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狂嫣紅的異火中央,生祭著一具凡胎肉體。旺盛的火舌好似成千上萬的毒蟲在身上來回猛鑽,痛不欲生。烈火炙熱,難以承受的心智也逐漸燒熔,將重歡幾近吞噬。
「吾兒......」
「吾兒......」
低沉且厚重的男聲,彷彿來自地底,和著稀薄的空氣和古老石壁折射而出。
重歡欲張嘴,喉頸卻被烈火掐住。頭頂的黑眼也毫不留情,活生生把七殺寨周圍的生靈盡數摧毀,吸取壯大。
抽血剮肉之刑謂之真切,可其身上竟一點損傷沒有。重歡拼死抓住燒成紅玉的血灼,忽略溜進耳裡,那一聲『吾兒』,又一聲的『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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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腮鬍男人冒死趕回七殺寨外圍,肩上多個人的他突然一個踉蹌,差點讓黑眼有機可趁。「女娃!」他朝火源高空喊道,並一手丟出嶄天鉞。
嶄天鉞並未受到黑眼干擾,只碰到業火時發出漂亮撞擊聲,爾後形成一張無形的結界,阻隔黑眼和業火蔓延。
「妳好好看看我手上的是誰!」絡腮鬍男人放下程青,粗魯地抓起其後腦勺道。
重歡隔著熊熊火焰往絡腮鬍男人方向望去,半晌,便認出青色深衣和額上傷口的人就是程青。
憤怒大漲,澄澈的眼堵剎時染上血紅。狂風驟起,一頭青絲於暗火中張揚飛舞。血灼此時安分起來,老實地被握在手心。黑眼也停止吸取,回到重歡眉間,形成一紅點。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不再,她冷道:「你是不是想死?」
「吾兒....吾兒.....」男聲又出現,重歡仍舊未注意。
「把血灼交出來,我可以留她性命!」此情此景,絡腮鬍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威脅道:「否則.....怕是我這手勁控制不住,不小心便把頭顱給扭了!」
「你敢!」重歡喝道。
絡腮鬍男人又是把程青的腦袋往上提了提,大聲道:「血灼給我!」
那手勁同提家畜,重歡看在眼裡,面色一沉,和當初在姑瑤山感受到的力量一樣,在體內躁然升起,並迅速奔走於經脈。殺意上漲,自知將走火入魔,依舊用頑強的意志力與之抵抗,她抬眸斜看擋於中間的嶄天鉞,壓抑道:「你既已有它,為何還要血灼?」
絡腮鬍男人哼聲,回道:「老子喜歡!」
「執迷不悟。」重歡心一橫,飛向嶄天鉞,勾起詭譎嘴角,道:「一把神兵將器,被不懂之人利用,終是枉然。」話落,血灼直面朝嶄天鉞攻擊,攝人白光一瞬映照整個天際,震耳欲聾。兩大神器交鋒本是最有看頭,但各司其主的能力卻大不相同,以血灼新主更勝一籌。
一把紅玉衝到絡腮鬍男人面前,蓄勢待發。重歡後腳踏至,地面便預料之中燃起。而嶄天鉞掉落一旁,灼成焦黑,月牙斷去兩半。
「你輸了。」重歡面無表情道。
「沒想到妳女娃也是冷血之人……很好!那便讓她在黃泉路上陪我!」絡腮鬍男人出手往程青脖頸一扭,重歡一雙紅眼睜著恐怖,大喊道:「不要!」
原掌中的獵物抓了個寂寞,絡腮鬍男人望著掛在手上的布包,疑惑道:「怎麼……?」
炎胤扶著昏迷的程青,裝做痞道:「這兒呢!」深知紅蓮業火極具毀滅性,禁不起絡腮鬍男人在遠處叫囂威嚇。若真激怒重歡,後果不會只是燒了七殺寨整座山。幸於方才趁白光出現的空檔,解除結界,冒著隨時隨地被煙滅的風險,硬著頭皮瞬移至絡腮鬍男人旁,趕在人滅口前,調換成自身行囊。
『沒事了。』炎胤持著能忍受的安全距離,對上那雙血色紅眼,溫柔傳聲道。
重歡注視晌久,待紅眼褪去,體內力量不再翻騰,紅蓮業火也有降勢的跡象,她才緩緩露出一抹微笑,回道:『謝謝你,炎胤。』
遠方襲來濃厚潮濕的氣味,伴隨閃電雷鳴從上空傾瀉,覆蓋整座山。雨滴落至泥土,浮出幽藍,溫和的微光。紅蓮業火勢微,重歡徹底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淋個濕透,殺氣杳然。眉心紅點消失,只剩血灼冒著殘火,抵死指著絡腮鬍男人的咽喉。
「來得還挺即時……嘶…」炎胤揚首望天,才燒成血肉模糊的手臂浸了水,又是另一種非人能感受。
絡腮鬍男人忽發出絕望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重歡冷問道。
絡腮鬍男人沒了方才的氣焰,黯淡癡笑:「我笑我自己一介莽夫,還妄想得到它來為我妻子報仇。」
「妻子?」重歡揚眉輕蹙,問道:「你妻子和魔族有仇怨?」
