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
疑問甚至無法順利轉化成語音,只淪為些許毫無意義的律動消散在唇齒之間。蘇菲亞馬上又再度抽回手別過了臉,不知道為甚麼,雪倫覺得她的臉容變得模糊了起來。
「……我有聽過關於你的流言,只是沒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比起厭惡,蘇菲亞的語調中更多的是失落,似是因不好的預感應驗了而深感不快。「流言是指甚麼」──雪倫倒也沒有粗線條到把這問出口,四年前的事之後,儘管有很多關心自己的人在,覺得厭惡的卻也不在少數。就像以往同類案例的倖存者一樣,在那個晚上存活下來的她被部份村民當成了不詳人,言語中傷並非新奇事。維爾有時候會被這弄得很不快,有些人在窗外看到她時,也會像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一樣急忙別過臉,這些事對她來說都是有真實感的。想當然會有些難過,卻也並非不能忍受,畢竟還有亞蘭特家父子救了她一把,她很清楚自己本來唯一的下場……
這原本就是自己的罪孽,雪倫早就明白到這一點,所以也不會太在意那些事。然而蘇菲亞現在提到的流言,卻又有種與別不同的衝擊,不是不可理喻的毀謗,而是此刻的確能從自己身上找得出來的某些事……
停下來。嚴厲的命令敲進她的腦袋,意圖排斥這不受歡迎的話題:這是夢吧?要是在夢中還得思考這些,這夢做來就沒意義了。有那麼一瞬間,她心中接納了這番說詞。
「維爾在為你拼命,你卻這樣回報他?」
即使不是說話者的本意,來得正合時宜的質問卻穿透了雪倫的胸口。維爾……維爾他怎麼了嗎?沒多久之前,自己好像還覺得這是個非處理不可的問題,現在卻怎樣都記不清楚,反倒希望蘇菲亞能多說一點。
「……仔細看了就知道,他撐不久的。」蘇菲亞低頭說話的聲音全悶在了一起,雪倫還未來得及接收清楚,對方又接着咕嚕了起來:「這本來就是假的,是造出來騙人的,怎麼要被這些事弄得不似人形呢……」
「小蘇菲……」
怎樣做才好?該說甚麼才好?作勢抱起頭的蘇菲亞一下子變得難以靠近,但雪倫又覺得不能甚麼都不做。她試圖搭上蘇菲亞的肩膀,對方卻瀉開了她的手。
「我不是叫你別這樣嗎?聽了就很噁心!」
蘇菲亞忽然猛地轉過了身。被那飆升的氣炎壓倒,雪倫下意識退後了半步,蘇菲亞卻像要追上來似地跟着站了起來,上半身傾前,伸出的手抓住了她的雙肩。事到如今,就算被摳幾拳也絕不奇怪,雪倫本打算接受這遭遇,直到某個事實在她心中倏地甦醒。不,這絕對不行──
「若是你就能制止得了吧……?」
好像突然變高了不少,修長的身形比雪倫還高出半顆頭,此刻的蘇菲亞看起來與剛才那記憶中的小女孩完全迥異。屋內燈火通明,她的身影卻像隔了一層霧一樣難以辨認,雪倫無處可逃的視線筆直地望向了霧中人的眼睛。
「……我做不來的。」
對不起。這本應也非說不可,但她省下了,怕令人聽了更加氣憤。雪倫自知這說話有多狡猾,「交給姐姐」──自己曾經將這樣的說話掛在口邊,現在問題來臨時,卻沒有別的話可以回。她認同蘇菲亞有權生氣的,換了任何人都會生氣……
「只有你做得到啊!」
所以到頭來,她反而被這幾乎是叫喊出口的話嚇了一跳。面前這張臉還是一樣模糊,雪倫卻感覺到對方難過得把五官全扭在了一起,似是道出了甚麼一直不想承認的說話。
「要是你腦子還正常就來想想辦法!不能這樣下去,這你起馬應該懂吧?做點甚麼都好,就像你還很神氣的時候那樣!」
一字一句,俱伴隨着變得沙啞而低沉的聲線擴散開來。即使如此,這個人還是沒有噤口罷休,依然頑固地唸着這些有違己意的話語。她真堅強,雪倫不禁這樣想。
「……你也能做得到啊。」
面前那雙眼睛忽然睜得老大。
「你懂得這樣想,自然就能拯救維爾,也許還能比現在的我做得更好。要是你能順利代替我,那就……」
要是蘇菲亞有這意思,她就不定真能幫維爾拋開現在的包袱。獵人的工作也許還是會很辛苦,但只要維爾以後能活得像正常人一點……
