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將明，理城的早市已然熱鬧起來，包子鋪、菜鋪、麵店一一開張，人流如水，讓整個街道甦醒過來。
此刻，千絕與王霄雲站在街道上，周圍攤販的吆喝聲落在兩人耳中，如紅塵映在他們的眼底。
半晌，王霄雲突然開口：「我們這樣做對嗎？」
「王二，對錯本不該由我們來評斷。」千絕語氣淡淡，神色冷靜到近似冷漠，王霄雲凝望著她，覺得內心像被人用手擰過一般的地疼。
他說過，只要是她想做的，他定義無反顧。
可他卻沒想過，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她。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當年不一樣了？」千絕轉頭，瞭然的目光望向王霄雲，眼神如洞悉一切直直望盡人的內心。
「……是。」王霄雲誠實地頷首，而後嘆一口氣，別開眼看向理城的街道：「任逍遙一個人，值得這滿城百姓以命相陪嗎？殿下，我不知道這般做，是不是對的。」
「生死無價。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為另外一個人赴死。」千絕微勾起嘴角，王霄雲看著晨曦落在她的眉眼上，清澈的目光沒有半點猶疑，原本迷茫如柳絮飄飛般的心忽地有了落地般的平靜，他聽見她信誓旦旦地道：「我答應你。他們都不會死，任逍遙也不會。」
「……我相信殿下。」王霄雲下意識伸手握住手中的金刀，如說服也似提醒地給予承諾：「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霄雲都會全力支持。」
「謝謝你，可是王二……」聽到王霄雲的回應，千絕收起笑，義正嚴詞地開口：「我說過了，我是『千絕』，從方才開始我就想說了，你殿下、殿下的叫誰呢？」
「知道了，千絕殿下，我們回去吧。」王霄雲轉過身邁步離去，帶著笑意的話落在千絕耳中，讓她無奈地搖頭，只能語帶警告道：「沒有下次了阿。」
*
客棧裡，三人坐在廂房裡，一名少年惴惴不安地坐在中間，視線左右徘迴在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位慈祥和藹的老人之間。
「為何要殺監城府的人？」中年男子眼帶審視地凝望著老人，絲絲殺意不自覺地流瀉而出，看得旁邊得少年心中一緊，忍不住嚥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們是想……前幾天有人潛進城主府，很有可能會去監城府告狀，畢竟只有最近的理城監城府有權對湘城城主先斬後奏，所以…..」
「荒謬！」中年男子怒極，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瞬間產生一道清晰可見的裂痕，讓少年嚇得立刻坐正身子，只聽他毫不留情的喝罵：「你不想著將偷聽的小賊殺了，斬草除根，反而還殺了監城府有官階在身的大人，將場面越搞越大……你怎麼想的？蠢材！」
「……」面對中年男子怒火中燒的質問，少年只能咬牙，不敢吭聲地垂下頭。
「大將軍息怒。」老者輕咳一聲，語氣和緩地開口，不閃不懼地迎上帶著盛怒的眼神：「是老朽建議的小周將軍。」
「久違了，王城主。」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勾起嘴角不客氣地開口：「沒想到多年不見，王城主竟然已經老得辨不清上中下策了。」
不客氣的嘲諷讓氣氛立刻劍拔弩張起來，此刻於客棧中針鋒相對的三人正是南蠻護國大將軍周燁、南蠻軍副將周宇及湘城城主王知行。
「將軍此話，未免太不客氣。」王知行語氣微冷，臉色不虞地反問：「小賊若是籍籍無名之輩，我們何必出此下策？」
「這麼說，這小賊還是赫赫有名之人了？」周燁滿臉不信，只覺得王知行在胡亂找藉口。
「她是蕭瑤，五年前音訊全無的美玉榜第一，當年她年紀輕輕便已是化神巔峰……如今又是五年過去，即便是老朽和周小將軍全力以赴，又如何能傷她分毫？」王知行邏輯清晰地為自己辨別，語氣幽幽地感慨道：「多年不見，她功力漲至何種程度尚且不知，縱是大將軍出馬，恐怕也難有十成把握吧？」
周燁皺起眉，半晌沒有說話，又問：「你如何知道她便是蕭瑤？」
「多年前，她遊歷至理城，老朽曾有幸與她見過一面，聽過她的聲音。雖然這次蕭瑤蒙著臉，可我確信她便是『她』。」
「原來如此。」周燁收起怒火，勉強接受王知行的說法，沉默一陣後又問：「蕭瑤和大啟的公主殿下，孰強孰弱？」
王知行沉默地看著周燁，似乎在審慎思考著他的問題，神情不自覺地冷凝下來，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分毫不讓。
思量再三後，王知行搖頭：「公主善於帶兵，當年與將軍一戰，力挽狂瀾，天下震動，可戰場和江湖終究是不一樣的。公主武藝雖高強，可與江湖美玉榜的榜首相比，應是不夠格的。」
「我卻不這麼覺得，大啟公主不入榜，是因為她未曾在江湖走跳。」周燁搖頭，忍不住想起這些年自身家國──南越的武林和朝堂，比較後輕嘆一口氣：「大啟氣運當真是好，英才輩出阿。」
「周小將軍亦是年輕有為，在大啟也少有人能與之相較。」王知行和藹地望向一旁面對父親一聲都不敢吭的少年，鼓勵似的揚起嘴角。
「比起當年的蕭子堯，他還差得遠。」周燁不贊同地冷哼一聲，一旁的周宇臉色陣青陣白，終究是不敢說話反駁。
有些人即使是死，也比活著的人強。
周宇從未見過蕭子堯，卻一次又一次的在人人口中得到一個「不如」的評價。
幸好，他已經死了。
──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能贏過他。
「罷了，監城府的人，殺便殺了。只是既然事成，你們今日便啟程回湘城，把我們的生意繼續做下去。」周燁淡淡吩咐，王知行與周宇點頭稱是。
將軍一言，一向是千軍萬馬奉為圭臬，說一不二。
見兩人點頭，周燁站起身便要走，在他要步出房門之際，周宇忽地站起身來，似乎鼓足勇氣般問道：「爹！您……要不要留下來用早膳？我方才讓人去買了。」
「不必，你自己吃吧。」周燁冷冷說完後抬腳離去，留下一道無情的關門聲。
被拒絕的周宇漲紅著臉，回過神發現一切都被王知行看在眼裡，只覺羞怒的情緒一同湧上，他惡狠狠地瞪著對方：「你看什麼看！」
「將軍為人父親，過於嚴厲了些，可老朽看得出來——將軍心裡有你。」王知行溫和回應，寬慰的語氣如同孩子的長輩般和藹，周宇難得沒有反駁，只是安靜地坐下，沈默一會兒問：「你如何看出來？」
王知行目光飄遠，勾起嘴角，思緒回到那年大雨滂沱的湘城，想起自己的兒子，悠悠道：「世事皆有價碼，欲取之，必付之。可父子之情卻是無價，自出生那一刻，父親不計得失，只甘心為兒子付出一切，天下皆然。」
周宇細細品味著王知行的話，最終嘲諷地笑出聲：「你錯了。有價無價，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這時，有人敲響了房門，只聽門外的小廝招呼道：「客官！您讓買的理城小吃都買回來了。」
「拿進來吧。」周宇高聲回應，而後目光平靜看向王知行：「你一起吃吧，我買了兩份，吃完，我們便回湘城去。」
「多謝周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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