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名穿著布衣的尋常男子走在理城的街道上,一邊吃著方才從早市裡買好的饅頭。
他像平常一樣,吃完饅頭、回了家,開始準備去家裡的菜園裡工作,可才剛拿好鋤頭,便覺頭有些暈眩,他不以為意,喝了口水繼續往外走,又感覺一陣噁心感湧上。
他停在路邊乾嘔一會兒,暈眩感沒少,反而渾身開始發冷,一陣惡寒混著噁心與昏眩向他襲來。
走著走著,忽覺肚子一陣絞痛,這下他確定身體不適,不得已丟下鋤頭,前往理城離自家最近的醫館,想著和大夫抓副藥,沒想到才剛走到街口,便見一條長得望不見底的人流在醫館前,皆是面容慘白地捧著肚子。
他順著人流往後走,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這些都是去醫館的?」
忽地,醫館前傳來一陣爭執聲,有人大吼著:「殺人啊!這騙錢的醫館!我阿娘早上腹痛乾嘔,我帶她來抓服藥,沒想到才剛喝下便昏迷過去!殺人啊!殺人啊!」
就在此時,一道平穩渾厚的聲音從上至下傳來:「也不必為難醫館。區區一名醫館大夫,怎能妄想解我的毒?」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名老者坐在屋簷上,穿著最是平凡的麻布,面容冷漠地俯視著底下的芸芸眾生,放肆的言詞引起了一陣騷亂。
「什麼意思?」
「他是說這是他下的毒?」
「他是誰!快去報官!」
混亂之中也有人認出了屋簷上的人,驚呼出聲:「我知道他!他是市集賣書的老伯!」
屋簷上的人大笑起來,輕輕頷首表示讚許:「不錯,我便是賣書的老伯。昨日江湖有位小友買了在下的一本書,卻遭賊人所綁,為這一本書的情分,老伯我也得出出力幫忙找找。我已對全城之人下毒,此時各位若覺腹痛難忍、暈眩作嘔,那便對了,是中毒之症。大家想活命也簡單,若有人能將小友帶到我面前,我便給大家解藥。」
「狗屁!那人被抓,關我們何事!」一位壯碩的青年面色鐵青怒斥,卻見屋簷上的人平靜又瘋狂地回應:「此刻與你性命攸關,那不就關你們的事了嗎?」
——瘋子。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想。
「世人總以為,他人苦、他人難,與自己無關便可以視而不見,可老伯我可不吃這套,若我小友死於非命,便讓這全城的人給他陪葬。」老者語氣淡淡又透著不容質疑地堅定,眾人只覺心中一凜,背脊滑過冷汗。
「全城的客棧和空屋都可能,就勞煩理城各位替老伯找找了。」坐在屋簷上的老者做了最後的結論。
忽地,一名在隊伍中排隊的少年躍上屋簷,手持長劍直朝老伯而去,怒極喝道:「我打得你交出解藥!」
劍出如風、如雷、如電,迅極快極,引起人潮驚呼叫好,不少人反應過來,有武器、有力氣的紛紛躍上屋簷,一時,老伯身邊有劍、有刀、有斧頭,刀光劍影以極快速度加身,可他卻沒有動。
就在所有人以為老者將會血濺當場時,只見老者電光石火間伸出右手握住了少年的劍柄,左手一揮將左方拿刀襲來的人打飛出去,右腿與左腿更沒閒著,一踢、一蹬,便將兩人踹下屋簷。
動作之快,眾人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做的,剛回過神便見方才躍上屋簷的所有人除了最先出劍的少年外,都倒在了地上。
可還留在屋簷上的少年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一把劍被老者握住了劍柄,他只覺一股巨力壓制著自己,腹痛的感覺在此刻更加明顯,讓少年忍不住放開劍,蹲了下來。
老者打量著手中的劍,瞥見劍柄上一個「青」字問:「劍法不錯,劍也不錯,小兄弟是青山派的人?」
青山派,非屬五大世家,亦非王公貴族,原本只是青山野嶺間的一個小門派,卻在百年前出了一位劍術高強的掌門,自創迅疾如風的「百草劍」闖蕩江湖,只是那掌門去世後,青山派便沒再出任何驚才絕豔的人物,時日一久,便漸漸沒落下去,如今聲名不僅是比不上五大世家,更比不上這些年名聲赫起的江湖門派。
