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謠 - 二、一飯之恩

紫衣女和洛城風一前一後在官道上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天已將暮。

「方才承蒙姑娘替我會帳，卻不知姑娘尊姓高名，如何稱呼？」

「楚玉梔，梔子花的梔。」

「我們這樣說話不大方便，」洛城風問：「我不能走在姑娘身邊麼？」

「不能。」楚玉梔頭都不回：「你別靠我太近，但也不能離得太遠，現在這樣就最好。」

「這卻是為何？」

「你若走在我身邊，後頭那四個人追上來怕真會砍傷我。讓你在我身後如果有個好歹那還能替我擋一下。」楚玉梔問：「你不是要報一飯之恩麼？就給你這個機會。」

「那些人如果準頭不好我真的會被殺啊，」洛城風一嘆：「我這條命就六文錢那也太賤價了。」

「那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楚玉梔聽他嘆息卻忍不住笑了：「別說我欺負你，等下到了吳家錢肆換好錢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那四個人我自己對付就行。」

「姑娘和那些人有什麼仇恨？」

「我也鬧不清，」楚玉梔想了想：「由太原到丹陽鎮一路上我管了不少閒事，恨我的人想必很多，哪能一一記得？」

「姑娘原來是個女中豪傑啊，」洛城風好似恍然大悟：「實在佩服。」

「你又是誰，也是來找那把無量劍的麼？」

「那倒不是，」洛城風搖搖頭：「無量劍失竊的事雖然已經傳開，在下倒沒想過湊這熱鬧。我也覺得楚姑娘說得有道理，重要的不是劍而是用劍的人，如果朱少英武功夠高，自然能守住玄劍山莊、守住無量劍，也不用拿朱憐憐的婚事做為懸賞了。」

「你知道的不少啊，」楚玉梔第一次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後人：「你到底是誰？」

洛城風卻又開始矜持：「我和姑娘素昧平生，哪裡好就這麼自報家門？不如這樣，姑娘也說說自己的事，我們倆熟絡了，自然可以無話不談。」

楚玉梔嗤之以鼻：「憑什麼，要說也該是你先說，再說誰跟你『我們倆』了？」

洛城風還扭怩著：「但要在下先說自己的事，我實在不好意思。」

「愛說不說，我也沒很想聽。」

進了鎮上，人潮比鎮外多了許多，兩人略一打聽，終於來到吳家錢肆。

楚玉梔道：「好啦，這就換錢吧。」

洛城風珍重從腰間掏出一塊小得可憐的碎銀交給錢肆夥計，楚玉梔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本地人麼？」

