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重歡道。
程青帶著疑惑入坐,重歡才解釋道:「我挑的物件定有其讓人欣賞之處,但絕非那日所說得如此誇大。這也是我讓妳壓於市價高半成的原因。」
「比如市景圖,畫工是精緻巧妙,但定非出自吳道子之手。我雖未曾研究過其畫風,可據我所知,他年輕時早就入宮列為御用畫師,一生只為皇室作畫。所謂成名前所畫......那幾幅明顯近期才完工,留下的章印還鮮豔著呢。」重歡。
程青了然,逗趣道:「許是吳道子的徒弟所作也說不定。」
「吳道子收沒收弟子我不知情,但冒用別人的名諱賣畫卻是不道德。唉,怪只怪這世道風俗若不講點什麼浮誇之詞,怕是難以出頭。」重歡嘆道:「可話又說回來,急於求成,求財者,要是沒被揭發便罷。就怕是本有實力,卻被一時聰明誤了此生,豈不可惜。」
「二娘的苦心,相信他們會明白的。」程青詢問道:「那二娘買來的物件可是要?」
「今日午時,姜府燒尾宴,送去當作賀禮罷。」重歡微笑道。
「二娘不是前日才把賀禮親自送去桂林,讓洛郎君提前轉交了麼?」程青困惑道。
重歡搖首:「前日送的,是姜鄴送我刺花的回禮。而這些則才是慶賀病餃子升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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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廝快步來報:「二娘,馬車已備好,該出發前往姜府了。」
「知道了,喚夫人一道起程吧。」重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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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姜府大門接二連三出現人潮,場面開始熱鬧起來。皇室代表和各家官商一前一後坐著大轎,抬著賀禮,以喜氣洋洋之姿被府上小廝領進正廳入席。
門前與四方周圍站崗的侍衛挺背收腹,繞府排列,不下數十位由皇室特派精兵穿插其中。他們雙眼一致朝前,豎起耳朵,眉目收緊,面目比平日更為嚴肅謹慎。
相較於前方緊密喧囂,後方墨鄴閣便顯適切寧靜。如一幅水墨畫中暈染或深或淺,或最突兀之處。
一枚方狀石板閃著琉璃光,浮於墨鄴閣內。飽滿青碧色澤裡藏白紋,分佈勻稱且鑲嵌於內。其面上刻有十二條黑線曲道,每條曲道彎折不盡相同,上下左右皆對稱,中間有一方框,其餘四角有一圓點。
姜鄴盯其晌久,站於一旁的洛明同樣望著,看不出所以道:「這石板掛了兩宿,君上可有看出端倪?」
姜鄴淡道:「你可看出了?」
洛明瞇起雙眼湊過去細品,抿嘴:「我連它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棋盤。」姜鄴回道。
「棋盤?」洛明搔首:「之前看過凡人下棋,棋盤材料大多是木頭。頭一次見用藍藍綠綠的石頭製成,還又亮,光看這質量就不便宜。」
「這是西域天河石。」對於洛明的無知,姜鄴是已是無語問蒼天。語重心長道:「這天地間豈會有麒麟沒見過的東西。莫不是與凡人相處太久,連本質都識不清。」
洛明不由衷尷尬一笑,把話題繞回棋盤,道:「不過此棋盤無子無箸,如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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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博棋局,開局無子,曲道無箸,先行者便無人知曉。」姜鄴提起唇角,抬手朝棋盤揮去,轉至背面,然後道:「洛明,上火。」
洛明頷首,以單手施展真火包覆住整張棋盤。半刻,面上緩緩現出兩行字跡,他蹙眉:「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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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攬六著,對博太山隅。
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JbXQxZHIO
玉樽盈桂酒,河伯獻神魚。
