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眼見嚴杞看到了自己,眼波流轉,咯咯嬌笑,說道:「嘿,我媽媽練功越練越年輕,瞧著像我姐姐,這位伯伯自稱什麼藥神,才五十五歲,卻像個八十歲大鬍子糟老頭!」
待說道「八十歲大鬍子糟老頭」九字,每說一次,便見她人影一閃,一段話說完,仍是坐在樹頭,仍是翹著腳前後晃晃,卻見嚴杞雙目圓睜,口中發出呼呼怪聲,四肢發僵,肌肉震顫,瞳孔巨震,鮮血跡噗地從太陽穴中爆出,蜿蜒而下。這時風雨稍減,月光微亮,眾人朝嚴杞看去,卻發現他七竅上皆插著一根明晃晃的銀針,足有半隻手掌長,每隻針頭皆串著一隻半指長的鮮紅蠍子;脖頸上又爬了兩隻水蛭,竟非尋常黑色的模樣,一隻血紅、一隻青藍,身上有些怪異圖騰,似豹紋又似蛇眼。那蠍子一受針扎,便用力刺出尾刺,臨死一擊,毒液盡數排出,自是無比凶狠,而水蛭不吸血,反而越來越乾癟瘦小,但見脖子周圍皮膚漸漸泛黑,竟是將毒血反吐在嚴杞血中。
嚴杞雖較嚴肅頑固,卻對宗眾處處照顧,比之那終日在房中鑽研藥理的宗主,在眾人心中更重了幾分。此時他受了敵人重傷,眾人礙於毒物厲害,竟不能出手相扶,眼睜睜見他周身穴道流出的鮮血漸漸轉黑,隱隱透出一股怪異的青色,終於發僵倒地,心中悲憤,難以言述。
紅衣少女跳下樹頭,此時雨勢雖減,石磚地階上青苔滿布,濕滑異常,她落下卻半點不滑又無聲無息,地上水坑一點水花不見,顯然是一門十分高深的輕功身法。藥神宗眾雖武藝不精,但年長者遊歷江湖,解毒治病,各種武功也看得不少,但合上剛剛少女九次移動、刺傷嚴杞、放置毒蟲,動手之快,世間罕有,竟是看不懂其中門道。
紅衣少女見眾人各自拉緊簑衣、壓低斗笠,眼神悲憤,卻沒人向自己攻擊。她知道藥神宗中並無好手,只有一個嚴杞還算得上名號,眼見嚴杞已死,便隨手抓過一個站在外圍的年輕藥神宗弟子,大聲喝到:「我還道藥神宗以卵擊石要攻我梟宮,雖蠢雖笨,至少還是條漢子。沒想到皆是膿包,宗主一家被擒,副宗主被我隨手殺了,宗中竟無一人敢向我挑戰。我便從這小子殺起,一瞬一個,一炷香時間內,藥神宗便滅在我小寒鴉手中!」語畢仰天大笑,聲音高亢卻十分渾厚,半點不似初見時嬌笑模樣。那小寒鴉手中發勁,那年輕子弟一聲慘叫,口吐白沫而死,接著便衝入宗眾,那時雨勢漸強,她動手既快,似紅火又似血花,竟是衣襬飄飄,勁風到處,雨不沾身。
只見她所到之處,宗眾一一倒下,無人可擋。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嘟嘟咚咚的怪聲,從嚴杞屍身旁的大陶罐中傳來。陶罐巨震,劈劈啪啪之聲如炮仗般炸開,立時迸裂,陶罐碎片四方急射,煙霧之中,一個青年嗓音低聲問道:「敢問寒鴉巫女是姑娘什麼人?」
小寒鴉聽得那聲音雖低,卻在一陣風聲、雨聲、火焰燃爆、打打殺殺、哭天喊地之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顯然內功深厚,知是大敵。耳邊風聲突變,眼皮狂跳,也顧不得面子,俯身一躲,跌在地上水坑中。那聲音輕飄飄地又問了一次,小寒鴉從地上爬起,眼見四周一片霧濛濛的,竟是那人內力散到空氣之中,雨滴遇熱蒸發,刺骨寒冷的雨夜變得猶如大蒸籠一般,讓人無法看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人穿著一襲白衣,初時濕淋淋地貼在身上,那人一鼓袖,水氣蒸散,兩次三次便乾了。回頭一看,身後的樹幹上赫然插著陶罐的碎片,雖然形狀各異,卻切齊在同一個平面上,整整齊齊,顯然就是剛剛那陣風聲的來源了。