『那就最好不過了』──雪倫卻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那雙率直的眼睛、時而誇越崩緊的神態流露出來的柔和笑容,也將一併成為其他某個人的東西了。就算明白這是理所當然的,她心中還是不想承認,一點都不想承認……
這股動搖彷彿也傳染給了蘇菲亞:「你……」她就像忘記了自己想說甚麼,目定口呆的神情在她臉上滯留了兩秒,而後又重新被那混着悲憤的表情沖散。雪倫覺得對方這次真會動手而下意識瞇起眼睛。
「求你了……救救維爾。」
幾乎是貼在耳邊說的這句話,聽起來忽然變得溫和了不少。到雪倫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蘇菲亞已經轉身跑開,大步奪門而逃了。雪倫無法漠視她聲線中的淚音,以及邊跨步邊用前臂隨便擦掉眼淚的舉動。
不追上去不行。明明追上了也沒甚麼能說的,這想法還是鑽進了她的腦海,並且讓心跳變快。
撲通、撲通。既沉又響的脈動來得一下比一下清晰,使雪倫趕緊吞了口唾。想追上去。這意念一旦開始擴大,身體也就順着給予回應,化成一陣熱流在肢體間流竄。她立即按住胸口跪落下來。
有如呼應着她當下的心願,「藥」的睡意突然來襲,她就這樣順勢倒卧在地。從這角度剛好能看見窗外的夜空,十月的夜色可謂一反常態,又大又圓的月亮,此刻正映照出格外耀目的光芒。
*
是這傢伙?這在維爾心中本來並不是問句,他現在卻不由得猶疑起來。在房屋殘骸那仍然佇立的小撮樑木上面,坐着個男孩──或者說像是男孩的身影。
柔順整齊的奶油色短髮仿如折射着月色,暗紫色外套配深灰色長褲的衣著,乍看之下就只是個穿得搶眼點的普通男孩。然而等到維爾仔細打量清楚他的臉時,整個印象都變了。
尚且稚嫩的臉,工整均等的五官配合得起「漂亮」這個詞,會讓人覺得這小男生大概來自背境不錯的家庭。微妙的笑臉卻讓他看起來老成了不少,有點蒼白的膚色帶來的也絕不是好的觀感,不過,說到最重要的,終究還是那雙顯眼到不可理喻的血紅色瞳孔……
「你來啦?」
男孩依然保持着笑容,語調平穩地放話,好像他本來就期望有人能追上他。真不舒服。維爾隔着步槍的瞄具瞪向前方,覺得那張泰然自若的臉並不把他放在眼內。然而賭氣歸賭氣,獵人的直覺仍然清楚告訴維爾:這傢伙非常危險。
「……你是誰?」
雖然覺得這樣有點蠢,維爾還是問了動手前最少該問的問題。當初的疑惑並沒有因終於看清對手而消退,觀察得越深入,反而就越懷疑。紅的──但是有哪裏不一樣。維爾一直看着對方的眼睛,這結論也從沒有動搖過。他不會忘記當晚看見的那雙眼睛,既深邃又明亮,像是任何隔膜都無法使之暗淡下來似的,燈影般的紅。要是和男孩的眼睛一比……
「最少我不是你想找的傢伙。」
他是怎麼知道的?維爾很努力不在動作上洩露他的動搖。男孩的眼神就像在揚言他知道你的一切,令維爾再次覺得很是不快。
「這可難說。」
有一半是為了賭氣,這說話卻也不見得全不可取。維爾明白想着會遇到「當年的那一位」只是自己的一箱情願,但即使如此,「這是個危險的傢伙」的事實還是不會變。純種很有智慧,懂得模仿人類的言行──這只是紙本上的知識,維爾也不曾和真正的純種交談過,他想試探這「男孩」的本質為何,想知道他那自信的眼眸後面藏的是甚麼東西。
「是真的啦,」男孩為了將視線正對維爾而稍為改變坐姿,轉過來直對着維爾,似乎覺得這樣說話會比較正經一點:「我跟你們沒有關係,最少現在沒有。我現在身邊沒有幫手,跟人類起衝突也太累了。」
血紅色的眼裏透出了笑意,與他本來就常懷笑容的臉彼此呼應。對於這只在皮肉上裝作降低姿態的舉動,維爾再次輕輕朝對方反咬一口:「你隨便幹掉誰就有關係了。」
但我絕不容許──維爾透過眼神表達了餘下的語句,然後,笑容突然從男孩的臉上消失,他這就不能一直裝傻了吧。對方當下的反應,令維爾深信這句話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你們真的很懂動歪腦筋。」
