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初三刻,玄劍山莊大堂。
當春杏覆著白布、冰冷僵硬的遺體運到時,楚玉梔就坐在大堂中。
洛城風和江遠舟也在座,兩人小心留意著楚玉梔的表情,他們很了解楚玉梔視春杏如姐妹,只怕白布揭開,楚玉梔就要當場失控。
但沒有。
方大夫在一旁掀開白布一角,露出春杏臉容的時候,楚玉梔只是靠近怔怔地看著。
春杏閉著雙眼神情平靜,除了臉色慘白之外看起來就像只是睡著一樣。
楚玉梔想伸手去撫摸春杏的臉龐,被一旁的方大夫阻止了。
「我知道楚小姐關心則亂,但碰觸死者實屬不宜,還是等我來查驗春杏姑娘的屍身吧。」
朱少英聞言便示意弟子們協助方大夫將春杏抬入內堂,又道:「有勞方大夫了。」
待弟子們帶走春杏屍身,堂上的朱少英、元天罡、君思肖、洛城風和江遠舟都把目光聚在楚玉梔身上,每個人都覺得平日裡大喳小呼、吵吵嚷嚷的楚玉梔看起來很不對勁,她實在表現得太過安靜,安靜得令人不安。
洛城風望著她,眼中的擔心毫無保留,卻又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好不容易等方大夫查驗完畢自內室走出來,堂上如坐針氈的眾人才算鬆了口氣。
「方大夫,」朱少英首先問:「春杏是怎麼死的?」
「春杏姑娘真正的致命處是胸口中掌,因此被震斷心脈。」
楚玉梔突然問:「方大夫看得出是什麼掌法麼?」
「這倒不難,因為就是尋常的八卦遊龍掌。不過威力之剛猛,的確令人咋舌,春杏姑娘左胸骨幾乎全部碎裂,應該是一掌斃命……」
楚玉梔面無表情,但臉色瞬間已經蒼白,洛城風見狀連忙打斷:「方大夫可看得出春杏是何時中掌?」
「春杏姑娘身上已出現赤斑,這赤斑還不穩定,施以指壓就可消失,但身體已經全然僵硬,就我推斷她是昨日夜裡丑時前後中的掌。」
朱少英凝眉不解:「那個時間春杏自己跑到荷月塘邊,這是為何?」
方大夫聞言沉吟半晌方道:「只怕她不是自己一個人到荷月塘邊去的,春杏姑娘的下陰腫脹,應該是……應該是與男子交合造成。」
除了洛城風和楚玉梔,堂上其他人聞言都是大驚失色。
元天罡皺眉:「所以春杏是遭惡人擄掠姦污?」
「應該不是,」楚玉梔冷冷道:「春杏有個情人,她昨晚應該是去會情人的。」
君思肖沉吟:「就算春杏有情人,而且昨晚曾經……也沒有証據說昨夜的男子就是她的情人。」
方大夫插口道:「楚小姐說的只怕是對的,春杏姑娘身上除了致命傷,還有一些擦傷痕跡,當是死後跌落在地上被樹枝和石子刮傷,卻又沒有其他掙扎扭打造成的傷痕,她和昨夜的男子是合意歡好。」
朱少英問:「玉梔妹子怎麼知道春杏有情人?」
「我也是這幾日在莊中無意聽到有人傳言,不過傳言者我倒不認識。」
楚玉梔不想帶出秋芙或姚旭的名字,只簡單把昨夜裡她和春杏的睡前談話說與眾人明白,又道:「我問過春杏,她始終不肯把情人身份透露出來。昨晚我和阿洛、江幫主吃了晚飯後就一路睏倦到日上三竿,這實在反常,恐怕是春杏早早就打算昨夜要去會那男子,所以在晚飯中落了藥,待我們都睡下她才去到荷月塘,豈料這一去就沒能再回來——我認為春杏的情人和她的死大有關係。」
君思肖眉頭緊鎖:「可惜我們都不知道春杏的情人是誰……楚姑娘當日聽到的傳言至關重要,妳真的認不得當日傳言者是誰麼?」
楚玉梔冷問:「君教習何以急著找出傳言者?」
君思肖一怔:「自然是想問清傳言者知不知道春杏的情人是誰。」
「難道不是想殺人滅口?」
君思肖眼神瞬間冰冷:「妳說什麼?」
「我就直說了,春杏的情人是莊中男子,且就她昨日和我說的話聽來,春杏在這人面前十分卑微,我推論她的情人在莊中必然大有身份,不會是尋常弟子或僕役。」楚玉梔冷道:「所以我不光是懷疑你,在場所有男子除了阿洛之外都可能是春杏的情人。」
朱少英、元天罡、君思肖、江遠舟,甚至方大夫聞言都是大為驚異。
元天罡首先沉下臉來,正色道:「楚姑娘這樣污蔑莊主怕是不恰當吧?」
「元管事還是先擔心自己吧,」楚玉梔冷眼道:「你的嫌疑可不比你莊主少。元管事平日就精於木雕練手練心,又是這一身筋骨,上三路功夫想必高明異常,在一個弱女子身上打出能一招斃命的八卦遊龍掌也是不在話下。」
聽到元天罡也被捲入,君思肖在一旁冷冷插口:「妳那日在趙五郎身上按下的那一掌豈不也是剛猛雄渾,楚姑娘是否也該擔心擔心自己的嫌疑?」
「我不是男子。」