「當然不是。」洛城風又珍重由夥計手上接過換來的五十二枚銅錢，小心數著：「我家在呂梁山，離太原很近的。」

「你從呂梁山大老遠到丹陽鎮來身上只帶這一塊銀子？」楚玉梔好奇：「用完了怎麼辦？」

「我從呂梁山到這來身上根本沒帶銀子，」洛城風笑得怡然自在：「沒錢了我就找事做賺錢，走走停停走了近兩個月才到這兒的。」

「你這心可真大，」楚玉梔不得不佩服，又試探道：「接著你打算還往哪走呢？」

「我們山上人家哪裡知道下了山處處要銀錢，我也就是隨便走走看看，」洛城風一臉無所謂：「等錢用完我再想想吧。」

說著數了六文錢交到楚玉梔手上。

楚玉梔覺著似乎也問不出什麼了，收了六文錢便道：「好啦，你的一飯之恩現下已經還了，我要出鎮往玄劍山莊，咱們就此別過吧。」

「別急別急，」洛城風表情悠哉：「天色晚了，方才苦水舖裡根本沒有東西能下嘴，我們現在該找個飯館吃點東西，我來請客吧。」

「就你那四十六枚銅錢夠吃什麼？」楚玉梔替他嘆氣：「還是我來請你吧，算是答謝你一路護送我到鎮上。」

「那當然好。」

洛城風愉快地跟著楚玉梔來到道旁的一家上元館，跑堂的上前殷勤招呼報了菜名，兩人叫了幾張燒餅，兩碟素菜，一盤紅繞瓦塊魚，邊吃邊談些一路上的江湖見聞，倒也其樂無窮。

兩人相談甚歡，一頓飯竟吃了大半個時辰，一會帳花了四十五文錢，楚玉梔把帳付清，正要和洛城風道別，卻聽洛城風先開口了。

「天都晚了，妳還去玄劍山莊麼？」

「當然要去，」楚玉梔道：「我爹交待的事得快點告訴玄劍山莊的人，就算朱宇死了，也得告訴他兒子。」

洛城風忍不住問：「妳爹到底交待了什麼事？」

「和你有什麼相關？」楚玉梔瞪了他一眼，又補了一句：「我爹交待的事我哪會知道。」

洛城風失笑：「妳不知道？那妳怎麼告訴玄劍山莊的人？」

楚玉梔拍拍隨身包裹：「都寫在信裡，只要把信交到朱少英手上就沒我的事了。」

洛城風眼珠子轉了轉：「妳就沒想過打開來看看裡頭寫了什麼？」

楚玉梔搖頭：「有什麼好看的，那是我爹和玄劍山莊的事。我早想好了，只要把信送到玄劍山莊完成我爹的交代，接下來我就大江南北四處闖蕩，就像我爹年輕時候那樣。」

「不過妳總歸得先上玄劍山莊一趟……」洛城風沉吟著：「我同妳打個商量，能不能讓我送妳去？」

「不好吧，」輪到楚玉梔擺架子了：「我們素昧平生非親非故的，我怎麼好讓你跟著？」

「妳就當幫幫我，」洛城風愁眉苦臉：「我身上只有四十六文錢，住店只怕是不夠的，如果能讓我跟妳一起上玄劍山莊，看在妳的面子上今晚他們怎麼也不好把我趕出來吧。」

「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啊，」楚玉梔真是服了：「行吧，我再幫你一次，到了玄劍山莊可別給我添亂。」

洛城風喜出望外：「放心，我什麼都聽妳的。」

「都聽我的是麼，那一會兒那四個人如果在路上埋伏，你得幫著我點。」

洛城風失笑：「我還以為妳已經忘了。」

「我倒也想忘，忘得掉麼？」楚玉梔嘆道：「鎮上人多他們自然不便出手，現在出了鎮還得再走十里路才到玄劍山莊，這可不就是他們出手的好時機？天色這麼暗，真動上手輸贏難定，沒奈何，我只好把你也捲進來了。」

「一飯之恩死也知，更何況是兩飯之恩？」洛城風悠然道：「放心交給我吧。」

兩人出了鎮往清風谷方向一路前進，正說話間卻聽到樹叢裡傳來悉悉窣窣的響動，接著一聲巨響不知什麼東西在腳下晃動，楚玉梔頓覺不妙，才要躍開，已被一張巨網將兩人一起收住吊上了樹梢。

千算萬算，料不到居然是被這麼原始的陷阱給抓了，網子愈收愈緊，楚玉梔和洛城風兩人貼在一起，心中都有股難以言喻的懊惱。

月光下依稀可見四個人影在樹下晃動，白衣飄飄，劍光森冷，正是黃昏時苦水舖裡遇到的四名酒客。

「臭娘們，可逮到妳了，」為首的一個聲音悲憤：「今日就要為我雁門寨死傷的二十四名弟兄報仇！」

「二十四名？」洛城風不可置信看著近在眼前的楚玉梔：「妳下手這麼狠啊？」

楚玉梔倒也想起來了，不屑罵道：「你們『雁門二十八宿』多年來殺人放火姦淫擄掠做了多少惡事，雁門鎮的百姓被你們害得多慘，我替天行道哪裡不對了？恨只恨當天沒把你們四個也宰了，以致今日之患！」

「大哥別和她廢話，」另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她中了陷阱現在動彈不得，我們一人在她身上刺一窟窿也就報仇雪恨了。」

洛城風的悲鳴陡然響起，聲音比哭還難聽：「四位仁兄你們別啊，我也在上面呢，你們報仇歸報仇，不好傷及無辜吧。」

又是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那真就對不住了，誰讓你倒楣正好和這臭婆娘在一起？只怪你時運低。」

洛城風哀嚎得更大聲：「楚姑娘，想不到今天我們得同生共死了！」

「給我閉嘴！」楚玉梔死命掙扎恨得咬牙：「誰跟你同生共死？姑娘倒了八輩子楣和你死在一起！」

最後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聲響起：「這臭婆娘別的不說，倒是個絕色的，今天便宜了你這臭小子，做鬼也風流啊。」

