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倫所在的地方。
艾恩並沒有當維爾很長時間的老師,談不上有多了解這男孩,但說到要在哪裏才能找到他,這點艾恩可謂心中有數。細想下來,他的父親在這方面其實也和兒子一樣。
「肯格先生……你在這裏呀。」
肯格只回望了一眼,而後又重新將視線落在妻子的墓碑上。艾恩慢慢走到了他身旁。
「告一段落了嗎?」
「第一回合算是吧……都拜肯格先生你所賜,村公所裏可都還一片混亂呢。」
「你們按列曼的指示處理就好。別的不說,正義感他是很夠的,我就把這件大功績留給他吧。」
聽着肯格用一貫有些繃緊的語氣,就着其實頗不負責任的話,艾恩就不由得苦笑起來。黎明前夕的光芒有些耀眼,艾恩托起眼鏡,揉着稍稍發痛的眼睛,略略回憶起剛過去那前所未有地多事的夜晚都發生過甚麼。
昨天傍晚,一直未現身的獵人首領回到了村子,向大家保證危機已經過去,但他仍要所有人聚集起來。就在眾人帶着疑惑聚起來之後,他娓娓道來道來了事實。
關於吸血鬼、關於村長和軍方的幕後交易、關於貝爾法斯特家的事件……隨便一樣,都是衝擊力大得足以令人頭暈目眩的內容。在那之後,村民們分頭行事,捉捕村長、找出內奸、開會重新整理資訊並商討之後的對策……晚上轉眼間就過去了。
在這期間,肯格逐漸將工作安排給其他人後,便淡出了人群。
「你有理由恨我。如果想把我也捉起來,就只有趁現在了。」
對任何事都毫不退避,總是沉穩地勇往直前──這是肯格給人的一貫印象,但艾恩倒是沒想到他在批評自己的時候也一樣的態度。艾恩轉頭望向肯格,看着那始終未與他對上視線,只專注在自己目光的終點的臉,心頭忽地一沉,一時間想不到該用甚麼表情回應他。
肯格早就預見到莫莉會遇上危險,這是他在解釋由來的時候默認的。挑出內奸的過程所以會如此順利,很多是因為負責襲擊莫莉的那個人在被捉到之後,供出了同黨所在的緣故。肯格為了捉出那個人,不惜讓莫莉暴露在會喪命的危機中;「村長想將無辜的孩子置諸死地」,若同時考慮到這指控的破壞力有多大,他想莉用莫莉到甚麼地步、有沒有計劃要救回她,這些問題就越來越難以想像了。
直到維爾把莫莉抱回自己懷裏之前,艾恩的眼前都是一片灰的。稍一回憶起當時的感覺,怨憤便開始從他的心頭擴散。但他最後只深呼吸了一下,如是回道:「也許吧,站在父親的立場,我的確應該恨你。」
艾恩伸手抓了抓頭,一邊顯露苦笑:「但維爾同學替你解決了,你教了個好兒子,我沒甚麼想抱怨的。如果你真想補償,就去找他報恩吧。」
肯格用以他而言有些大的動作回過了頭,原本精悍又威風的眼神中混雜着疑惑與衰傷,默默呼掉鼻息之後便再次別過了臉。他很感激了。當這般的結論在心中浮起,艾恩便肯定這個人並沒有失常,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的是甚麼,於是也重新放開了挰緊起來的心頭。
「他從老家的巢裏畢業了呢,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這人情我也不知道要甚麼時候才能還了。他真的長大了呢。」
艾恩轉換了話題,語氣也變得比較輕鬆,肯格的態度卻依舊沒變:「叛徒不配獲得稱讚,無論他之前做過甚麼,這結果都不會變。」
「那麼按你的想法,在我的角度,他也的確是救了我女兒的恩人啊。你怎麼就不乾脆承認呢?這其實就是你期盼的結果吧?要是他在那關頭還膽敢說『我要留下來』,你才是想開槍射他吧?」
維爾基姆背叛我們了,你們如果還有機會見到他,就請朝他開槍──肯格昨晚曾向村民說過這樣的話,然而他現在卻準備走了,不着痕跡的將工作交給其他人,離開這村子,如果說這是即興的行動,也未免太巧合了。當然這也可以是出於為『我教出了最差勁的兒子』而承擔起責任,事實到底為何也只有肯格自己知道,但艾恩覺得答案非常明顯。