小寒鴉心中大駭:此人內功之深,已為天下佼佼者,而這炙熱霸道的內力,更是前所未聞。藥神宗從何處找來此人,此人又為何現在才現身?然而她心中所想越是驚怕,便表現得更為大膽,咯咯一笑,嬌聲說道:「寒鴉巫女便是我的媽媽了,閣下又是哪位高手,想來不是藥神宗門下弟子,怎麼又來插手?你是來找我媽媽的嗎?我媽媽可不在這。」
白衣人低聲應了。此時雨終於漸漸停下,周圍的水霧稍散,只見那白衣人帶著半臉面具,又用白布繃帶緊緊綁在臉上,只露出一隻眼睛、半張嘴。他身形修長,穿著寬大的白袍,倒顯得單薄。那隻眼睛黑白分明,眼尾斜挑,眼角周圍病態白皙的皮膚上泛著一片火紅的暈影,有一種滲人的美麗。他始終低聲講話,似乎身上帶病,不能大聲說話似的。他衣袖中露出的一雙手也纏著白布,但他身材枯瘦,也不顯得臃腫。那雙手緩慢的夾起幾片碎陶片,指尖輕輕一輾,陶片的正中間就多了個手指寬度的小洞,周圍一道裂縫也無。陶片易碎,捏破陶片本來不是什麼難事,但要捏出一個小洞,非得在輕輕一捏之中控制內力,半點也不能散逸到周圍,否則陶片立碎。
他輕輕地說:「我患病已久,近年只有藥神宗肯收治,嚴弟原是我的恩人,是該為他報仇的,但此地許多普通宗眾便得栽在這裡了。小寒鴉姑娘,你讓巫女把藥神宗的宗主他們放了,我們這就出谷去,從此別過。」
此話一出,小寒鴉不由得氣笑了:「我敬你內功高強,尊稱你一聲閣下,卻這番得寸進尺。你算是什麼東西,今日我武功不及你,你要殺便殺了我,但孤獨谷也不是說進就進、說出就出。這藥神宗今日必滅,梟宮的話就放在這了!」
話聲未落,小寒鴉紅色身影搶出,棲身向前,左手右手用力一抹,掌面變得漆黑,散發一股濃烈的腐臭味,似是要拍向離白衣人最遠的一個年老藥神宗弟子。她原想逼得白衣人急出相救,在輕身功夫方面她罕有敵手,若能將戰況轉為速度比拚,自己還有一拚的可能。卻沒料到白衣人一動不動,任由她一掌擊死了那人。她耳邊聽見風聲,知道是白衣人發射陶片,舉起屍體格擋。待陶片擊到,突然一股大力壓下來,小寒鴉抬著屍體向後退了三步才完全化解。只見白影閃過,四散逃逸的宗眾都被白衣人抓著放到了身後,下一剎那,白衣人的漆黑的瞳孔已經壓到面前;同時一股滾燙的內力熱浪從白衣人身周脹出,白袍受力激盪鼓脹,頭部左面面具周圍的繃帶不堪膨脹,啪啪崩斷,白衣人的臉便整張露了出來。
那張臉稱的上清秀,約莫二十三歲年紀,鼻梁高且直,下巴尖巧,但原先被遮住的左半臉上有著七八條橫跨半張臉的刀疤;此時他既運功,一口炙熱的真氣從丹田向周身不受控制的焚燒,那半張臉和身體上血管浮出蠕動,原本只在眼角泛的紅如墨水般擴散,眼底也滲出淡淡的血色。他臉上疤痕處較其他地方更為鮮紅,空氣中水氣不斷在他外漏的熱氣下蒸發,煙霧繚繞,只見到他半臉上虎紋般的血紅疤痕。2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kpG39YC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