結果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反而使他心裏嚇了一驚。不知道是否察覺到維爾的動搖,男孩就像想到甚麼開心的事一樣,重新顯露笑容:「我啊,之前養了個助手,帝國的女孩子。」
「那孩子疑心比較重,習慣把也許並非如此的事想得遠比現實更壞。那時候,我才說幾句,她就願意聽我的話了,要是我再推一把,她連殺人也會輕鬆去做吧。」
那又如何?維爾沒興趣知道他和他手下的事跡,卻姑且壓下心中的不耐,聽他把話接下去:
「她以為很清楚自己在恨甚麼、恨誰,但她其實一無所知,只為了不令自己瘋掉而找些甚麼去恨。沒想法的傀儡很好驅使,所以我真的很喜歡她啊,要不是另一個女生來把她帶走了,她應該還會在我這裏做事吧。所以我能這樣說:我恨之後來的那個女孩。」
「……那又怎麼了?」沒忘記壓低嗓音,維爾這次問出口了。耐心把不知重點何在的話聽下去,對方卻還是一心想繞圈子,他的忍耐也用得差不多了。
「你不止疑神疑鬼,還滿肚子煩躁。」男孩稍稍皺起眉,好像真的因維爾的反應而有些困擾:「你的執念到底來自甚麼?因為這是父親的命令?還是那看不見觸不着的所謂使命?」
「你還真有臉問……」沒必要回答他,維爾明白這個道理,但男孩這番說話確實觸動了他的神經,雖然還稱不上憤怒,熾熱的股動仍讓他覺得必須把話講回去:
「你們知道自己害過多少人嗎?擾亂本來平靜的生活,所有人都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像在打仗一樣拿槍上陣戰鬥……這都是你們害的,我看過你們殺人,我怎能原諒隨時都想殺人的怪物?」
母親可是死在它們手上的,雪倫的父母也……維爾吞下了說出來可能就會進一步影響理智的話,一邊用不至於會讓手發抖的力度握緊了步槍。
「我……唉,其實我真的很無辜,但還是這麼說吧:你說的「他們」已經許久沒找過人類的麻煩了。許多年前的確會發生這種事,但他們早就不幹了。沒有生物比人類更常背叛人類,這一點我建議你放心裏。」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這些說話在當刻能帶給維爾的,就只有被嘲弄的憤怒。「隨便你,這本來就跟我無關。」他本以為男孩這就要離開,不料對方臉上掛起了更鮮明的壞笑,把話接了下去:
「反正你也只是想隨便打倒些甚麼,然後回家和她****是吧?」
火藥燃點的爆裂聲──這一聲響起之際,樑木上已不見男孩的身影。搶在子彈殼落地的聲音傳到耳邊之前,維爾已經轉身朝向了原本背向的方位。
他本來就不預期這會打中,和想像中一樣,男孩的反應迅速得令人幾乎無從得知他是何時離開那裏的。儘管不能說「看到了」維爾仍憑他觀察到的一丁點殘影,與及常理推測,把身轉向了對方最有可能出現的方向。
嬌小的身影輕巧地落地,腿也幾乎不彎一下,馬上就由高跳的衝擊中重新筆直地站好。真不是蓋的。男孩的底韻和維爾預估的一樣深不見底,他本以為對方會繼續擺那張神氣的臉來嘲諷自己,男孩那觀感變得微妙的眼睛,看起來卻竟帶着幾分鄰惜。
「你要是真的那麼想得到認同,那我這樣講也沒關係:你現在看起來夠強了,我不是太擅長幹架,搞不好真的不是對手。但是──」
男孩隨着拖長的尾音一起,向前邁起了一小步。維爾為了防範所有可能的侵襲而將左腿稍為盆得更開,在進一步壓低姿勢的同時修整步槍的射線,並且讓身體的感官都向前方集中。這些對應並無不足,卻也使他注定不懂反應接下來出現的場面。
男孩的腳步與地面相接的同一瞬間,伴着有如強風括過耳邊的聲響,橘色的光芒倏地漫延開來。
熱氣從腳邊冒升,木頭燃燒產生的煙霧刺激着嗅覺。專注力一瞬間魂飛魄散,無法預料的環境轉變甚至使維爾把視線從目標身上移開,瞪大眼半張口地回望起四周。沒可能,這地方怎可能還燒得起這麼大的火──
「你對所有事物都一知半解,每到該求真的時候也都敷衍了事。」
男孩的身影與他的話語一同逼來,在起跳的同時迅速提起右腳踹起一記飛踢。維爾只趕得及將步槍橫持並向前抬起,並在雙手承受起衝擊力之際馬上後跳一步,以避開馬上就被一腳踢倒在地的下場。
