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謠 - 三十二、以身試險

回到懷香院的一路上，楚玉梔都沒和洛城風搭話，洛城風也靜靜隨侍在她身旁，不發一言。

終於回到懷香院，天已昏黃，過去幾天的這個時刻，中庭早已清掃得乾乾淨淨，西廂房裡已點上燈燭，小廚房裡已傳來飯菜香，楚玉梔和洛城風一進院就會看到一張甜甜的笑臉，聽到一句句殷勤的招呼。

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庭中落花遍地，寂靜無聲，沒有燈燭、沒有飯菜香、沒有笑臉也沒有招呼的院落令人感覺格外冷清。

「嗚……」

走到西廂前楚玉梔突然痛苦地環抱雙臂蹲下身去，把自己縮成一團，一股空虛的寒意冷不防襲來，她低著頭，淚流滿面哽咽著，全身都在顫抖，和方才那個侃侃而談說理有據的人迥然不同，現在的她脆弱無助得像秋風裡枝頭上刮得嘩嘩作響的黃楊葉，看著張揚又喧囂，實則一捏就碎。

洛城風立刻俯下身去雙臂一展將她整個人包覆入懷中，低聲道：「大小姐不用忍耐了，想哭就哭吧，我都知道的。」

「嗚……嗚……阿、阿洛，」她抽抽曀曀語不成句：「春杏、春杏她……妹妹……我的、妹妹……我的……嗚噫……阿洛……」

「春杏一定也把大小姐當成姐姐，」洛城風輕聲安慰著，撫上她的髮、她的肩：「若她知道大小姐為了她這麼難過，只怕也要傷心的。」

她在他懷中抬起頭，哭得一吸一頓像個孩子，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嗚……春、春杏、報仇……嗚噫……」

「大小姐想做什麼我都會幫著的，」洛城風捧住她的臉，拿衣袖輕輕印去她臉上的一片渾沌：「不難過了，我在，我會陪著大小姐。」

洛城風輕輕擁著楚玉梔陪她在地下一蹲就過了快兩刻鐘，直到楚玉梔帶著鼻音軟軟喚他：「阿洛……」

「是，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楚玉梔的哭音聽起來可憐兮兮：「我……我腳麻了站不起來……」

「知道了，我扶大小姐到涼亭裡坐坐。」

在洛城風攙扶下楚玉梔一瘸一拐坐到涼亭石椅上，楚玉梔看著洛城風溼了半幅的衣袖，不覺紅上臉頰：「對不起，把你衣衫都弄髒了。」

洛城風無所謂地揮揮衣袖，爽朗笑道：「這有什麼，大小姐別放在心上，這衣衫還是妳替我挑的呢。」

楚玉梔有些羞赧：「但是上頭被我蹭得到處眼淚鼻涕的……」

「真沒什麼，我一會洗洗就好。大小姐餓不餓，我來給大小姐做點吃的？」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那我給大小姐煮些桂圓紅棗茶？」洛城風語氣心疼：「大小姐方才哭得厲害，眼睛都腫了。」

被這一說，楚玉梔不安地摸摸眼尾：「很腫麼？」

「像桃子。」

「討厭！」女兒家畢竟還是在意容貌的，楚玉梔聞言慌得雙手掩面，惱道：「阿洛你轉過去別看我！」

洛城風哪會聽她的？反正現下她遮著眼睛也看不到自己是不是轉身，洛城風的目光於是痴痴停留在楚玉梔身上。

他的大小姐。

一言不合就皺眉瞪眼噘嘴哼氣無所不來的大小姐，卻是一顰一笑都能牽動自己心緒。

眼看楚玉梔雙手遮面十足掩耳盜鈴的模樣，洛城風只覺可愛透頂，觀之不足。

終於他忍著笑問了一句：「等我煮了茶大小姐還是多喝些吧？多喝些茶水明天一早眼睛就不會那麼腫。」

她吸著鼻子：「……那好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懷香堂，等了一陣，洛城風手捧托盤自小廚房轉出來，托盤上除了桂圓紅棗茶，還端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素麵。

