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渺渺,細雨霏霏,春雨落在屋簷上墜下如成串的珍珠,綿綿無絕似的煙雨籠罩整座湘城。
湘城最高的樓閣中,一名少女獨坐在頂層的廂房裡,趴在窗台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城內雨景,打了一個呵欠,忽地身後傳來上樓急促的腳步聲:「姑娘!姑娘!」
「挨!」少女懶散地應了一聲,便見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衝了上來:「姑娘!媽媽讓妳今日必須接客,不許躲懶,否則就把你趕出千香樓去!」
「恩。」少女視線還落在窗外,胡亂又應了一句,慵懶的模樣令丫鬟直跳腳:「妳怎麼還這麼不要緊的樣子!」
「怎麼?」她挑起眉,轉過頭來望向丫鬟,露出一張明豔絕倫的精緻容顏,膚若白玉,鳳眼微勾,自帶風情,梳著簡單的髮髻連釵子都沒戴卻不掩絕色,本該是惹人憐惜的貌美佳人,可當她望著人的時候,卻又自帶一種難以言述的英氣,此刻望著丫鬟,目光隱隱有威勢問:「彈彈琴罷了,難道媽媽還敢讓人進我的房?」
「自......自然是不敢的。」丫鬟被那雙眼一望,聲音都不自覺小點,連忙道:「千絕姑娘從不露面,這整座湘城都是知道的。」
「那不就行了。吃著千香樓的米,還是得做點事的,小紅走吧。」千絕微微一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邁步朝下走去。
丫鬟小紅連忙跟上前,只是看著千絕的背影,心中仍有無數迷惑。
千絕是被一位大人物親自送來千香樓的。
在這大啟朝南邊第一大城,湘城,有一名傳說中的人物。
文人墨客說起湘城,無人不念起這纏綿細雨;江湖人士說起湘城,無人不知這纏綿細雨中有位瀟湘劍仙;朝廷人士說起湘城,無人不曉這纏綿細雨的湘城曾有位瀟湘劍仙以一劍擋下南蠻十萬大軍。
只要說起湘城,大啟朝的百姓都會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日,南蠻十萬大軍在城門外虎視眈眈,湘城的風和雨都沾染著血的味道,瀟湘劍仙李畫雨獨自立於城牆之上,一身白衣,身姿綽麗,容顏絕世,當年一劍出鞘,滿城風雨驟靜,劍勢如連綿細雨無止無盡生生劈開一條路直指南蠻將軍,將大軍嚇得倉皇而逃。
一人守一城,一劍入神虛。
從此李畫雨名揚天下,登上江湖四大劍仙之列。
鮮少人知道,千絕便是被那人親自送來千香樓的。
小紅猜測過千絕會不會是李畫雨的徒弟,但後來發現她根本不會武功,而且眾所周知,劍仙收徒,有極為嚴苛的條件。
當今江湖無數人景仰劍仙之名,希望拜入其門下,李畫雨煩不勝煩,便立下幾乎蠻不講理的規定。
想要拜師,可以,但,要滿足三個條件。
其一,年紀不可逾弱冠之齡;其二,需備黃金萬兩;其三,要親自拔下插在湘城城牆上,那把留有李畫雨劍意的墨雨劍。
墨雨劍是李畫雨年輕時的配劍,劍意森然,眾所周知,這把劍,就連江湖上的高手都未必拔的出,更別提年齡未逾弱冠、尚且乳臭味甘的少年們了。
可人就是這樣,沒去試一試,便不會認為自己不行。尤其少年。
少年總有凌雲志,只覺墨雨劍插在湘城城牆上,便是為了讓自己拔出來名揚天下的。
漸漸的,無論何門何派,弟子們都把墨雨劍當成初入江湖的必去之處,時常有佩劍的少年們站在城牆之下,嘗試拔下墨雨劍。
只是劍,還從沒有被拔下來過。
千絕自然也沒有拔出來,所以不會是劍仙的徒弟。
那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想不明白的小紅很快就放棄深究此事,跟著千絕下樓。
湘城最高的樓閣在湘城最東,千香樓在湘城最西,千絕與小紅一前一後撐著傘走在湘城的街道上,街上魚龍混雜,與兩人錯身而過的不僅有大啟人,亦有南蠻人。
湘城,乃大啟國南方第一大城,商路發達,貿易繁盛,風景秀美,十年前劍仙一劍將南蠻大軍抵擋於城外後,大啟公主與南蠻使者簽訂盟約,從此大啟與南蠻於邊境幾城可相互通商,其中尤以與南蠻最近的湘城最為繁盛。
於江湖,湘城有劍的傳說;於朝堂,湘城是南方第一大城;於百姓,湘城是商貿繁盛之富貴鄉。
路過城門口時,千絕倏地停下腳步,對小紅說道:「你先回千香樓吧。我出城一會兒。」
小紅整張臉瞬間皺成一團,委屈之情溢於言表,幾乎要哭:「姑娘!真的不行再躲懶了!」
「我就去看那劍一眼,真沒要偷懶!」千絕伸手做一個發誓的動作,信誓旦旦的模樣,可小紅依然一臉不信的樣子,兩人僵持一會兒,小紅妥協道:「那我跟姑娘去吧!只能看一眼!說好了的!」
「行。」千絕一口答應,心中好笑,想來自己過去偷懶的經歷已經給小紅這丫頭留下陰影,以至於無論自己做什麼小紅都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
