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亮高掛,繁星點點,萬籟俱寂的長安,只剩幾個打更人敲著時辰。
身穿暗紅素衣的男子夜半立於姜府門外的街道上,緊盯十丈外,全力奔馳的馬車。
十丈…七丈…五丈…三丈,馬夫拉起韁繩,嘶鳴聲起,駿馬抬高兩條前腿交錯劃著,落下後又往前採了幾步,塵土立刻飛揚一片。男子低頭目視鞋下與其距離不足二尺的馬蹄,車裏的人早抱著一名黃衣女子跳下,往門口走去。
「君主。」男子側身繞過,面地並彎腰行禮喊道。
姜皎抱著重歡,微微轉頭,更正道:「這裡沒有君主。」說完便逕自入府邸。
意識自己說錯,男子隨即改口:「抱歉,姜郎。」接著轉身對著門外的守衛道:「你們去協助外頭的馬車,務必整乾淨了。記住,今日之事,不可聲張。」
「是!」兩名守衛應道,迅速把大門緊閉,趕往後門接應馬伕。
姜皎快步直穿庭院,來至正房。正欲進門,又停住,默默跟在後方的男子,低聲叫道:「洛明。」
洛明兩耳一提,上前問道:「姜郎有何吩咐?」
「去請乳母……和備一間空房。」姜皎交代道。
「是。」洛明垂首,瞟見姜皎白袍上已乾枯的血跡,提醒道:「君…還請姜郎多保重身體。」
姜皎嗯了聲,走進房內,房門便後腳自動關上。他像似懷裡揣著易碎之物,小心翼翼地把重歡放於床,蓋上絲衾。他坐在床沿,雙眉深鎖,吐露道:「阿紫,若不是妳調皮任性,又怎會落得三魂離散的下場……那日我去東海向龍王討魂石,妳已捨去真身自行下界。假如我未曾尋妳,該如何?妳這般不管不顧,我借來的身子也不知能撐多久,要是....唉,且行且看吧。」
他攤開手掌,紫肌現形,化成一道紫色流光注入重歡眉間,以此逼出聚魂石。片刻,魂石浮出,強烈的紅光映照整個室內,抬手收起,紅光消退。兩袖一揮,白袍如初。
「姜郎。」房外傳來洛明的聲音。姜皎尚未開口,又聽見另一聲音與之起了爭執。
「我不是說過了!姜郎是外人叫的,自己人叫四郎,切勿亂了套!真是教不會..... 」原來是上了年紀的乳母張氏在外頭碎唸洛明。
「這位老太婆,說誰教不會?」被唸的洛明吊兒啷噹地道:「剛剛說妳誰來著?姜皎的乳母是麼?我告訴妳,稱謂呢,不過是為了方便稱呼才產生的,若是分什麼外人,自己人有的沒的,才是讓人頭疼!」
聽見這番話,張氏氣得大罵:「儒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啊!四郎怎會收了你這冥頑不靈的侍從!」
「妳說誰冥頑不靈,誰是侍從阿!」洛明乍一聽也不高興了起來,作勢摩拳擦掌,道:「信不信我一根手指,就把妳這個老人踢出門外!」
張氏活了半百,什麼毛小子沒見過:「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乳臭味乾的渾小子怎麼把我踢出去!」她拿出洗衣燒菜兼帶娃的力氣,追著洛明,把人捏的哀聲慘叫。而洛明雖威脅在先,卻未動真格,你追我跑的場景如一對吵鬧不休的祖孫倆。
姜皎閉上雙眸,深吸氣,打斷道:「還不進來!」
聞聲,張氏停止動作,洛明也放下方才誓死抵在頭上的雙手,惡狠狠道:「懶得跟老人一般見識!」他拍拍身上衣服,兩人一前一後進到房內,張氏走至床邊,對姜皎行禮道:「四郎。」
姜皎溫和道:「乳母,這是重府家的女兒,重歡。」彷彿又變回白天那溫文爾雅的書生,又道:「明日我要入宮,勞煩您多照顧。」
「是。」張氏垂首,本沒想再問,似想起甚麼,又詢道:「那四郎?」
姜皎一征,微笑道:「洛明有另外幫我準備,今晚便不睡這。」
「四郎今晚睡在東房,不勞煩您掛心!」洛明手插胸前,氣勢凌人道。
張氏頷首,姜皎接著道:「白天請您整頓府內上下,已是勞心勞力。結果大半夜的,又叨擾您過來。」
「四郎不必介懷,都是老奴分內之事罷了。」張氏依舊低首,可眼神卻朝洛明瞟去,話鋒一轉,道:「但有句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都是自己人,乳母儘管說便是。」姜皎溫和道。
