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謠 - 四十、表白心事

吃過晚飯江遠舟逕自回致和齋休息，夜裡，洛城風又從西廂耳房拖出長榻和棉被安置在廂房外，還很小心留意別擋住整個門口。

楚玉梔立在西廂門口看著他忙碌，又噘嘴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洛城風一邊舖排枕褥一邊道：「懷香院裡現在只有我們倆住著，東廂和西廂離得遠，如果夜裡大小姐這兒有什麼變故我實在不放心，還是守著比較妥當。」

「夜裡廊上會冷吧，」楚玉梔想了想：「我拿條棉被過來。」

說著也不等洛城風反應，就逕自往屋裡拿了件被子出來不由分說就堆在長榻上。

「你半夜會不會踢被子，我再拿一條過來？」

洛城風苦笑道：「這就夠了大小姐，這長榻也就這麼大，妳再多拿條被子堆著只怕要垮了。」

「那我再拿個炭盆放廊上？」

「不用，到時燎了被角更不好。」

「那我搬個薰籠過來。」

楚玉梔一向說風就是雨，果然立刻就把西廂房的薰籠搬到廊上靠著柱子邊擺好，又添上炭火。

「這就放心了，」她臉上掛著暢快的微笑：「我有炭盆，你有薰籠，我們晚上都不用怕冷著。」

「大小姐對我真好，」洛城風看著她，心頭很暖：「我這兒都安頓好了，大小姐不用擔心，快進屋去歇息吧。」

「嗯。」

楚玉梔轉身進了西廂，洛城風也除下鞋子躺上長榻，才閉上眼沒多久，就又聽到楚玉梔走出房門的聲音。

「大小姐做什麼？」

「我睡不著。」

「其實再躺會兒也就睡著了，大小姐可以試試。」

「不要，」楚玉梔道：「我想吃點夜宵。」

「那我去廚房幫大小姐下碗麵。」

「我今天不想吃麵，」楚玉梔搖搖頭：「晚上的燜羊肉還有剩，你去拿過來，再多來幾個小饅頭，把廚房的炭盆也挪出來，我們在火上烤饅頭就著燜羊肉吃吧。」

「知道了，要不要再喝點桂圓茶？」

「更好，一併拿來。」

不多時廊上舖排得停當周全，又有炭盆、又有饅頭、又有羊肉、又有茶，洛城風還搬來兩把小竹凳。

「大小姐坐吧，我來替妳烤饅頭。」

「不用你忙，我自己來才有意思，」楚玉梔笑道：「你也坐下來一起烤著吃，陪我說說話。」

月色下，秋風裡，炭盆邊，兩人併坐在小竹凳上拿長筷串著烤饅頭，聽著盆中炭火爆出的劈啪聲響，都覺得安適溫暖。

「我這串好了，」楚玉梔笑著把串烤饅頭遞到洛城風手上，又接過他手上還沒烤好的那串：「先給你吃，我再烤一串。」

「大小姐不是餓麼，還是妳先吃吧。」

「我也不是餓，就是饞，不過現下又沒那麼饞了，只覺得烤饅頭比較好玩。你先吃就是了，就是要趁著表皮烤得焦脆才好吃。」

洛城風也不推辭了，拿著饅頭大嚼起來，果然外脆內軟，又拿個小碗裝了燜羊肉的湯汁蘸著吃，更有滋味。

「大小姐這吃法真是不錯，」洛城風讚不絕口：「口味特別好，坐在廊上烤饅頭也比在懷香堂裡吃飯更有趣。」

「不錯吧，」楚玉梔烤好第二串饅頭，自己拿了一個，剩的又遞給他，笑道：「從前在大同的莊園裡我和我爹也常半夜不睡溜進廚房拿饅頭烤著吃，我和爹常被老余媽唸叨，說我們放著好菜好飯不吃，偏愛半夜裡偷饅頭烤，不知是什麼毛病。」

「不過這麼烤著吃的確很有意思。」

「是啊，所以我和爹總愛這樣，樂此不疲。」

「老余媽一定很生氣吧。」

「她也就唸唸罷了，她又寵爹又寵我，才不會真的生氣呢，」楚玉梔得意洋洋：「要不怎麼每天廚下都有饅頭讓我們偷？」

洛城風愛憐地看著他的大小姐，時而跋扈張狂，時而貼心可意，怨不得老余媽寵——他自己也寵著她。

楚玉梔想想又笑道：「找一日我帶你回我大同的老家看看，余媽看到我一定高興，到時我們回去小住幾天，再偷點饅頭烤著吃，余媽做的羊肉炕饃也很不錯，你一定會喜歡的。」

「大小姐想家了麼？」

「偶爾想，不過爹已經不在，總覺得那裡已經不是我家了。」楚玉梔嘆息：「我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情，生氣難過都不會太久，總是覺得有工夫生氣難過不如做點什麼有用的事才好。就連爹過世的時候，我也就哭了三天大病了一場，葬了爹之後就往玄劍山莊來，那之後我也沒想過要再回大同老家去，就怕徒增感傷。」

