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遙與千絕說著話,卻也不忘觀察四周,往來行人接近又走遠路過身前,一位又一位,卻都不是衝著千絕的廂房而來,像那位天下第一刺客根本沒有出現在今夜熱鬧的千香樓中。
今夜的賭,是少年輸了嗎?
一早千絕至桃花閣寄請帖的自信笑容猶在眼前,當時的她堅定地相信,天下第一刺客只要看見請帖,便會如約而至。
沒想到子時已至,卻沒等到該見的人。
任逍遙未曾知道千絕與天下第一刺客的關係,但從千絕方才冷然的語氣裡聽出失望,沒來由的,他便覺得有些遺憾。
遺憾世上有很多事與願違,遺憾相信並不一定會得到回報。
忽地,有人看似要路過,卻在任逍遙身前頓住腳步。
那是一名看著再普通不過的男人。他的穿著很普通,身著一身粗布麻衣,他的臉蛋很普通,有著一張黝黑無害的面容,他的氣質很普通,就如市井上能偶遇般平凡。
任何人在路上走過、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無奇。
但他站定之時,任逍遙訝異地瞪大眼,因為在此刻之前,自己甚至未能察覺到此人靠近的氣息。他似鬼魅,又似路人,堂而皇之又突如其然地出現在身前。
任逍遙下意識擺出防備的姿態,下一秒,那人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與危險氣息相左,拿出的不是刀刃匕首,而是一件首飾。首飾一出,金光驟現,任逍遙眼睛一晃,都不禁呆了一瞬,那是一件純金打造的頭飾,上繡一隻鳳凰栩栩如生,貴氣無比,價值連城,實在不像穿著普通的人能拿出來的物件。
「這位兄弟……」來人剛開口,看清任逍遙的眉眼後突然瞳孔一縮,不可思議道:「是你!」
任逍遙莫名其妙又無辜地回望,不確定地問:「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兩人的談話聲傳到屋內人的耳裡,千絕隔著門扉怔愣著,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慶幸,有些許釋然,有點點希望,眾多的情緒滑過心間最後匯集成一個念頭-任逍遙,是你贏了。
千絕打開門,對門外的兩人開口:「都進來吧。」
話落,千絕轉身便進房走至桌前坐下,對著門外面面相覷的兩人開口:「人命關天,趕緊的。」
任逍遙一下便明白眼前之人便是天下第一刺客無名,壓下心中的震驚,他伸出手做出「請」的手勢:「請進。」
無名打量著任逍遙,心中眾多疑惑湧出,比起收到千絕請帖時更加震驚,但終究沒有多問,踏入房門朝屋內唯一的桌子走去。
「千香樓的頭牌姑娘……我沒想到,再次見你,你會是這樣的身分。」無名進屋後環視千絕的廂房一周感嘆,而後目光望向旁邊的任逍遙:「你便任由她這樣胡來嗎?」
任逍遙頓了頓,確定無名正與自己說話,突然反應過來對方把自己錯認成故人,就像千絕第一次見到自己時一般。
「你認錯人了。」在任逍遙開口前,千絕率先解釋,語氣平淡:「他不是『歐暘』。」
「!」無名再度吃了一驚,狐疑地看向任逍遙,當事人連忙自我介紹:「前輩好,在下藥王谷弟子-任逍遙,天地任逍遙的『任逍遙』。」
「任逍遙……」無名聽完看向千絕,滿臉疑惑:「他也叫逍遙?你不也叫蕭瑤……?」
「我是千絕,千山鳥飛絕的『千絕』。」千絕眼神跟語氣都很淡,像說著別人的事般開口:「蕭瑤已經死了。」
任逍遙忍不住看向說話的人,心中十分訝異,原來他們竟然有相似的名字,又十分好奇-是哪個「ㄒㄧㄠ」?哪個「ㄧㄠˊ」?