「他留不留下來,事實也不會改變。」
他於是幾乎因這完全故意忽略重點、像是想含混其詞的學生所作的回答而笑了出來,趕緊挰緊嘴唇忍住笑意。換了是其他人,倒還可能會接受這解釋,但若然稍為熟悉這兩父子,恐怕就連莫莉都會有一樣的反應。莫莉……說到莫莉……
「不過……我倒的確也想修理他一頓。」
也許因為這說話一反艾恩到之前為止的立場,獵人立即轉過來看住了他。
「他把莫莉弄哭了啊!明明她從小到大都沒為我流過一滴眼淚,卻為這小子哭了!」
就在肯格昨晚交代到維爾的去向之際,莫莉不知為何突然面露幾分欣慰的笑容,呢喃一聲:「加油……」並就這樣笑着哭了出來。艾恩不知道那到底算哭還是笑,於是決定當哭泣論。而對他和維爾也比較幸運的,是他不知道這並不是「第一次」……
「……是嗎?」
總是英勇又果斷的獵人,此刻竟好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稍稍挪開了視線。艾恩沒有注意到這歷史性的一刻,只被對方退縮的模樣挑起了乘勝追撃的心態:「沒錯吧?!」
「這之前也是!甚麼『回來之後再陪陪我』?!他都有他的大姐姐了,卻還讓莫莉講了這樣的說話!不管他有沒有這意思,這都是犯罪!我遲早要和他把這筆帳算清楚!」
所以……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你就好好生活下去吧。拂曉微光之下,艾恩看着依舊側着臉聽他發牢騷的原首席獵人,對他的學生留下了不知該算祝福還是詛咒的寄語。
*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少女輕輕的嗓音,令少年的意識從深邃的黑暗中略略浮起。至於這是誰的聲音,他一時間還想不起來。
「──都過去了,你……還有大家都平安無事,這樣不就好了嗎?」
等到他聽見後來說話的這把聲音時,想醒來的感覺突然變強,但就在此時,聽覺卻突然被遮閉起來,令他甚至無法把話聽下去。
──不用再聽了,反正很快就不會再有你甚麼事。
這樣一把和自己的嗓音相同,卻份外囂張的聲音,直接從少年的腦中響起。他只略略「啊?」了一聲回應。
──再過一會,這身體就是我的了。托你的福,還送了兩個好女人呢,自不量力的傢伙們,就等着也變成我的東西吧……!
如果這聲音是由自己產生出來的話……少年起初抱着這想法,想先再觀望一會,然而那目中無人的腔調卻比他想得更討厭,令他覺得不給對方一點教訓不行:
「不……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不可能擺得平她們其中一個的。畢竟你就連我都贏不了。」
你……?!混球,你別太少看我了,你以為「我們」對生存的執念是……
「執念──」少年等的就是類似的字眼,看着獵物掉進陷阱實在無比爽快:「既然你喜歡提,那我就來說說看吧,關於我的『執念』……」
他開始細數起由小時候積累至今的、對在這附近的某位女性的思念。那把囂張的聲音在他連綿不斷的細語面前,就連一句都插不了嘴。
他怎樣數都不會累,還越來越起勁,完全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就像在用手指壓死螞蟻,就像在將人往牆角打。
「這樣,你明白了嗎?」
等他說到稍為滿意之後,最後如是問道,那聲音則完全陷入了沉默。我明白了,請你閉嘴……就算有多討厭,這似乎也是自己產生出來的東西,所以少年知道此刻對方的回答。
他有如在抽起別人的衣領般,把這討厭的傢伙拉着拼合到自己的身體裏面。
*