洛城風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小弟無福消受，這風流鬼還是留給四位仁兄做吧。」

話聲剛落，幾道金光閃動，伴隨著凌厲的破風聲響，楚玉梔聽到地上傳來幾人淒厲的慘呼聲，接著是四人身軀笨重倒地的聲音，然後周圍除了蟲鳴鳥叫就陷入一片寂靜。

「應該死絕了吧。」洛城風煞有其事吁了口氣：「真是千鈞一髮。」

「你這是天女散花的手法，」楚玉梔狐疑了：「哪來的暗器？」

「不就是我那四十六枚寶貝銅錢麼？」洛城風一嘆：「我從來沒有一口氣花掉這麼多錢過，給我師父知道了還不罵死我。」

「先想辦法下去吧，」楚玉梔自靴筒中抽出匕首：「你有沒有匕首或短刃？」

「沒有。」

楚玉梔轉手就把刀遞到洛城風手上：「給你，你來割斷這網子。」

「為什麼是我來？」

「讓你來你就來，男人大丈夫的婆媽什麼，還想不想下去了？」

洛城風只好接過匕首認命賣力，一邊還聽到楚玉梔絮絮叨叨唸著。

「想想如果無量劍在手還是挺有用的，至少削鐵如泥，也就不用割這網子割得那麼辛苦……欸，你發暗器的手法不錯啊，和誰學的？」

「我師父。」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就是我師父。」

嘖，說了等於沒說。

靠一把不甚鋒利的匕首埋頭苦幹了一刻鐘，洛城風終於將網子破壞出一個缺口，兩人鑽過缺口雙雙躍下地面，查看地上四具癱倒的屍首，果然都死絕了。就算想挖坑埋屍沒有工具也做不到，只好合力把屍體拖到樹下，以落葉先將之覆住。

經過方才死裡逃生，楚玉梔和洛城風的關係好像一下拉近了不少，畢竟才剛歷經一番生死與共。

「欸，」楚玉梔問：「你這些銅錢還要不要了？」

「哪能要啊，」洛城風搖搖頭：「見了血不吉利的，權當是替這四位仁兄給陰司鬼差的買路錢吧。」

楚玉梔點頭讚嘆：「想不到你做人還挺周到的。」

「不過這麼一來我真的身無分文，」洛城風嘆道：「只怕暫時得待在丹陽鎮做工了。」

楚玉梔靈機一動：「你可以替我做工呀！」

「替妳做工不太方便吧。」洛城風失笑：「妳人又美武功又高，我一個窮酸小子在妳身邊能做什麼？可別害妳給人家笑話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楚玉梔聞言心下歡喜，反過來安慰洛城風：「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就算不如我其實也差不離。你要自信，來給我做工吧。」

「那我要做些什麼呢？我會煮飯洗衣端茶倒水……」

「這些都不用，你就跟在我身邊做些雜事就行。」

「什麼雜事？」

「我還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楚玉梔想想：「你可以在我身邊保護我，像護衛那樣。」

「保護？」洛城風笑道：「就妳這樣一個人挑掉整個雁門寨的狠角色哪裡還須要人保護？」

「我當然不須要，」楚玉梔不耐道：「但是我闖蕩江湖，一個女子孤身行走多有不便，有你在身邊壯壯聲勢總是好事，這樣你明白了吧。」

洛城風思考著不說話。

楚玉梔見他似乎意動，乘勝追擊：「你替我做工真的一石二鳥，這一來我身邊有人助威，二來你也能賺錢不是？替我做工只要每天跟著我就行，包吃包住，而且我一天給你、給你……」

楚玉梔也沒有雇用護衛的經驗，想了老半天：「我一天給你五十錢的工資怎麼樣，很不錯吧？」

「一天五十錢，而且包吃住？」洛城風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像一輩子都沒看過那麼多錢似的：「那我一個月就可以掙到一兩又五百錢？」

「是啊，多好的工作，」楚玉梔都替他開心了：「快答應下來吧，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我做我做，」洛城風點頭如搗蒜：「就從現在開始麼？」

楚玉梔想想搖了搖頭：「不好，今天都快過完了，如果從現在開始那我多虧，從明天開始吧，過了子時就算明天了。」

洛城風抬頭望月：「看這月亮方位，現在已經接近亥時。」

「那我們快走吧，」楚玉梔笑得嬌俏歡快：「太晚上門很失禮的。」

其實這個時間上門就很失禮了，不過楚玉梔一心想快快交代父親託付的書信，洛城風一心想省下今晚的住宿費，兩人因此都不太在意。

月色下，山徑上，兩人又一前一後朝著清風谷方向繼續前行。

ns 18.68.41.177da2

二、一飯之恩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