「何止有仇怨,她的性命便是斷送在魔族手裡!」提起魔族,絡腮鬍男人表情有那麼一瞬,回到與重歡對峙時,無半點畏懼的模樣。
「你妻子是何人?魔族又為何要取她性命?」重歡又問道。
絡腮鬍男人搖頭,不屑道:「魔族本性嗜殺,還需要甚麼原因。」片刻,又自個兒默默回想,袒露道:「她從未與我說過和魔族之間的恩怨。想起那時候,我還是一名愛習武的農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閒暇之餘便挑起鋤頭在田裡,按照市集買回來的武功秘笈小練幾把。某日我照常出工,走到田邊,遠處便瞧見玉米田裡有個人偷偷摸摸的,當時我以為是小偷呢,拿起鋤頭衝了過去,打算把那人趕跑。結果你猜怎麼著?是個女子,渾身傷,瞪了我一眼便倒地不起了。」
重歡見絡腮鬍男人說得起勁,不忍打斷,便接著問:「後來呢?」
「我見她重傷,便把她帶回照看,請了集上的大夫看了三個月才轉好。」絡腮鬍男人說到這裡,臉上不經意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康復後,我本想說讓她離開,畢竟我一個孤身大男人留著總歸不好,結果反到是她賴著不走了,成天我走哪兒,跟哪兒。學我笨拙地舉起鋤頭墾地,挖著挖著,竟挖成一隻大花貓,像個孩子。那時候她笑著告訴我,她叫雪兒。」
炎胤聽得津津樂道,調侃絡腮鬍男人種個田都能撿到媳婦,被一旁重歡冷眼。
「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幸運的農夫罷!她是如此美麗溫柔,竟然就這樣...那些魔族都該死,我不甘心…嘔…」絡腮鬍男人嘔血,貌似精氣耗盡。
重歡察覺有異,她未傷此人分毫,怎麼就……?
結果炎胤竟又在旁邊聊起他介意的部分:「魔族也不至於到“都該死"這麼嚴重吧……」
「你若願意,告訴我是誰,我便替你報仇。」重歡一本正經道:「但作為條件,你得告訴我,你一介凡人是如何駕馭得了嶄天鉞,而它又是你從何得之。」
「報仇?女娃,那妳可要把整個魔族都給掀了才能解我心中仇恨阿!況且妳不也是凡人麼?怎就能提起血灼?」重歡一凜,絡腮鬍男人笑道:「我答應過雪兒,嶄天鉞之事絕口不提,諒我無可奉告。不過…我倒是願意告訴妳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重歡問道。
「當年雪兒離世,我為了報仇,便佔領此山,蓋了七剎寨。我不斷奔波,召集所有因魔族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青年,傳授他們微不足道的武功,讓他們重拾信念。總有一日,我吳三要帶大家闖進魔族毒窟,一舉殲滅。說到這兒,你們定覺得我的想法愚蠢至極,會那一點武功又如何?魔族對付我們就像捏蚊子那般簡單。可當我有嶄天鉞,且能駕馭自如,加上恨之入骨的勁兒,根本就不怕。」吳三略停些許,又繼續道:「直到有個人來到寨前告訴我,倘若我拿到血灼,它必能助我。」
重歡揚眉,繃緊神經問道:「那人是誰?」
吳三搖首,描述道:「我不知道。他穿著斗篷,渾身黑衣,腳離地,看不清長相。」
「斗篷……」炎胤喃道,面有難色。
「那人可還有說什麼?」重歡。
「我問他血灼在何處,他只說讓我等。可此仇一日不報,我便一日不能安眠。他態度一致,說甚麼時機一到,東西自然便奉上,無須做無謂的找尋。過了數月,我的兄弟們果然就在半山腰,抓到妳和妳的朋友。」吳三道:「如今想來,恐怕這一切早有預謀,或許那位是衝著女娃妳呢!」
炎胤沉默,重歡顯然又多了一項無解的線索,許多事情都還未來得及釐清,現在又蹦出一位黑衣斗篷之人,倒底是怎麼回事?
自姑瑤山被帶回府,和夢裡的墨衣男子,以及現在多出的這位會不會是同一人?
重歡看著吳三,語氣冷冰冰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做甚麼?」
「妳很聰明。」吳三全力躍起,四肢同時發力,試圖欲掙脫某種束縛。重歡當下握住血灼戒備,炎胤也於一旁提高警覺。
下一刻,重歡又是驚道:「你!」吳三竟自斷經脈!
一聲吼叫,吳三重重跌至地面,七孔開始滲血:「我吳三自認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從不背地裡搞小動作。今日告訴妳,是因此人也來自魔族,嶄天鉞是何等神器,它會感覺不出?」接著,一顆銀白色澤的珠子從胸膛浮現,他溫柔托起,面容毫無血色道:「這是雪兒的妖丹,還望妳能找到真相,還我們夫妻二人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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