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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痴剛步出火車站就馬上活動脖子,雙臂齊舉的伸了個懶腰並以低沉沙啞的聲線說:「哎媽,坐了一宿的冷地板,全身都變得硬繃繃的,可差點沒折騰死我了。」
緊隨其後的我,也揉着因長時間坐在地板而疼痛不已的兩瓣屁股說:「唉喲……這地板還真他媽的硬,害老子屁股都發麻了。」
就在我們兩個都在叫苦連天的時候,林善卻若無其事地從我們側身走過,我一看他那神態自若的模樣就來氣,於是開口問道:「喂,林善,你怎麼看起來半點事都沒有,是不是偷偷藏了個坐墊自個兒享用,不告訴我們!」
林善聞言後嚓的一聲就打住了腳步,一臉不屑地斜瞥了我一眼,彷彿在告訴我:「那種東西就算有我也不用。」
瞄完之後他又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去,我見他一副想直接去找愧見仇開幹的勢頭,於是便馬上叫停他。
「等等!你該不會是想現在就去噬人坑吧?」
雙眉緊蹙的林善不耐煩地道:「不然呢?難不成你們是打算來觀光旅遊的?」
「那自然是來找姓愧那狗日的算帳,可你嘛也幫幫忙,愧見仇是何許人也?咱們三人現在的狀態豈會是他和兩個徒弟的對手?」我冒着吃他拳頭的風險膽粗粗地勸阻他。
「現在可沒休息的功夫!要歇你自個兒歇去!」話音畢落,林善肚子忽然雷聲大作,對此感到尷尬得很的他先瞥了自己那不爭氣的肚子一眼,然後就改為對我橫眉怒目,企圖以怒遮醜。
我只得假裝沒聽見,苦笑着對他說:「不歇沒問題,吃頓飯稍作停頓,讓大夥兒緩口氣總可以了吧?」為了加強說服力,我回頭拉攏武痴:「你說是吧?」
武痴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應道:「趕緊了,打從昨天跑出來追小林子開始就沒一粒米下過肚,被你這麼一說還真餓了。」
「你看!大家都不餓着嗎?」其實我跟武痴一樣也早已飢腸轆轆,可是由我來喊餓的話,林善肯定又會對我一番奚落,所以才一直強忍着。
「嗤。」他滿臉不悅的轉過身跟武痴道:「既然中物覺得餓了那就依你所言,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稍作休息吧。」
說罷他就領着武痴往車站附近的食店走去,跟在兩人背後的我獨自在心中嘆氣,哎,不就想吃個飯嗎?居然還得如此刁鑽才行。
由於重慶和四川同處於四川盤地區,地理位置使然,兩地人的風俗以及飲食都十分相似,川菜擅以麻辣調味而聞名於世,渝菜自然也就跟麻辣二字脫不了關係。
三人在路邊找了一家小飯館,由於時值飯點的緣故,店內早已坐滿了客人,就在我們準備離開另尋別家之際,店裡的跑堂就從裡頭衝出來喊住我們:「三位爺,別走啊!用餐嗎?請坐請坐。」
他熱情地領着我們坐到店外一張可容納四人的木方桌旁,我們屁股剛落到板櫈上,他就用搭在肩上那條不知道原本就是灰黑色,還是用得太破舊的抹布使勁地拭擦着桌面,期間他跟我們閒聊道:「三位爺一看就不是本地的,是來跑貨的還是來觀光的?」
「來尋仇的。」林善想也不想就冷冷地從口中蹦出這四個字。
跑堂不明所以,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於是就賠笑道:「爺您真幽默。」
桌面經他這麼一擦後感覺更髒了,要是讓小雅給看到她八成會趁跑堂離開的時候,自己拿布出來把桌子從頭到腳給好好洗一遍吧?