君思肖大有和楚玉梔針鋒相對之勢:「春杏的情人和殺她的人也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或許有可能,但更可能還是同一個人。」楚玉梔冷道:「春杏對我們下藥,可見她早有預謀要見情人。我昨晚吃的不多,大約戌末亥初才真正入睡,春杏也摸不清阿洛何時能睡著,她怕是要等子時以後才敢離開懷香院。子時之後要由懷香院去到荷月塘幽會,幽會完之後別了情人要立刻碰上另一個凶手然後趕在丑時被殺,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
朱少英、元天罡、君思肖、江大夫自然都很清楚懷香院和荷月塘之間相隔地步遠近,楚玉梔的說法是合理的,眾人一時都沒說話。元天罡見楚玉梔分析得頭頭是道更是一凜,覺得眼前人和幾天前認識的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朱少英倒還能心平氣和:「玉梔妹子連我也懷疑?」
「或許朱大哥你的嫌疑才是最大。」楚玉梔淡淡道:「昨晚的話我聽起來春杏當真把那男子看得高尚如天,她自己低下如泥,要論身份之高,在場有誰及得上你?」
朱少英一凜:「可是春杏是死於掌法,不是傷在劍下。」
「掌法儘夠了。」楚玉梔漠然:「我若有你的劍法,要殺一個不懂武功的小丫頭也絕不會用劍,否則豈不是自掛招牌?」
江遠舟明知在這氣氛森嚴的時候插口不恰當,還是忍不住問:「我可是最近才到玄劍山莊的,難道妳覺得我也有嫌疑?」
「為什麼沒有?我們都知道你是最近才到玄劍山莊來的,可是大夥兒也都清楚你一直想併吞中州各大門派,自你上任神農幫主以來動作不斷,玄劍山莊也是你的目標,那麼你不也很有可能早早就在莊中安插了內應?」楚玉梔定定望著江遠舟:「你是兩年前接的神農幫幫主,春杏也是兩年前開始來到玄劍山莊做事,如果她就是你的內應,當然也就有可能同時是你的情人。」
江遠舟不可置信地聽著楚玉梔這番論點,略一尋思,又恨恨瞪向洛城風:「你還真的是什麼話都不藏著啊,通通說給她了。」
一時想想又不甘隱忍:「那阿洛呢?為什麼妳就不懷疑他?」
「阿洛不可能是。」楚玉梔眼神莫名堅定。
江遠舟不服氣:「憑什麼他就不可能?」
「一個人的手、腳、出身、見識都是騙不了人的,」楚玉梔淡淡道:「阿洛確實出身不高,他不可能是春杏心裡那個高尚如天的情人。」
江遠舟氣極反笑:「妳說洛兄不可能是春杏的情人,那麼這位方大夫倒可能是了?」
「如果就目前的態勢來看我不會疑心方大夫,但若從另一層意思上來說,方大夫卻是我們之中最該被懷疑的人。」楚玉梔看向方大夫:「我們之中只有方大夫驗過春杏屍首,春杏死亡的原因、時辰、屍身上的特異之處都是方大夫告訴我們的,倘若他自己就是凶手呢?他告訴我們的線索會是真的麼?他極有可能藉身份之便假造事實誘我們受騙,若是如此,那麼凶手是誰就另是一說了。」
方大夫正色道:「楚姑娘說得當然在理,但我也很願意自証清白,莊主和楚姑娘若不信我,大可再另尋一位大夫來重驗屍身,我方如硯願意立下毒誓,我絕不是春杏姑娘的情人,也絕不是殺人凶手。」
「方大夫清白與否的確很容易証實,但你們其他人就沒那麼容易了。」楚玉梔環視眼前眾人,緩緩道:「相識雖淺,但我早視春杏如姐妹,她的仇我一定要報。我也清楚凶手之外的其他人我多有得罪,但眼下顧不得這許多,也只有請大夥原諒我輕慢這一回了。」
「我們明白的,」江遠舟不無嘲諷:「橫豎妳說話輕慢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
「只要光明磊落,我們之中也不會有誰真的怕妳為春杏報仇。」朱少英卻又沉吟:「只是現下春杏不在了,妳和阿洛的起居飲食誰來照應,不如我安排你們換個住所……」
「朱大哥別費心了,」楚玉梔斷然道:「我和阿洛還住懷香院,也不要人服侍,我們可以自己照應自己。」
不要人服侍……朱少英看著楚玉梔堅定的神情不免一嘆——這算是對春杏的哀悼麼?
「我明白了,就照妳的意思辦吧。」朱少英又輕道:「如果有什麼要我相幫之處……」
「有須要相幫之處我不會客氣,」楚玉梔定定看著朱少英,緩緩道:「如果找到了凶手,我也一定會立刻告訴朱大哥。」
朱少英不閃不躲迎向她目光,半晌都沒說話,最後才道:「希望玉梔妹子能得遂所願,儘快查出真相。」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