兩人才剛走至城門口,城門口的士兵見了千絕便招呼道:「姑娘,你又來啦!今天還帶一位姑娘?」
「是阿,帶了個尾巴過來。」千絕微勾嘴角,漫不經心地應著便走出了城門,她將傘向後移微抬起頭,望向城上的那把劍。
墨雨劍。
它還在那裏,在城門上的風裡,在城門口的雨裡。
不知道是不是小紅的錯覺,千絕的目光似乎在觸及那把劍時,不再是位愛躲懶的調皮姑娘,而是一位孤寂哀絕的老嫗。
小紅從小在千香樓長大,見過好多女子這般的眼神,那是一種此生無望的悲涼與淒絕。
本來想提醒千絕該回去了,但在觸及那雙目光時,小紅忽地便說不出回去的話。
「劍仙之劍當真如此好看嗎?姑娘日日來,還有這麼多江湖人,甚至連不會使劍的也要來......」士兵整日站崗,與日日來的千絕算是熟識,忍不住碎念起來,千絕收回望向劍的目光,轉而環視一圈周圍人,不少少年少女腰間配劍,在城門下抬頭望劍,有人皺眉,有人的眼中盡是希望,此情此景令千絕目光柔和下來,略帶感嘆地回應:「大哥你可不懂,這就是少年人阿。」
少年,有無限希望,有無限可能。
忽地,千絕注意到不遠處有位少年,他戴著斗笠看不清面貌,身形修長,揹著一盒巨大的木箱站在城門外不遠不近的官道上,與四周腰間配劍的江湖人格格不入,引得不少注目,因為順著少年的目光,人們很容易能看到墨雨劍,但好笑的是,這名少年腰上連一柄劍都沒有,怎麼看都只有背後一只木箱,與江湖劍客沾不上半分,讓人忍不住好奇-他在看什麼?
少年站在雨中,抬頭望著城牆上的劍。
他站在那兒,不像是來拔劍的,像是來賞劍的。
「俺一粗人是不懂,像那位揹著木箱的小兄弟,他已經站了一個多時辰了,也不知道看夠沒有。」士兵大哥搖頭,真心不懂這些人,與其異想天開要拔劍仙之劍,還不如回家練幾式劍招來的踏實!他只想告訴那些人-少年人,別做夢了,醒醒吧!
說時遲那時快,四周腰上有劍的少年少女們還未動作,那身戴斗笠、揹著木箱的少年竟忽地率先一躍而起,不見他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在轉瞬間便至墨雨劍前,以不到弱冠年紀來說,算得上輕功絕佳,驚起一片喝采。
眾目睽睽之下,少年伸手,握住了墨雨劍。
高空中,少年嘗試用力,底下眾人屏息等待著,半晌過去,劍,紋絲未動。
最終,少年翩翩落下,拔劍以失敗收場,可沒有人嘲笑他。
因為他不是第一位,也不會是最後一位,至少已然展現了絕佳的輕功。
「沒想到那小兄弟輕功如此好!」士兵忍不住讚嘆,而被稱作「小兄弟」的少年拉低戴著的斗笠,像沒事人一般往千絕等人的城內方向走來,似乎剛才一躍而起的不是他,拔劍失敗的不是他,而他只是一名偶然路過的行路客,沒聽見士兵的誇讚。
「小兄弟!挨!小兄弟!說你呢!」士兵見少年就要直直走進城門,連忙吆喝,見他不理,顧不上千絕與小紅,急急忙忙三步併兩步地衝上前去攔他:「挨!還沒看文書呢!」
依據大啟國國規,為城鎮安寧,只要出入城門,都需要查驗身分文書。
「差點忘了,對不住。」少年再度拉低斗笠,低聲地開口,並從袖中掏出一紙文書遞給士兵:「給。」
士兵將文書打開一閱,只見最上面寫著三個字-任逍遙,確認身分沒問題後便將文書還給他,順便誇獎道:「小兄弟輕功不錯啊,你也是劍客嗎?」
「不是。」任逍遙似乎輕笑一聲,拍了拍身上的木箱示意:「在下只是一名郎中。」
少年的聲音傳進千絕與小紅耳中,令小紅忍不住驚嘆:「他竟然是一郎中!」
千絕看了小紅一眼,似乎並不訝異,只微微揚起嘴角,不可置否地開口:「大驚小怪,行了......熱鬧看夠,趕緊回去千香樓。」
說著,千絕不再看少年與士兵,直接邁步朝城裡走去,小紅連忙跟上去,嘴裡不甘心地問:「我哪裡有大驚小怪!難道姑娘早知他是郎中?」
「是阿,他不是普通的郎中,因為他用的輕功乃是『風影步』。」兩名姑娘相偕走遠,可耳力極佳的任逍遙被其中一名姑娘漫不經心的話語給吸引住:「不過『風影步』說出來你也不認識,總之他的門派規矩賊多,說是郎中不能配劍,所以不許門下弟子帶劍,美其名『舉劍不向蒼生』,不過可以習劍,毛病多的很......」
言語入耳,令任逍遙頗感訝異地抬眸望向走遠的兩人,手忍不住撫向身後的木箱。
因為那位姑娘說的沒錯。
他確實不是劍客,是郎中;他也確實不是普通郎中,而是藥王谷的傳人。
但那位姑娘說的不對。
藥王谷的郎中有劍。
門訓有云:郎中指劍,不向蒼生向閻王。
想著,任逍遙微微一笑,向看起來十分熱情的士兵問道:「這位大哥可知道『千香樓』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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