「青山派是什麼派?」底下便有人沒聽過青山派的名號,好奇地問了,聲音不大,卻傳到了少年的耳朵裡,令他面色浮上一層羞惱的紅。
「小傢伙,劍客的劍,就算是死,也不能放手。」老伯將少年的劍一丟,棄置在了他的身前,而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以渾厚的內力高聲喊道:「還是那句話,誰把給我買書的小兄弟送到我面前來,我便交出解藥,保各位安然無恙,否則,今日夕陽下山以後,可就無藥可醫了。」
「誰知道給你買書的是誰!我們怎麼找?」人潮中有人憤怒地質問,老伯笑了一下,搖頭道:「那便是你們的事了。找到了,便把人帶到我跟前來,老伯的眼還沒有瞎,自會辨認。」
幽靜的巷口裡,有一男一女在一旁安靜聆聽著這一切,聽到這裡,心急的少年忍不住問:「為何不將他的畫像畫給百姓?」
「你傻了不成?若將他的容貌弄的人盡皆知,是要害死他嗎?」容貌美豔的少女無奈搖頭,少年回過神:「你說得對,是我一時情急。只是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我們的時間不多,從現在起,全城的人都會發了瘋地尋找他,就算是周燁,也藏不了他多久。」少女——千絕肯定地說,一旁的少年——王霄雲又問:「其實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你怎麼知道帶走任逍遙的,會是南蠻的大將軍周燁?我原本以為你只是想匡前輩出手所以隨口胡謅的,可現在看來......你莫非真篤定了是他?」
「他剛出山,仇家沒有多少,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我們在湘城惹上的麻煩,而我們雖在城主府碰見了南蠻軍的副將,可他並沒有見過我跟任逍遙的真容,沒理由出手,但周燁就不同了。」千絕頓了頓,解釋道:「周燁的兒子來了理城,他若是也來了這裡,偶然遇見任逍遙,那他必定會以為他便是『蕭子堯』,以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便會當機立斷地帶走他。」
「若是朝廷的人呢?」王霄雲皺眉,努力跟上千絕的思路,卻還是不解的問。
「首先,朝廷的人若是看見了以為已死的他,必定會先層層上報,那些知道他的人,遠在繁華錦繡的京城,做不到當機立斷帶他走的事。再者,朝廷的人找到他,自會順藤摸瓜來找我。可對方沒有。」千絕嘲諷地勾起嘴角,從容又果斷地下結論:「所以,帶走他的定是主事的人,能立刻認出他的臉、誤會他的身份,又能有能力不著痕跡地當街帶走他的人,我只能想到『周燁』。」
「原來如此。」王霄雲終於跟上了千絕的思路,眼神複雜地看向她,在這一刻不自覺地腦中浮現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華貴身影,想起從前那位智計卓絕的公主殿下。
美人榜第七,大啟長公主——歐陽雙雙。
桃花閣評美人榜,曰:琴藝無雙,舞技無雙,智計無雙,容貌無雙——歐陽雙雙。
顯有人知,美人榜第七的歐陽雙雙和美玉榜曾經的榜首蕭瑤是同一個人。
卻有更少的人知道,大啟長公主,早就在五年前的那一夜,消失在那場山中箭雨之中。因為武功盡失,桃花閣抹去她美玉榜榜首的資格,可卻保留美人榜的席次,或許也是在側面應證一件事——即便公主不再是當年的公主,她也依舊是一名舉世無雙的人。
「我們不是周燁的對手,可我以滿城為質,他必須自己走到我們身前來。」看著千絕語氣冷靜地說著,一雙眼睛澄澈清明,嘴角微勾洋溢著自信的風采,王霄雲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來。
他喜歡她張揚畢露的自信和笑容。
很多年前喜歡,很多年後亦是。
天光將亮,他們要做的只是——等待敵人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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