我就算了,反正只是將就一頓飯而已。
跑堂把髒得要命的抹布搭在肩上,從掛在胸前的圍裙的口袋裡掏出了紙筆,他把筆尖抵在紙上笑意盈盈地問我:「三位爺要點甚麼?」
我瞄了寫在牆上的菜單一眼,就琢磨三個人點三道菜也就夠了,才剛說了一個字,跑堂的嘴巴猶如機關槍般快速道:「爺要不要嚐嚐我們這兒的毛血旺?夠香,夠麻,夠辣!」
「吓?」由於語速太快,我沒能聽清楚他在說甚麼。
「好的!」他自顧自的在紙上劃劃寫寫又道:「水煮魚、辣子雞要不也各來一份?可香呢!」
「甚麼?」我像個耳聾的老人般,皺起眉頭,把手罩在耳邊以求收音效果好點。
「行!小的現在就給您下單去。」說罷他就一溜煙的拿着紙條跑進了廚房裡,我們三人連同林善在內也錯愕地睜大眼睛望着跑堂遠去的背影。
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的我問武痴:「剛……剛才是幹嘛了我?」
「點菜吧?大概。」跟我一樣一頭霧水、莫名奇妙的武痴摩挲着下巴說。
「吓?那我點了甚麼?」
「不清楚……」
在旁的林善則板着臉說:「等等菜上來時不就知道了。」
於漫長的等菜時間中,其他桌的客人都痛快地在把酒言歡,大杯酒大口肉,熱鬧得不行,唯獨我們這桌一片死寂,跟周遭愉快的氛圍格格不入,武痴就想說點甚麼來分解這尷尬的氣氛。
此時,一個橘子大小、裡面掛有鈴鐺的小藤球鈴鈴作響地滾到他腳邊,武痴順着藤球滾來的方向一望,發現一名頭上梳着兩個小髻子,約莫三歲的小男孩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想必他就是藤球的主人,想要取回藤球卻又怕生,兩種複雜的感情交織在臉上叫人一覽無遺,乾着急的模樣甚是可愛。
武痴溫柔一笑,俯身彎腰拾起了藤球遞向小孩:「給。」
小男孩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前,但沒走了兩步就打住了腳,只見他兩手撟在身後,站在原地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過來。
武痴不解,於是問他:「怎麼了?這球不是你的嗎?」
他歪着頭苦惱地說:「媽媽說過,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拿。」
武痴頓時哭笑不得:「好好好,知道聽媽媽的話,真乖,我把球丟給你吧,接好咯。」他手輕輕往上一挑,藤球就輕盈地飛向小男孩,可他沒接好,球掉到地上叮叮噹噹地滾走,小男孩見狀就屁顛屁顛的追球而去。
望着在遠方獨自踢着藤球的小男孩,武痴忽爾笑道:「這孩子真逗。」
跑堂這時拿着三杯水和一盤花生米和橄欖放到我們桌上:「三位爺,稍等一下哈,廚房已經給您在弄了。」
我頷首示意讓跑堂忙去,自己則抓起了一顆橄欖塞到嘴裡嚼了起來,味道鹹鹹的,感覺還可以。
林善仍然板着臉不發一語,武痴拿起那盤花生遞到他面前,他才勉為其難地抓了幾顆送到嘴裡。稍為有點東西下肚,那張萬年死爹臉才叫緩和了一丁點。
武痴見他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些後,就抓起一把花生準備往嘴裡送,手快到嘴邊時卻又戛然而止並愕然地往下而望,我納悶地順着他的視線一看,發現小男孩神不知鬼不覺地又來到了武痴身邊,只見手執藤球的他,饞嘴地對着武痴掌中的花生米直流口水。
武痴搔了搔頭,問:「想吃嗎?」
小男孩把頭直點,武痴見他可愛於是就逗弄他:「可你不是說媽媽不讓你拿陌生人的東西嗎?」
「沒關係,剛剛叔叔幫我拾過一次球,所以不算陌生人,而且……」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向身後望了望又道:「媽媽現在不在這!」
我聽得大笑:「嘿?這小鬼有點意思,跟我小時候有幾分相像。」
「得了吧你,你從來想要甚麼都只會偷,哪像他這麼懂事!」武痴嗆我道,接着就把手中的花生盡數送給小男孩:「給你,不夠再管我要。」
花生一到手小男孩就猴急地往嘴裡塞,武痴急忙勸他:「慢慢吃,慢慢吃,沒人跟你搶的。」那模樣不說,別人還真可能以為他就是小孩的父親。
此時,一位打扮樸素,拿着行李的年輕女人從遠處一個店中走出來,她甫踏出店門就發現小孩不見了,於是就扯着喉嚨大喊:「虎子!虎子!」