「但大小姐現在又想著回去了不是？」

「唔……我也不知道，」楚玉梔低著頭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和我一起偷饅頭的人已經過世，但還有你在，有你一起，我就不那麼難過了。」

洛城風心念一動，忽道：「那麼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大小姐會難過麼？」

就看到楚玉梔臉色沉了下來，眼眶又開始泛紅：「你少招我，最近發生的事還不夠多麼？春杏沒了那天我咬著棉被哭了一晚上啊，你現在還來講這種話！害我哭你好得意麼？」

洛城風心下怦然：「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在，大小姐也會難過對吧……會很難過麼？」

「誰准你可以不在的？」楚玉梔板著臉，眼神卻很執著：「這種話我連聽都不要聽，你是我最重要的……的護衛，你答應過要陪著我走南闖北仗劍江湖的，你不可以走也不可以死，知道麼？」

「知道了，我都聽大小姐的。」洛城風看著她柔聲道：「大小姐臉紅了。」

「烤、烤饅頭烤出來的！」楚玉梔被這一說臉更紅了，又羞又窘，於是開始亂發脾氣轉移焦點：「都是阿洛你炭盆火升得太旺了害的，你會不會升火啊，真笨！」

「是我不好，我給大小姐多烤幾個小饅頭，大小姐別生氣了。」

洛城風嘴上認著錯，心裡卻很開懷，知道自己在心上人心裡並非無足輕重，又怎能不高興？

楚玉梔心頭鹿撞，洛城風滿腔柔情，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都不說話。一會饅頭烤好了，洛城風遞過手去，楚玉梔接了饅頭，又故做輕鬆指了指天邊。

「賞月吧，雖然還不到月半，倒也好看得很。」

月華如練，在庭間流瀉出一地清輝，屋簷、廊廡、樹梢、花叢都像鍍上一層霧白的銀，天邊偶爾掠過幾片浮雲把一輪朗月掩映得如美人籠輕紗，愈發顯得朦朧嫵媚。

楚玉梔仰頭對月，洛城風卻望著她側顏輪廓看入了神，那晶瑩的眼眸、嫣紅的臉頰、挺翹的鼻樑、豐盈的唇瓣、還有意外柔和的下巴，這些構成了他的朝思暮想，魂縈夢牽——卻又不只是這些。

人人都說楚玉梔乖張跋扈，刁蠻任性，他卻只愛她活潑直爽，重情重義，愈是親近愈是喜歡，不知不覺間洛城風滿心滿眼就都是她了。

他也鬧不清自己這心緒是怎麼回事，不過這很重要麼？只要他自己喜歡，她也願意他陪伴在身邊就行，對於其他人怎麼看待，洛城風沒有半點糾結忸怩。

楚玉梔吃著饅頭賞著月，不意發現洛城風眼睛直盯在自己身上，於是紅霞上臉。

「你看什麼呢？」

洛城風還是移不開目光，溫柔笑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大小姐……真好看。」

楚玉梔不好意思了，便嗔道：「我有什麼好看的，饅頭不只好看還好吃呢，你不看著饅頭就好？」

洛城風也笑了，果然專心看著饅頭不再說話，楚玉梔卻又不甘寂寞起來，扯扯他衣袖。

「欸……阿洛。」

「是，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你真的覺得我好看？」楚玉梔抬眼看著他，眼神清澈晶瑩。

洛城風只覺得自己全副心神都要被吸入這雙眼眸之中。

他滿眼真誠愛戀：「嗯，大小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楚玉梔看著他眼底滿溢的、藏不住的熱切，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頭怦動：「之前你說過你有心上人……」

「是啊，不過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我，」洛城風深深看著她，輕道：「到現在她都沒發現我在喜歡她。」

楚玉梔一呆，手上饅頭落地。

沒有人在意那顆落地的饅頭，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能看見她眼中的不知所措，她也能看見他眼中的柔情蜜意。

「我、我想睡了，」楚玉梔慌亂低下頭，手和聲音都在發抖：「我現在就要回屋睡覺，這裡你收拾。」

說完她就失神落魄跌跌撞撞進了西廂房。

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洛城風心下有些忐忑。但不管接下來她會如何回應，他總是把事情說明白了，他不後悔。

或許正如江遠舟所說的，如果自己不表白，她怕是永遠都不會發現自己這份心意。說清楚也好，他對她的感情本就坦坦蕩蕩，並不迂迴曲折。

洛城風收拾好廊上的一片狼籍，重新躺回長榻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屋裡，廊上，隔著一扇門的兩個人都是一夜無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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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表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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