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歡一襲鵝黃深衣,裹著白紗,杏黃細繩環於腰,並有鳳凰白玉至腰間垂落。結鬟於頂,餘髮自然垂落頸後,一枝琉璃桂花簪於頂,露出額間,稍肉的兩頰經大半年休養後終恢復朝氣。
此時她正坐於西廂房後院的石椅上,手靠著石桌,石桌上擺著茶具,百無聊賴問道:「可好了?」
「來啦。」立於一旁的程青提起茶壺,茶流入碗緣,清香傾出,色澤微黃,裡頭殘留些花身。
「恩……」重歡舉起茶碗聞了聞,滿意的微笑道:「這桂花清露還是要妳煮才行。」。
「怕是青兒煮的還沒有大郎好喝呢!」程青笑著,意有所指道。
重歡轉頭望向身邊的四季桂,白色桂花疏落有致,空氣中隱約飄著淡香。回想童齔時期,她天真的叨唸著想每天吃上桂花糕,重齊皓便在西廂房後院,親手種了一棵,還順手當起廚子。只要得空,重齊皓便會進灶房做桂花糕來餵養她。直至有天親爹,重嚴回到家裡,看見她在廳堂捧著一盤桂花糕吃著,身材是越發圓潤,便瞇眼打量,『看來今年的中元節不用跟許氏要豬了。』
語畢,一旁重齊皓那是笑得不行,可她卻嚇得那年中元節過去後仍對桂花糕敬而遠之。好段時間,重歡看見重齊皓如看到養豬的許娘子,甚是氣得索性連豬肉也不吃。
後來,重齊皓見重歡因桂花糕事件,成天鬱鬱寡歡,連帶豬也跟著被唾棄,他便估摸著重歡也該是到了能品茶的年紀,就煮了桂花茶讓程青送去試試。而重歡表面上雖沒有排斥,但也稱不上喜歡。後來細想,品茶的箇中滋味,依重歡的年紀還尚未能理解。最後他把茶葉去掉,利用蒸餾取出桂花精華,加些許蜂蜜,這便是重歡日後愛喝的桂花清露了。
「蒸餾法需要大量桂花,過程繁瑣外,器具又笨重,為了吃茶這樣折騰,顯得小題大作。」重歡又啜一口道:「即便這用山泉水煮的沒有蒸餾的好,那也是有別一般的。」
程青聽聞此話卻是打趣道:「二娘,這話聽起來沒毛病,但感覺酸溜溜的。」
重歡哼氣,她的確不太歡喜。才剛回府後一個月,整個人還分不清白天黑夜,渾渾噩噩之時,重嚴和重齊皓便接到前往洛陽整頓運河的御旨。聽程青說兩人還是當夜奉命啟程。包袱、馬車和糧食因此準備得匆忙,臨走前也只草草交代許清琬好好打理重府便驅車趕往洛陽,至今仍未歸。
「洛河時常發生水患,這次偏偏點了重家。那些洛陽大臣們怕是銀兩是領得太肥,成豬走不動了?」重歡調侃道。
「這...這青兒便不清楚了…」程青搔著頭,表示也不明所以。
重歡內心嘆息,重府明為眾人皆知的名門商賈,負責達官顯貴的買賣,暗地裡為隱藏的修仙門派。至於是甚麼門派,老實說重歡自己都不甚清楚。只記得年幼看過所謂的師兄,師姐們在院裡過招,爾後不知怎的都被重嚴給遣走。問過原因,說是在長安裡舞刀弄槍,修法練劍,難免讓人心生疑竇和懼怕。
而實則又是協助當今朝廷解決邊疆外患之憂。重齊皓因此作為唐朝唯一商賈出身的節度使,只不過是個虛職。無須上朝聽政,邊關遇事則協助剷除有習法之異人。這便是當初重嚴為了能夠在長安駐足,與聖上做出相對應的妥協。
不過整頓水患一事一般都由各個地方官著手處理,此次交給重府,委實怪異。
想起上午許清琬接到重齊皓的來信,重歡開口問道:「信上有說何時要回?」。
程青搖頭:「沒有。不過大郎倒是在信上提及二娘應去香山求個好姻緣,方能斷去念想。」她走到重歡身側,左顧右盼後,壓低身子小聲道:「不然二娘在昏迷期間喊著白郎君的名諱也不是個辦法。」
重歡一征,心中暗自不妙,道:「我…昏迷期間喊著白澤?」
「是阿,起初白郎君重傷於重府寄宿時,二娘對他照顧有加,怕是已產生情愫。可惜白郎君當初帶著一身傷,這背景和身份不明,你們是萬萬不能走到一起的。」程青道畢,面似有苦口婆心之意。
重歡滿面不可置信,故事怎麼發展成如此荒唐的地步?問道:「妳沒把白澤在重府養傷的事告訴阿兄吧?」
程青想都沒想,急忙揮手道:「當然沒有,女子家私自把男子帶回府這可是大事,我怎麼敢亂說。」她咽了咽口水:「怕是大郎猜想著二娘前半年在外頭遇到的心上人罷。」
重歡揚眉,觀察著程青慌張形色,眼神卻不似說謊,後才安心解釋道:「程青,白澤呢,只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並無與他產生情愫。」況且他還是天界神君,開天闢地的神獸啊!