在終於分辨出一路響在耳邊的是引擎的聲音時,維爾也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首先聽見兩聲混着笑意的嘆息,然後才看到一綠一橘的兩雙眼睛,以及兩張欣喜的臉。湖水綠色的眼睛隨即流出淚水,濡濕了有些發紅的眼白。他朝兩人回以有些虛弱的笑容,開口輕喚:「雪倫……蘇菲亞……唔……!」
維爾話音剛落,雪倫便馬上伏到他的上半身,環住他的後頸,像是想撞碎他的頭似地把額頭狠狠撞了上來。
「雪倫……很痛啊……還有……抱太緊……了……」
「你活該!你明明知道我想說別跟來了,卻根本不肯聽進去!傻瓜維爾!你……!你……」
雪倫嘴上這樣說,跟着倒也放鬆了抱住維爾的力度。她就像無法再順利組織話語,接着便毫無保留地放聲大哭了起來。維爾則一邊感受着落在臉上的溫暖淚水,抬起手回抱她,輕輕撫弄着她的背部,微笑着承受起她的眼淚。「真虧你笑得出來……」有橘色眼睛的臉俯瞰下來如是說,儘管如此,她臉上也一樣帶着類近苦笑的笑容。
「你這麼會睡,現在當然精神飽滿,難為雪倫姐等了你一整晚呢。我睡到半夜起來想和她換班,她也都不肯……我倒是因而睡了個夠的就是了。」
雖然蘇菲亞這樣說,維爾卻注意到盆據在她雙眼下面的顯眼陰影,暗地有些想發笑,卻又不敢笑得太過明顯。
他們待在貨車後的有蓬載貨台裏,奔馳在中午前夕的陽光當中。
昨天黃昏,蘇菲亞與來接她的人一起回到村子之後,說服了和她最熟絡的貨車司機,請他在無法得到太多解釋的前提下,幫忙將人載到遠方。靠着那由月光石充當的路標,她們很快便找到那像是抱着對方般一起跪在地上的兩人,將他們接上車。
「這輛車正在開往邊境,夜晚之前應該就會到了。」
按蘇菲亞剛才說的,雪倫昨晚就醒來了,維爾明白這是她特地為自己再作一次的解釋:「我知道你們不會再回去村子……所以把你們的出入境證件都帶上了,只要是聯邦成員國,去那都不用簽證。只要別跑到帝國就好,去個你們喜歡的地方吧。」
她果然很靈通。聽着蘇菲亞事前的準備和當下簡要的說明,維爾心中如是想。身旁的雪倫也是一副大致沒問題的樣子,看起來最少不認為這是需要特別擔心的事,只有維爾自己完全聽不懂。他連村子附近的城鎮都沒去過幾次,自然連證件長甚麼樣子都不懂。
「這樣啊……」他淡淡然回道,下意識摸了摸因危機意識來臨而有些鼓動起來的胸口。雪倫卻馬上轉頭望向了他,有些憂愁地皺起眉傳來一句:「……你還好吧?」令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啊,他心中響起了這般驚訝的一喊。是他太大意了,他知道自己應該要發現,這動作和說話在當下具備的意義。
「不用擔心……我很好。」他朝雪倫微笑,握拳敲了敲胸口。
維爾知道,自己已經變了。
在拼死捉住雪倫的時候身負了致命傷的自己,現在卻能安然待在這裏,他只想到唯一的原因。明明才剛醒來不久,卻好像前所未有地好活動的手腳、與及沉在心底裏的小小熱意,引證了他的直覺。
那時候,那把意圖奪取他身體的聲音,在被他持續轟炸(?)後便放棄了爭奪,服從成為了他的所有物了。維爾想來雖然覺得過程意外地愉快,但要收服他其實還是花了頗長的時間吧。所以自己才睡了這麼久。
連他在內,所有人都平安無事。一面確認起這奇跡般的結果,他先是改朝面前的人投以幾分認真的神色,收憸起語氣問道:「我才想問,你還好吧?」
「你不要擔心我!這不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嗎?倒是你現在……你裏面有我的……」
在用高亢的聲音回話的同時,那令人懷疑到底還能不能哭下一次的綠眼睛又滲出了些許的淚水。維爾重新朝她顯露出更勝剛才的微笑:「那就沒問題了。」
「這不是你給我的東西嗎……又怎可能會有問題呢?」
有些紅腫的眼睛忽然睜得老大。維爾伸手拭去雪倫眼角的淚水,正想將她擁進懷裏,蘇菲亞有些輕浮的一句:「才怪喇!變得亂七八糟呢!」卻令他們一起回過了頭。
「那個膽小鬼,會說這麼刻意的話嗎?」