跟前那小男孩聽到女人在喊自己,於是就馬上轉身朝她揮手並道:「媽媽,我在這吶。」
女人發現兒子在我們這,急忙衝到我們面前道歉:「不好意思,這孩子就是調皮,少看一眼都不行,他……他沒打擾三位用餐吧?」
「媽媽,你看,是花生。」虎子得意洋洋的拿着花生在自己母親面前炫耀。
「別鬧了!又管人家拿東西!快還給叔叔!」女人皺眉嗔道。
虎子挨罵後就扁起嘴來,武痴見他一副快哭的模樣就幫忙打完場:「沒事,沒事,你兒子可真機靈,長大後肯定是個大人物,這些花生是叔叔提前用來巴結你的,不用還哈!」
「這……怎麼好意思。」女人為難地說。
「不打緊,反正也是店家送的。」武痴爽朗地笑道。
「還不快點謝謝叔叔!」女人督促虎子。
「謝謝叔叔……」虎子呶着小嘴不樂意地說。
在他說完後女人就拖起虎子跟我們道別:「抱歉,我有急事得回娘家一趟,就不打擾三位了,來,虎子,快跟叔叔們說再見。」
「叔叔再見。」縱使虎子依依不捨地望着桌面上的花生橄欖,但他母親仍然強硬牽着他離開。
沉默已久的林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然後望着兩人的背影說:「那方向……」
我調侃他道:「哎喲,終於肯開金口吶?那方向怎麼啦?」
「哼,沒事!」他別過頭不看我嘴裡小聲呢喃:「算了,反正不關我事。」
雖然有點在意,但礙於跟他關係不怎麼好,我也不敢多口追問。
等了老半天,跑堂終於把我們點的菜給送上來了,頭一道菜是毛血旺,是以豬血、鴨血、毛肚、豬肉、鱔魚片、黃豆芽以及辣椒煮成的,驟眼望去,盤內紅澄澄一片,從視覺上就告訴我,這是一道辣得不得了的菜。
我讓跑堂拿了一盤飯過來,幫大夥兒分盛了三碗,林善率先起筷,只見眉頭緊鎖的他用筷子在那片「紅海洋」左挑右挑,終於夾起了一塊鮮美的豬紅,他把仍冒着熱氣的豬紅在白飯上點了兩點,淌去些油後便送到嘴裡,合上嘴前後還不到兩秒,就被嗆得臉紅耳赤,咳嗽不止,淚水不斷。
我跟武痴目睹他的反應後就咕嚕地嚥了口口水,心想:「真有這麼辣嗎?」
可美食當前,不嚐一下就退縮算甚麼男子漢?於是我壯着膽子夾起一塊豬肉往嘴裡送去。哇靠!真不得了,首先第一個感覺是燙,接着舌頭就從舌尖到兩側開始發麻,然後咽喉那就像蟲爬似的發癢,叫人咳嗽不已的來止癢。雖然又麻又辣,不過麻得痛快,辣得過癮!而且在多吃幾塊後不適感逐漸被適應,吃起來舒服多了。林善明顯是不嗜辣之人,可他見我吃得如此習慣,心裡就不平衡,硬撐着吃了起來,結果把自己嗆得像個肺癆似的。
不過,這盤毛血旺有點帶被坑的感覺,因為它被辣椒、黃豆芽佔了幾近六成的份量,實際吃到嘴裡的肉其實沒多少,而且還是被三個人在分,三下五除二,整盤毛血旺就只剩下一堆不能吃的辣椒而已。
接着上來的是辣子雞就坑得更明顯了,送上來時基本就只看到一堆紅辣椒!眼力不好還真會找不着藏在裡面的雞肉,雖然味道不錯,但一盤裡都不知道有沒有十塊雞肉。
最後是水煮魚,媽的,半尾魚就那樣遊在如岩漿般冒泡的紅油當中,那賣相對不吃辣的人來說很是駭人,不過我們經過頭兩道菜的磨練,舌頭已大為習慣,吃起來也沒那麼痛苦,味道還可以,只是魚刺賊多!挑刺都挑飽了。
一頓下來肚子雖然吃得鼓鼓的,但胃裡卻像是被火辣似的滾燙不已。在享用着飯後熱茶時,林善的臉比吃飯前更黑,而武痴喝茶喝到一半就呼赫一聲笑了起來。
我好奇地問他:「笑啥啊你?」
「沒有……只是想起剛那小孩說『媽媽不在,所以沒關係』覺得好笑而己。」
我一聽就知道這傢伙心裡其實在掂掛着自己兒子,於是就安慰他:「沒事的,池道有你老婆在看,準沒事的。陪林善辦完事後不就能回家見他了?」
「也對!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吧!」歸心似箭的武痴在桌邊站起來道。
我望着重新振作的他欣慰地笑了。然而……此刻的我仍未知道。不管是喜歡抑或討厭的人。能共坐一桌吃飯。原來……
是一件相當奢侈的事。
我們還懵然不知各自的命運即將改寫,由平凡變得不平凡。
三個人,三條命;三個命運,三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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