昏迷這大半年間,相似的夢境不斷在上演。難怪清醒後,許清琬總有意無意問起那一年,自己在外頭可有遇到什麼人的奇怪話。
「那為何二娘昏迷時總喊著白郎君,還叫他回來甚麼的…?」程青一臉不信道。
「可能是我思念朋友心切導致,如果青兒妳哪天也離開我了,我也是會這樣的…難過。」重歡邊說著便要拎起手帕,假裝往眼角抹去。
「二娘,妳可騙不了青兒。」程青拉過重歡的雙手,眼神無比堅定:「我會陪著妳走出失戀的!」
「痾,呵呵…行……」重歡放棄掙扎,扯著嘴角道:「但妳麻煩小點聲。」
話說,程青會想到那塊去也屬情有可原,她什麼都好,就是對事的好惡過於鮮明。平常要她看書就像要她的命,總在學堂上把書本偷換成話本,每次都被夫子抓到。
話本裡的內容大多講述情愛或者公案情節居多,後者便罷,可偏偏程青姑娘最好前者,重歡為此很是頭疼。
「那二娘打算何時出發?」程青突問道,重歡並未意會,又道:「香山。」
重歡無語,道:「能不去嗎?」
「不能。」程青。
重歡有氣無力,輕揮手,道:「先問阿孃那邊何時能得空罷,若能一道便好。」
自重嚴和重齊皓離開重府,許清琬便一肩攬起重府上下的大小事務。在重歡醒全的期間,許清琬來過西廂房幾回,關切幾句便又回書房裡埋頭苦幹。本想著身體養足就過去搭把手,誰知許清琬堅持不肯,說甚麼以後嫁人有的是機會,現在不著急幫忙為由,把重歡給打發掉。想回來,趁這個機會把許清琬拐出門散心也好。
不過他們怎麼就不會聯想到上古神獸,白澤呢?
重歡開口問道:「青兒,妳有沒有聽說有上古神獸.....叫白澤的?」
程青被這麼一問,當下皺著眉頭道:「白郎君不是二娘的心上人麼?怎麼成了神獸了?」
「就是麒麟阿,鳳凰阿,青龍阿那類的神獸,有沒有聽過?」重歡不死心道。
「沒有……」程青面露擔憂之色,心想重歡可能因失戀而打擊過大,把心上人幻想成神獸。「二娘,我絕不能再讓妳這樣下去了,我得把這事告訴夫人!」說畢,頭竟也不回,快步前往書房。重歡懶得阻止,由她去了。
這一年多來,先不管她與白澤這檔莫須有之事。從半年前的姑瑤山頂,被藏身於木樨金桂裡的黃金巨蟒攻擊後便就此失去意識。甦醒時,她已躺於自家的床榻上。身體無明顯外傷,卻使不上勁,痠痛得厲害。在醫生看過後更是躺足整整半年才完全醒透,如大病初癒。所幸醫生並無為此得到醫術欠佳,此生不得診脈的懲罰。
可更古怪的是,聚魂石不知如何跑至印堂,徹底和她融為一體。收於袖口的紫肌和白澤更是如夢一般,不知去向。
細想其中原因,倒底是和姑瑤山上的那女聲有關,還是拿取紫肌時,觸怒那條黃金巨蟒有關?又或是那位帶她回府,素昧平生的墨袍男子?無論她怎麼想,終是想不明白。
重歡走至四季桂下,閉上眼睛,回想過去與白澤尋找姑瑤山的那些日子。她和白澤的主僕情誼僅維持短短一年就散了:「那個夢境是在告訴我,我並沒有把你變成我的靈獸,對吧?」白色桂花飄落,她睜眼,伸出手隨意接起一朵,自言自語道:「少了些聲音還是不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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