「少林千百基業，除了少林狂僧以外，竟無一人肯入世做盟？少林名頭響亮、俗家子弟遍及天下，若登高一呼，江湖之中，又有誰敢不來？」
苦禪搖了搖頭，道：「少林俗家子弟不少，真正寫入少林門牆的出家子弟卻不多。集字輩原有五人，三人是苦巖師兄所收，首徒便是只與師兄相差十多歲的罡兒。那時世間還沒有血焰狂虎，只有溫文儒雅的集生。集字輩便跟著苦巖師兄四方交好，江湖間年輕一輩，隱約以集生為首，還有傳聞說下代武林盟主將花落少林。」
他淡然一笑，又道：「可自他狂病初現端倪後，一次發病時誤把幾個仇家滿門人給殺了，那些門派的盟友又找上少林，如此往復，腥風血雨的日子，最終苦巖師兄將罡兒格出少林，自請歸隱。自此之後，師父便明令禁止少林入世。滅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少林已不能再捲入塵世紛亂之中了。眾口鑠金，如今江湖上什麼說詞都能向外搬，哪日連少林與梟宮暗中聯手、自導自演的說法都有了。」
滅寂在椅子上挪了挪，右臂上的刀刃一下一下輕微地點著地，眼皮上的黑線隨著呼吸起伏輕輕顫動，眉頭微皺。苦禪看著他，道：「滅寂，如今少林與梟宮一役，倘若勝了，必將傳遍江湖，以防梟宮反悔。只是梟宮狂人入了少林一事，便再也瞞不住，普天之下，人人皆會關注你的動向。可只要少林方丈還是苦禪，便不會隨意扔下任何少林子弟，你且放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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