為了表示此話別無他意,蘇菲亞邊朝維爾回以了微笑。而從她的眼光中,維爾注意到了她們的視線的共通之處。
「蘇菲亞……你有鏡子嗎?」
「有是有……」蘇菲亞先望向雪倫,然後才有些猶疑的從口袋翻出手掌大小的化妝鏡交給維爾。維爾在雪倫有些坐立不安的神色注視下打開鏡子,看向自己的臉容,然後邊想着「果然如此」,笑着輕輕呼掉了鼻息。
他的左眼還是和父親一樣的淺褐色,右眼卻變成了如同血液一般,沉穩而深邃的紅。
「……和你還頗配的呢,有點帥氣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顧慮到當下的氣氛才說的,但蘇菲亞的神態表示她覺得此話不假。維爾於是也朝她回道:「是啊……」然後望向還有些呆然的雪倫。
「我有同感……謝謝你。」
並將她擁入了懷裏。
「那你有甚麼打算?」
維爾朝正將化妝鏡收回口袋的蘇菲亞問。她邊重新坐好,邊答:「是啊……我……」
「首先該試着申請休學吧。」
「休學?」「咦?」
維爾和雪倫幾乎在同一時間反應。蘇菲亞姑且沒馬上說要「退學」,但將「試着」這字眼,和她此刻的氛圍配合來思考,維爾覺得若然情況不許可,她應該真的會不惜退學。
「嗯……最少在一切安頓下來之前,我想先回到村子。肯格叔叔若是要追究爸爸的罪行,村裏應該會變得一片混亂吧……要是大家還願意接受身為那家人的我,我想為他們做點甚麼。」
「但……」雪倫大概顧慮着蘇菲亞的感受而沒有說穿,維爾仍知道她想說甚麼。這可一點都不容易,老家面臨巨變,村民也定必多少會帶着眼光來看她,自己此刻卻無法幫她的忙──他和雪倫心中也有同樣的想法,蘇菲亞似乎也知道。
「你們別擔心我啦!我從姐姐還在的時候,就已經想像她一樣,為村子的未來做些貢獻,換算下來,積存的能量可不比某人少呢!」她面露笑容,精明的眼神望向維爾:「而且……只要想到有兩人正在某處努力生活,就會覺得自己能活得踏實一點了。我可沒打算輸給你們。」
自蘇菲亞眼中透出的光芒,沖散了這些說話原有的逞強意味。「要加油啊……你一定能成為比我稱職的姐姐的。」雪倫如是說,維爾在看過蘇菲亞的眼睛後,也跟着回應:「是啊。」
「我有想過問你要不要一起來……但現在應該沒需要了吧。」
「嗚嘩,你可想得美!」
蘇菲亞突然神色大變,帶着幾分覺得噁心的表情盯着維爾;雪倫忍住幾秒後,也不禁笑出了聲來。等維爾明白這是為甚麼時,已經太遲了。
「不……我只是……」
「誰管你,我要告訴莫莉,讓她也來一起笑。」蘇菲亞擺着一臉壞心眼的表情說道。如果你能令她笑,那還真不簡單。維爾如是想,但就連雪倫也跟着附和:「……維爾說話真的變刻意了呢。」然後又吃吃的笑了起來。維爾來回看向這兩人,既憂心卻又有些開心的嘆了口氣。
「笑吧笑吧……等你滿意之後,幫我帶句說話給莫莉。」
難得記起來,現在卻無法彌補了。他承受住心中的悸動,把話告訴了蘇菲亞,她聽後,表情變得更壞心眼了:「是啊,你就一生都帶着這稱號吧。」
他說的是:「我是無法履行和女孩子之間的承諾的差勁男人。」
貨車最後在鄰近邊境的森林裏停下。蘇菲亞有提議過停在城鎮,但維爾和雪倫都覺得先來這裏比較妥當。
「接好。」蘇菲亞把半滿的小紙袋拋到維爾手上,緊接着說道:「不是給你的!和剛才的證件一起,讓雪倫姐保管!」
聽着她格外嚴厲的口吻,維爾和探頭望來的雪倫一起確認了裏面的東西,同時驚呼了出聲。
裏面是一疊疊大面額的聯邦通用貨幣。
「……我們可以拿嗎?」
「給──我──拿好!不然你以為愛的私奔就只有浪漫嗎?我只能幫你們到這了,在這筆錢用完之前,你自己想到辦法。如果……如果你們真想報答我,就給我記住村裏的地址,偶然寫信回來,我會一直等你們的。還有……還有……」
維爾起初不明白蘇菲亞為何欲言又止,直到雪倫輕輕一笑,默默朝她張開雙臂,他才反應過來。