這是幻覺,肯定是這小子的把戲。維爾意圖要自己相信這說詞,四周的火光卻令他的心跳不斷變快,呼吸越得越大,毫無由來的顫抖也開始慢慢朝四肢擴散。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恐懼,某種更甚於生命危險、有如從內心最深處挖掘出來的恐懼……
「你一直胡亂揮舞身上這股巨大的力量,卻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男孩壓低姿勢滑向了右方,踢起力度足以帶動他整個人凌空向後翻的高踢。維爾勉強擋下這一擊,不料男孩卻在半空再次改變姿勢,蹬起雙腳踹出一記雙飛踼。
整個人落下的重量與腳力相乘,要是毫無防備地硬接了這一擊,一切想必會就此結束,但對方卻手下留情了。挨下好像要震碎胸口的衝擊,維爾不得不調整起姿勢,順着衝力滑後了幾步。這是動身的好機會,但他沒有其他行動。
在這距離下一點好處都沒有,應該抓緊這機會盡量往後跳,慢慢找出他的空隙。熟悉的理論持續在腦中湧現,使維爾明白自己現在的應對方法與本應執行的背道而馳,但他當下無法把視線從眼前的人影身上移開分秒。男孩的動作中沒有殺意,連同四周的火炎佈景在內,他做的一切與其說是在幹架,倒不如說只是在玩,覺得這樣玩弄對手很有意思。
維爾不怕和想取他性命的傢伙打交道,現在卻不願和男孩糾纏下去,一想到對方下一次可能就會溜到他耳邊來說話,便足以令他在這連溫度都像真正的火場一樣熾熱的空間中全身發寒。得讓他閉嘴。確立到目標令維爾重新取回些許理智,在留心對手有沒有新動靜的同時向斜後方跳了一步,迅速站穩腳,並且將槍口向前。
就像把他的舉動視為「請繼續」的信號,男孩隨即再次朝他的左方逼近。維爾朝對手行進的軌跡開了第二槍,但男孩以分差之際避開了,並隨即繞向右方,旋轉起跳並朝他轟出右腿。
維爾本來就不預期會命中,所以也能馬上跟着後跳拉開距離。但男孩也沒有就此罷休,超乎常人的身手令他得以在落地之際便馬上俯身蹬前一步,腰部以下的位置向左方一擺,以彎曲的右腳1支點使出一記掃踢。正在半空徐徐落下的維爾理應不會有任何應對方法而就此被掃倒在地,然而,總是在體能上比輸對手的獵人們,可謂相當善於預估對手的舉動,在專注躲避的同時量度反擊的時機。要是身手與心理質素跟得上,應付進取地攻擊的敵人,也許比追擊落跑的傢伙更容易成功一些。
維爾等的正是這個機會,正因為對方深信沒人能躲得過這後發的一擊,他於是不惜用了不便再作閃避的姿勢來進攻。維爾毫不猶疑地抽出腰後的短刀,投向男孩的腳部。
筆直而水平地向外延伸的左腿此時完全毫無防備,飛落的短刀於是順利地刺進了大腿。短刀的刃口混入了銀,男孩也就像被刀刺到的普通人一樣,邊大喊邊伸手按任傷口,癱倒在地上無法即時行動。維爾抓緊當下的機會,瞬速朝他開了兩槍。
頭部跟心臟,要瞄準跟距離而且還不能移動的對手可謂毫無難度。接連挨下三記致命傷的男孩就此失去力量,受槍擊的衝力牽動而朝後方倒下了。就算沒死,也絕對爬不起來了。決定勝負的瞬間短暫我無從體會,但維爾深信這就是結果,緊繃的神經總算稍為放鬆,匯聚在腹部一帶的力度也隨之緩緩消散。然後,就在此時──
「你的確頗有一手的。」
這般的說話冷不防從耳邊響起,令維爾當下幾乎慘叫出聲。他抵住頓時達至頂速的心跳與冒升的眩暈感,轉身退開了數步,甚至過了數秒才懂得再次舉起槍。
又是幻覺,還是他真的重新站起來了?突然驚覺危機尤在的獵人無暇細想,只能稍試在慌亂中再次站好腳。「看吧,已經重新準備好了,所以說你是頗有一手的。可是……」
像甚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完好無缺的男孩用下巴比了比方向:「你打稻草人又有甚麼用?」
維爾只轉動眼睛朝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墜在胸口的重壓又跟着增強了些。「男孩」原本身處的地方此刻甚麼都沒有,方才確信直擊對手的短刀與子彈,則分別在地板或牆身上刻下了深刻的傷痕。與倒地的男孩有關的一切事物,此刻都像是要被四周的火炎吞噬一樣變得飄忽不定。