張氏昂首對著洛明,鐵了心要與他過意不去,道:「此人心性未定,尚須琢磨琢磨,還請四郎多費點心,以免留下後患。」
許是姜皎在場,洛明不如方才那般硬碰硬,只低聲罵道:「這個死老太婆……」他用力跺著雙腿,大步踩著走出房外。
姜皎一旁失笑,好聲道:「乳母教訓得是,我定嚴加管教。」接著便把尚未交代之事一一囑咐,才邁步東房。
洗漱過後,姜皎換上一身墨色衣袍,走過偏廊,來到一座亭下。他抬頭望向掛在亭上的匾額,上頭刻著“鄴亭”二字。
片刻,他收回視線,走入亭中,剛好一位怒髮衝冠的紅衣少年開始滔滔說上今日的趣事。
「那個老太婆太過份了!」洛明斜靠柱子邊,雙手插於胸,忿忿不平道:「今日府裡也是,看似她張羅一切事務,實則虎假虎威。每個人看見她都得鞠躬哈腰,好像這個家,除了姜皎,就屬她擺的架子最大!」
「姜皎的生母因生他而離世,大部分的日子便是靠張氏瞻前顧後。以後說話讓著些就是。」姜皎。
「姜皎身為主子,怎需顧及她的臉色?」洛明不明白道。
「乳母是除了生父母外,與之最親近的人,當然格外重視。」姜皎揮袖,坐上石椅道。
「姜遐後來娶的繼室不就是為了要接替生母來照顧他麼?」洛明摸著下巴,歪著頭道:「按理來也輪不到一個乳母在姜家指頤氣使不是?」
「那都是名義上,哪個繼室能真正視如己出?且不論繼室,姜遐身為父親,也差點就要對這個體弱多病,極難照顧的孩子徹底放棄。若不是後來受聖上重用,怕是連姜皎都自身難保。」姜皎回道。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君主,姜皎才能有今日,那張氏也才得以仗勢欺人。」洛明不屑哼道。
「姜皎本應該在八歲那年,舉家遷至潤洲途中病亡。後來發生的這些本不應該存在,是我為了一己之私,向閻王討了這肉身寄宿。眼下,是時候該還了。」姜皎說畢,終究忍不住,掩著口鼻咳了幾聲。
洛明見狀,提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碗茶,遞給他道:「君主的意思是?」
茶尚有餘溫,姜皎抿了一口,潤了喉,便繼續道:「明日你提錢去結緣寺,待今日那桃妖出現,帶回來見我。」
洛明輕蹙眉,有些擔心道:「若是她一直不出現呢?」
「她會出現的。」姜皎放下茶碗,表情勢在必得。他從袖口拿出一粒藥丸給予洛明,道:「物歸原主。」
「這是?」洛明接過,問道。
「這是護命丹,對人將死之時有其效,亦能頑強抵抗邪氣穢物。」姜皎嘴角上揚,意義不明道:「不過最妙的,是這藥丸竟以麒麟血來當作藥引。」
「甚麼!」洛明面露震驚,不敢置信地捏著藥丸,又看又嗅。最後,他眼神逐漸黯淡,用僅存的一點希望問道:「君主確定是用麒麟血?。」
「重家歷代掌管火靈鳳眼,你身為麒麟,又為守護神獸,應是再熟悉不過。」姜皎看向天邊,盤算著時辰,起身,回房。
「我不相信,這肯定有什麼誤會!」洛明於其背後駁喊道。
姜皎擺袖,敷衍寬慰道:「得了,趕緊吃回去!」他繼續往東房走去,留下自欺欺人的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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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天際嶄露曙光,才象徵新的開始就被衝擊和挫折無情地踐踏著身心,洛明望著姜皎的背影,幽幽道:「太糟蹋了.....簡直是在侮辱我........沒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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