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並不可行,伊東手上沒有足夠令塔洛多.沙沙改變想法的籌碼。他們只剩下戰鬥到底或撤退逃跑兩個選擇。
然而,經過了一整天的戰鬥──雖然就像切菜一樣簡單──疲累的感覺多少也從身體狀況反映出來了,繼續戰鬥或者轉身逃走都不見得有十足把握……但真的要二選其一的話,伊東寧願拚死一戰,寧願睜大雙眼迎接死亡,也不願意臨陣退縮,死在自己的懦弱底下。
矮人的菁英部隊裝備精良,沒有「放逐之榮」在手,單憑矮人的小斧頭恐怕不夠威力,對方更有數量優勢,無法快速清除敵人就只有等著被圍剿的份。伊東在心裡做好最壞打算,硬著頭皮上了。
但這次不能像剛才那樣各自各單打獨鬥,必須動點腦筋,彼此配合方能提高勝算,「齊爾菲雅!」伊東衝進敵陣的同時大喊,齊爾菲雅作為最了解他的女人,當然知道要怎麼辦,就施魔法召喚出蔓藤將敵人手腳纏住!
只是塔洛多.沙沙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伊東略施小計攻陷。躲在高台上的弓箭手忽然冒出放箭,齊爾菲雅為了展開魔法護盾保護伊東,一時分神,矮人騎士趁機掙脫束縛,一窩蜂反攻。
伊東後退,與舒莉思詩和奧斯蘭組成人牆掩護齊爾菲雅,好讓她能專心用魔法對付那些躲在高台屏障後面的弓箭手。要在夜間精準狙擊並不容易,所以齊爾菲雅採取了一個更方便快捷的手段──利用火球轟炸整個軍營,將高台炸毀,順便焚燒敵軍大本營。
矮人們發狂似的猛攻,跟他們那些被犧牲的低端同胞不一樣,他們很懂得戰鬥,不是前來送死的蝦兵蟹將。他們仗著自己身材細小,在伊東前面亂竄,無法捕捉他們動向的伊東幾次揮空,幾乎被反擊過來的斧頭砍中。
「喂!我們要被包圍了!」
伊東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那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矮人逼得如此狼狽,是太輕敵了嗎?還是被奸詐的塔洛多.沙沙算計了?
不,都不是。
伊東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全因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走歪了路的普通人。
他原本可以享受一個普通人的人生,就像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樣:貧窮、平淡、勞碌、無聊、過一日得一日……但吃得飽、穿得暖、有家簡陋的小房子、跟自己一樣普通的女孩結婚、生下一樣普通的兒女……平凡的幸福帶來了平凡的滿足,如果一直相安無事,伊東大概就像大部分人一樣,能平平安安活到七、八十歲。
到底是甚麼原因導致伊東走錯了路,踏上一個不怎麼快樂的人生?是仇恨還是為了所謂的正義?是果敢冒險還是恐懼平凡會忽然消失?是錯誤解讀自己是天子驕子還是明知死路一條仍要自投羅網?還是說,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想法?
他不過是,不知不覺的,走進了死亡的迷宮……從獵人變成為別人的獵物,曾經多少次能夠勉強死裡逃生,如今擺在面前的已是地獄大門──箭矢在空中帶著火焰直衝眼球、斧頭破開了空氣,颯颯的彷彿想要砍斷骨頭來勢洶洶……伊東好像能夠預視未來一般,看見自己那血肉模糊的死相。
忽然,一陣寒風掠過,熾熱的大地瞬間冷卻,將整個世界凝結成為冰霜,原本正在焚燒的軍營變成了一塊巨大冰雕,纏繞著毀壞高台的火舌變成了參天的冰柱,矮人騎士們也像時間停止一般停滯在兇殺未遂之中。
「哼,你只有這樣的能耐,可當不成魔王的啊。」勇者飄浮在半空之中,伊東有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我沒指望被你拯救。」
「哈,勇者就是會去救那些需要救助的人,無論他們想不想要被我拯救。」
「這句話出自你口中,完全沒有說服力。」
「哎呀,」勇者從天上降落,在結冰的矮人中間走過去,「像你這樣的不肖子孫,就不知道甚麼叫做感恩嗎?」
「只怪我的先祖其身不正吧。」
「你知道嗎?」勇者用手按著變成冰棒的塔洛多.沙沙的小腦袋,說:「世界上有很多其身不正的人,要戰勝他們,就要變得比他們更壞、更奸、更卑鄙無恥。」說罷,那顆看起來像塊藍寶石的矮人頭腦就被捏成碎片。
矮人滅絕計劃並沒有告一段落,勇者要求伊東繼續推進,進到拿爾西結斯將所有矮人當成魔物般清除。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人命視為糞土的種族滅絕毫無道理,但任性的勇者一意孤行,軟弱的伊東只能委屈在勇者的淫威之下。
事實上,伊東並不打算老實照勇者的意思去辦,他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將那些無辜的一般平民百姓,不論男女老少,一個不剩的全部殺死。他認為,只要將他們趕離拿爾西結斯就好,至少能在勇者征服全世界之前活得長久一點?
「也許你是對的。」奧斯蘭看著營火,冷不防的說。
「甚麼?」
「『異界種』為世界帶來的不是進步,而是毀滅……在毀滅來臨之前,將『異界種』消滅,不是你作為『異界種獵人』的宗旨嗎?」
「哼。」
「如果『異界種』不曾存在,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嗎?」
關於奧斯蘭這個問題,伊東默不作聲,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答案為何,他無法想像沒有「異界種」的世界。對他來說,「異界種」就像魔物一樣,他們的出現毫無根據,他們的行動無從推測,總是忽然之間冒在自己面前。
沒有「異界種」會變得更美好?也許吧。但我們真的可以將世上一切邪惡全都歸咎於「異界種」身上嗎?塔洛多.沙沙是「原生種」,他也不是個壞人嗎?既是這樣,單單消滅所有「異界種」,真的能為世界和平作出貢獻嗎?
伊東在矮人村莊進行掃蕩,將那些不自量力前來挑戰他的矮人全都殺死,然後放火燒村,將餘下的老弱婦孺全部趕走……伊東看著眼前熊熊烈火,聽著呼喊聲此起彼落,心裡覺得迷茫,不曉得自己所做的到底是為了甚麼?
在沒有「異界種」的世界裡,他能夠保證,自己不會變成一個如此這般殘酷不仁的惡棍嗎?就算沒有勇者的脅迫,他能夠保證,他始終都會是一個好人嗎?4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qhBjjes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