楚玉梔還未說話，洛城風已自開口，半哄半勸道：「我知道大小姐沒胃口，但還是多少用些，報仇也是得花力氣的，不吃哪行。」

楚玉梔靜了一會終於舉起筷子，咬牙切齒埋頭苦吃，沒多久就把一碗素麵吃得精光，又喝了一大碗桂圓紅棗茶。

「阿洛你也快吃，」楚玉梔抹抹嘴，堅定道：「報仇的事你得幫著我，不吃飽些不行。」

看著楚玉梔終於恢復一些精神，洛城風稍稍放心，他舉箸挑起麵條，卻又嘆了口氣：「大小姐今天拒絕朱莊主好意是對的，莊中不管派誰來當差都難保不會有人在飲食中下藥，但大小姐總不能沒人侍候，以後我來做飯給大小姐吃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接下來朱莊主或元管事差人送來的東西我們得加倍留心，我今天在大堂上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凶手如果就在其中，難保不會尋隙在我們飲食中做手腳。」

「這我理會得。」洛城風滿眼關心溫柔：「哭過一場，大小姐好些了麼？」

楚玉梔還是為春杏失落感傷，卻也很清楚挽回不了什麼。

活著的人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你放心吧，我只哭這一次，以後再不掉眼淚了。接下來我一定會替春杏報仇。」楚玉梔道：「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她的情人是誰。」

「我一定會幫著大小姐，」洛城風緩緩道：「現在橫梗在我們面前要做的主要就是兩件大事，一是找出無量劍，一就是找出春杏的情人。」

「而這兩件事其實可能根本只是一件事。」

洛城風眼中滿懷激賞的笑意：「大小姐也發現了？」

「春杏的事我很難過，但為了幫她報仇，我把這幾日查到的事從頭到尾冷靜想過一回，然後就發現很多真相其實早已擺在我們眼前。」

洛城風點點頭：「無量劍是在立秋前一晚就被偷走的。」

楚玉梔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偷劍賊當晚不是由窗戶翻進延陵掛劍閣。」

「得手後也不是由窗戶逃走的。」洛城風道：「盜劍者也不可能躲在閣樓。」

「的確，姚旭和周沐青的話已經証明失劍當晚閣樓上根本不可能躲人。」

「其實有件事我在想……」洛城風緩緩道：「為什麼無量劍非得在立秋前一晚被偷？立秋當天有什麼特別？」

楚玉梔一怔：「立秋當日朱大哥會命刀匠老徐打磨無量劍，五年來都是如此。」

「那為什麼不能是在老徐打磨過無量劍之後再偷？」

楚玉梔心中驀地一動，腦中風馳電掣：「所以會不會是……如果無量劍在那之前就已經被偷……可是方才大堂上那幾人有什麼理由要偷無量劍？大堂上除了江遠舟之外都應該是最不可能希望玄劍山莊動盪的人……」

「大小姐說得對，這事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關竅，」洛城風正色道：「我現在其實最擔心一個人的安危。」

「秋芙。」楚玉梔冷道：「春杏的情人如果知道我是由秋芙那兒聽到他的事，就算秋芙並沒看清春杏的情人是誰，他也一定會設法找到秋芙並且殺人滅口。」

「我擔心的人其實是大小姐妳。」洛城風嘆道：「大小姐方才已經刻意隱瞞了姚旭和秋芙的名字，只要他們自己不說，旁人一時也難猜到；但大小姐方才可是在大堂上公然挑釁了凶手，難道就不怕有閃失？」

「我就是故意的，」楚玉梔冷冷道：「我方才一口氣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還故意半吐半露不讓凶手摸清我到底知道多少，就是為了給凶手製造對付我的理由。」

「我明白，只要凶手對大小姐有所行動，就可能露出破綻，那也就是我們抓出這人的最好機會。」洛城風輕道：「只是大小姐這麼以身犯險，實在讓人捏把冷汗。」

「我倒沒那麼怕，想找出凶手幫春杏報仇的人是我，我哪可能只在背後躲著，再說這不還有你在麼？」楚玉梔堅定道：「我也不是一個人。」

「對，還有我呢。」洛城風笑了：「天晚了，我方才已順手在灶上燒好熱水，大小姐洗浴之後就早點歇下吧。」

「也好，」楚玉梔垂下眼睫，長吁一口氣：「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待洛城風在西廂耳房的浴間打點好熱水，楚玉梔才沒情沒緒拖著腳步洗浴去。洛城風自回東廂洗浴，又仔細搓洗身上替換下來、袖面溼了大半的髒衣衫，待一切整頓完畢，他隔著院子看向西廂房，發現裡頭已經熄燈，楚玉梔大約已經就寢。

洛城風望著西廂寂靜的門戶，眼中滿是不捨、擔心與牽掛，思量再三，他抱起舖蓋打開自己房門，輕手輕腳穿過了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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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以身試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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