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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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姜鄴輕輕道出,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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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人聲,從正廳到庭院穿梭不息。乳母張氏瞻前顧後,吩咐著每席均要有兩名侍女從旁待命,負責接手後方廚房運過來的鮮果點心以及美酒。小廝們在大門口前忙進忙出,扛著、拿著,提著賀禮一一送至玉皎堂旁的小書院。
眼下時辰未到,官商早已齊聚一堂吃喝,趁著主位空曠無人,大家便掛著伸手不打笑臉的人的面容,進行好陣子的說笑談天。
正廳內部設有十席,重歡和許清琬佔去一席,其餘席位皆是文官。重歡快速掃上一眼,在場官位來頭都不小,有些面孔甚是熟悉,嘆道:「唉,咱們的禮怕是要被比下去咯。」
許清琬面掛笑容,婉約道:「皎兒封國公,他們自是要來的。」
「喲,重娘子和令嬡也來啦!」對坐席上,一身福態的中年男子,挺著大肚樂呵呵喊道:「數月未見,別來無恙阿!」
許清琬見人,自動搭去重歡過來的右手,優雅起身,作揖道:「托朱尚書之福,妾奴與小女甚好。」
「哦?是麼?」朱尚書半瞇起眼,別有深意道:「娘子當家,挺辛苦吧?」
此話一出,在場文官多半垂首發笑,只有零星幾位拿起酒斛啜飲掩飾。
自古士農工商,就屬從商為最低。近年來,商人地位看似有了改善,認同此行業的提升,不抵制商人求個一官半職。可刻在骨子裡的歧視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
不用說也知道,正廳裡的席位全都是文官,偏偏來了個做生意的重家。更不用說重嚴和重齊皓還被扣在洛陽大牢這等忌諱。更更不用說重府無主,娘子掌事便罷,竟還與他們同坐。
竹青長裙束腰及地,花鳥繡紋。束髮收餘頂程雲朵狀,髻前珠翠大方幽雅。面上歲月的紋痕似乎不被言語所影響,完好地散發出年紀該有的泰然自若:「世人皆苦,身為妾奴不過也就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許清琬看向重歡,溫柔道:「幸得有小女陪伴,還能說說體己話。」說畢,重歡挽著許清琬當作回應。
本應是美好親情相伴,渡過艱難而動容,可朱尚書卻變了臉色。
眾人察覺氣氛有異,預備舉起酒斛想化解尷尬,結果朱尚書收去表情,大笑道:「哈哈哈哈哈!重娘子好一個能說體己話!」
作為兵部尚書的朱興年過不惑,膝下仍無半子本是公開的秘密。身邊貌美如花,溫碗可人的結髮妻子先天便無法生孕,後期讓隨行的陪嫁侍女做妾室也沒鬧出動靜。曾有和尚來門前化緣,好心為他算出其八字時柱逢空,又日支坐傷官,這輩子難有所出。若多行善事,待時來運轉,時柱逢空臨官殺星尚有新機緣。他非不信,自以他人是騙吃騙喝的就把人轟走,還一氣之下納了七、八個妾室,夜夜笙歌終無動靜。後來想得沒法子,才按和尚說的開始行善布施,命人搭棚施粥予附近流民和叫化子,終於讓他盼得一養子。至於養子的身份,沒人敢問,只當是他親生的便好。
「夫人和令嬡的感情著實叫人好生羨慕。」同席上,坐在朱興右手邊的年輕人突然起身,拱手道:「想必令尊和皓兄在洛陽也能安心了。」
重歡望去那人一臉獐頭鼠目,想必就是傳得滿城風雨的養子,朱荃。兩人毫無血緣關係定是完全不像,油膩的氣質倒是如出一轍。
「朱郎謬讚。」重歡回笑道,待許清琬坐回位置,她才斟酒舉杯,敬道:「兒敬朱公和郎君一杯。」然後一飲而盡。
「好!」眼瞧重歡意圖退一步,朱興不再打算繼續,大方回敬:「我也敬重娘子和令嬡,喝!」
且看事情就要過去,眾人也鬆了口氣。一道聲音又從朱荃口中傳出:「說來也慚愧,各位大人看看眼前,不管是珍饈美饌,還是國公府內的木雕瓷器,甚至諸位送來的名貴佳品,哪樣不是作為從商者於各處引進融合,我們才有福氣在此吃喝賞玩?要我說,士農工商,就屬商人最為勤快,是吧?重小娘子,大唐能有如此繁華盛景,重府功不可沒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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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歡如同只會微笑的假娃娃看著朱荃,此人怕是打定主意要和她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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