「我不至於會輸給連眼前現實都看不清的傻瓜。」
「真可惜」──雖然嘴上說了不饒人的宣言,男孩最後的神情表達的卻是這意思:若然情況許可,我真不想與你為敵。
但維爾明白結果不會有分別,戰端已經再次開啟,自已還是非得打倒這傢伙不可。然而,該怎樣做?要是他還懂得製造幻象,朝他攻擊還有甚麼意義?這份疑慮令他錯失了先下手的時機,男孩隨即走向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方位,身影沒入了仍在熊熊燃燒的火炎之後。
原本規律地舞動的火舌突然被衝力揚開,後面的身影承受了一瞬間的炎熱,朝維爾衝了過來。果然如此。意外地老實的進攻方式與維爾的猜想完全一致,維爾姑且擱下想來也沒用的擔憂,讓食指緊貼在板機上。但這一切都只能維持到他看清楚迎來的人影為止。
拖着零星的火花衝過火舌而來的,是茶色的衣領、粉紅色的飄逸長髮、與及無比熟悉的臉。雖然那紅我發光的眼睛留上了非常大的反差,維爾還是頓時整個人僵硬起內,在內心受驚的同時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片該的遲疑足以決定一切,步槍被踼飛,轉瞬間肚子又再挨了一記,好似全身都被揍了一幾遍,等維爾的意識再次回到身體,他只感到自己背貼地滑行了一小段距離,視野看到的是伴以火光映襯的秋季夜空。到此為止了。結果非常明顯,不容他作任何修飾。既然對方懂得製造幻覺,這簡單又有效的小把戲沒有不用之理。連這可能性都沒想到,自己這下從身到心都輸得很撤底……
那陣不可理喻的衝擊好像震碎了全身的神經一樣,維爾聽着對方的步伐靠近,卻沒有任何應對方法,要是刀還在身上,倒也可能找機會刺上去……男孩的笑容就像在嘲笑他的垂死掙扎,維爾用身上僅有的力度咬起牙關,同時也想到,對方此刻沒繼續化成雪倫的外貌已是天大的仁慈。
那怕是幻覺,維爾也沒臉面對她。經歷過這麼多鍛鍛煉,說了許多漂亮話,自己卻竟然在同一地方再次遭逢徹底的失敗。對不起。也許下一刻就會沒命,他此時在心中低喃的是這句說話。我沒能完成該做的事,沒能如你所願地回到你身邊去──或許有些自大,但維爾覺得要是自己就這樣死了,一定會害她難過,於是就更不能不道歉了。
遺憾──以往遇過的危機大多發生在轉瞬之間,令維爾一直覺得要是盡已所能而後死去,這感覺就不會來找他了。然而事實證明這想法完全錯誤,要是時間一長,悔恨與恐懼依舊會洶湧而至,化成寒意在全身四處流竄。在任何思維都變得虛幻而無力的當下,維爾忽然後想再聽到雪倫道一次某句說話,若然如此,他應該就能多少去得安心一點……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相同的說話落到另一個人口中,感覺卻是差天共地。這令維爾動用最後的力氣瞪向要羞辱他似地模仿起這句話來的男孩,對方卻只對他回以幾分困擾的表情,並在他身旁彎下腰。
總算想動手了嗎?維爾覺得這動作也不會有其他意義,身體好像又變得更僵硬了些。然而男孩只是解開他外套胸前的衣袋,拿走他的筆記簿。「反正我們本來就沒需要互相撕殺。」頭上響起了這般的說話。
男孩很快地寫下了甚麼,隨即便合上本子,把筆掛回簿皮,輕輕擱在維爾的胸口:「給你留個緊急出口,你看着辦。」
維爾完全不明白男孩說了甚麼,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從視野中離開。由他去吧,維爾這樣想,反正自己也沒餘力再追問了。周遭的火炎正隨男孩的離去而逐漸消退,深沉而靜謐的夜色再次籠罩着房舍的遺址,維爾的意識就此沒入漫天星影的夜空之中。
第二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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