蘇菲亞踏着腳步,飛快撲進雪倫懷裏。她們互相將頭抵在對方的肩上,無言地抱在一起。維爾覺得這應該沒自己甚麼事,而只是微笑着在旁守候,她們隨後卻稍稍放開彼此,一同回過頭,氣質各異的兩雙眼睛一起注視着他。
是這樣嗎?維爾起初有些疑惑,覺得搞不好只是自己太有自信,但他此刻仍順從了自己的直覺。
他走向兩人,張開雙臂把她們一起抱入懷裏。在這狹小的距離裏,就連兩人那小小的股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毫無言語卻又滿蘊着思念的空間中,時間好像將會一直延續下去。
*
「維爾……你還好吧?」
在夜幕即將降臨的森林路上,雪倫回頭朝維爾問。維爾則:「嗯……說實話,我覺得比之前更好了。」好像真的一臉輕鬆的回道。
她不是要婆婆媽媽的一再問相同的問題,而是她那雖然已經完全不痛了,卻還留着些許微妙感覺的手腕,反覆提醒着她「維爾又變了」的事實。
「畢竟……這是我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呀。」他面露微笑,用有兩種瞳色的柔和目光看了過來。
就在真的將要和蘇菲亞道別之際,維爾突然又留住了她。
「我想有人能看到……所以就只能挑現在了。」
他如是開首,開始說明:「我此刻只是『雜種』,就算那是你的血,能力還是很有限的……反正既然要變,我想要你的血。」
雪倫想當然無法接受,稍為厲聲回絕了他的提議。她所以咬維爾,只因那是眼下唯一能救活他的方法,他現在根本沒道理要多冒一次險。維爾的視線卻依舊穩穩盯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會很難過,但……」就像雪倫在「鬼」的身體裏時聽到的一樣,維爾既堅定卻又溫柔的聲音,令她的心跳猛地變快:「與其拖着這不穩定的身體,倒不如及早成為真正的『混血』,幫上你更多的忙。我是這樣想的,所以……可以嗎?」
「不是頗好的嗎?反正這人以後一步也離不開你了。」
就算蘇菲亞這樣開維爾的玩笑,他還是完全沒有挪動目光,倒是被兩雙眼睛注視着的雪倫,把視線挪開了一點。
她的確很難過,內心是想她回絕這件事的。維爾也很清楚,但他還是堅持說出口了,並非被任何人事壓迫,而是他經由自己的思考判斷,從而得出的答案。
這是維爾的覺悟。
就在腦裏得出這結論的一刻,雪倫重新抬頭望向維爾,有些怯懦地,將手腕動脈朝上的伸了出去。
維爾半跪在她面前,在蘇菲亞的見證下,像是本能就知道該怎樣做似地,將嘴巴靠向她的手腕,動作如同理應早已伴隨封建時代埋藏在歷史中的某個姿勢……
夜色揚起,黑夜籠罩着毫無光源的森林。一般人要是沒有照明工具,恐怕早已寸步難行,但對現在的兩人而言卻並非甚麼大問題:只要是看得到月亮的日子,只屬於他們的光芒便將為他們照出前路。
雪倫其實很緊張,她看過這光景無數次,但每次都是在室內,照明會驅走紅色的光芒,像這樣在外面感受紅潮的色調,她還是第一次。
維爾卻冷不防如是說:「謝謝你。」邊面露微笑,和雪倫對上了視線。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片光景。」
熱意從心底升起,鼻子發酸的感覺令雪倫差點留下眼淚。前因後果都先放到一邊,能夠和人……而且是自己最喜歡的人看着一樣的光境,這感受遠比她想像中還要高興得多。她抽抽鼻子,調整起表情,也對維爾回以了微笑:「……我才是。」
維爾用像是在邀請人一樣的手勢朝她攤開手,她也隨即將手伸向維爾,讓彼此穩穩扣住對方的每道指縫。他們在紅色月光的指引下,朝着理應能到達某處的前路,邁起腳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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