「你說的對。」無名看著眼前容顏依舊,眼裡卻再無光彩的少女,終於輕嘆一口氣:「蕭瑤確實……已經死了。」
千絕微勾起嘴角,笑容沒有半絲溫度,單刀直入地進入了正題:「今日約你來此,不是為了敘舊,而是想救昨日被你明月刀所傷的一個人。」
無名皺起眉:「我從不失手。既然接了這樁生意,我便會殺了他,更何況他也已經死了。」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是旁邊這位藥王谷的小弟子為之起死回生,不關刺客無名的事,只是......我要刀上劇毒的解藥。」千絕語氣漫不經心、有氣無力地,有些慵懶,又十分理所當然,無名看著這般說話的她,想起初遇時她城樓上朗聲高喊的身姿,ㄧ時不知道該回什麼,陷入沉默。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會想辦法幫你。」見他不言,千絕想增加籌碼似的開口,此話一出,無名忽地笑了:「這樣說話,倒和從前的妳有幾分像了,妳以為妳是誰?能幫我什麼?」
這話不可謂客氣,千絕揚起眉,不輸氣勢地回應:「就算我誰都不是,也能幫你完成心中所願。」
任逍遙忍不住將視線落在千絕身上,姑娘面容冷淡,眼底堅定,讓人無法懷疑她說的話,於是即使心中滿是疑惑,卻也令人無話可說。
「可惜,這次我已經沒有什麼願望需要妳幫我實現了。」無名拿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又放回桌上,這次不再看千絕,而是看向茶杯底稀碎的茶葉,目光帶著說不出的悵然,最後似乎笑了一下,語氣幽幽地道:「我的願望,也已經死了。」
「什麼?令妹......」千絕目光微縮,有些不可置信:「怎麼會......」
「五年前,有人找到我,要我殺ㄧ個人。」無名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目光漠然地看向千絕,兩人目光交會,那過於特殊的時間點讓彼此容易產生心有靈犀的默契,他們都知道要殺的人是誰,這一刻,千絕原本慵懶的神色褪去,只留下讓人心驚的銳利,幾乎有名為恨意的波瀾在她眼底閃動著,只聽無名續道:「但我沒有答應,隔日回家後,她便死了。」
「......」千絕愣住,瞳孔微縮,有些不可置信,三言兩語間,那位瘦弱善良的小姑娘的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最終用嗔怪的目光、滿身是血地看著自己,這一幕如此清晰,讓她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這世事怎麼說好呢?她的命也是妳救的,或許這便是所謂因果循環吧,也算還給妳了。」無名語氣平靜,沒有怨憤,沒有遷怒,但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心死與絕望?
千絕說不出話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資格與無名說話,更沒有資格提出任何要求,原以為她對無名稱得上有恩,可事到如今才知道,他兩之間不是仇怨已是萬幸。
任逍遙聽不懂兩人之間的默契,只是能明顯感覺到方才還挺有氣勢的千絕萎靡下來,自己卻插不上話。
無名見千絕陷入了自責之中,只覺好笑,他想說自己不怪她,妹妹也不會怪她,但最終卻也說不出口,索性不說,只是從袖中拿出一包解藥丟到千絕面前,淡淡地開口:「這是解藥,這次便算妳欠我一次吧,小姑娘。」
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揪緊一般難受,千絕眼眶微紅,沒有立刻接過解藥,而是抬頭看向無名輕問:「當時是誰?可有線索?」
「不知。」無名淡淡地回應﹐而後不欲多說地站起身,才向大門走了幾步,又在臨走前頓住腳步回頭:「對了,再讓妳欠我一次吧。委託我殺拿扇子那位小傢伙的,是南蠻軍的副將,最有趣的是......他便住在湘城城主的宅邸之中。」
話落,無名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千絕一直愣愣地望著廂房的門,直至徹底關上門扉看不清離去之人的身影時,才緩緩收回目光。
「謝謝。抱歉。」千絕看著桌上的解藥輕聲開口。
天下第一刺客已經走遠,他沒有說不客氣,更沒有說沒關係,也許是因為聽不見,也或許是因為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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