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表是當日最後一節的班主任堂上派發。葉Sir按照姓氏順序，逐一派發給同學。
大細孖最早拿到成績表後，展露出疑惑的表情。細孖本想過來跟我說什麼，卻被大孖拉走了。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之後到我。葉Sir對我說了句「下次繼續努力」，就把成績表交到我手上。儘管我已有心理準備，但當我看到名次上的「六」字時，腦袋彷彿突然缺氧，一陣強烈而不真實的暈眩感襲向我。其實各科試卷派發後，比大細孖差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但我沒料到除了敗給兩名書蟲及大細孖外，竟然還有一個人乘虛而入，超越在我的前面。
我無力地回到座位時，健康及大細孖並沒有如平日般搶着要看我的成績表，他們想必已察覺到異樣，又或者是較聰明的大孖看到自己的名次後，已提醒健康不要這樣做。
冷不防間，書蟲一號的歡呼聲傳來，我馬上低下頭，不想跟他有任何眼神接觸。我知道，今個學期我「墮了馬」，那考到第一名的就應該是他了。
巧兒靜靜地拿了成績表後，到書蟲二號時又是一陣歡呼。健康和肥聰一向在較後的位置，我並沒有太在意。
有人歡喜有人愁。班主任堂的後半葉Sir並沒有安排什麼活動，讓我們自修。
我拿出了一本教科書，隨手打開了一頁，裝作正在自習，實際上我根本看不入腦。眼前的文字幻化成成千上萬的蛔蟲，在我的眼前張牙舞爪地蠕動着。牠們可怕的動作震懾着我，然而這個畫面並沒有在我的視網膜上停留太久，我的視野就變得模糊起來。
我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守不住，今後我的人生應該怎辦？
接下來的幾天，我彷彿完全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每日行屍走肉般，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我開始有點明白，為何世上有這麼多「活死人」。他們活着，卻不知為何而活，生活說白了只是生存，存而不活，靈魂早已死了，只是肉體尚未埋葬。
直到一星期後，某日放學後，肥聰等人似乎終於看不下去，擔心我會一蹶不振，於是把我拉到小食部的一角。
他們四人站到我附近包圍着我，在外人看來，像是要揍我多於安慰我。肥聰用手肘輕碰健康，健康就率先開口說：「阿宇，你不要這麼消沉吧。我知道，你一直是長勝將軍，升中後未嘗一敗。但正因如此，我更肯定你只是一時失手，下次捲土重來就好。你應該明白，成績有起跌，在這個世界，沒有東西是只增不減的啊！」
或許是我近日了無牽掛，頭腦特別清澈澄明，我回應：「有，熵。」
「什麼？」健康吃了一驚地問。
「Entropy。」我解釋：「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在孤立系統中，熵永遠只會增加。」
健康仍一臉糊塗，在旁的大孖只好補充：「是上星期的課堂內容。」
細孖也插嘴道：「還有乘搭交通工具的車資，也是奉行『有加無減機制』。」
肥聰嘖了一聲，對細孖的多言略感不滿地說：「喂！你是幫哪邊啊？」
健康自知沒轍，決定退下火線：「看來要用理論說服這個理科學霸，還是要你們兩兄弟出手。」
大細孖面面相覷，好一會過後細孖才踏前一步說：「貧宇，敗給那兩個書呆子的確很難受，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凡事一體兩面，或許這次名次跌了下來，稍後能拿進步獎呢，哈哈！」
我從書包拿出了一張廢紙，從中撕出一條紙帶，我把紙帶的一端旋轉了半圈，再與另一端黏起來，遞了給細孖。
細孖打量着紙帶，不明所以地問：「你給我這個環是什麼意思？」
大孖倒是看出了奧妙：「噢，這是莫比烏斯帶，只有一個曲面，反駁你的『一體兩面』。」
一直在旁的肥聰看不過眼，按捺不住發火，對我破口大罵：「喂呀！我們來安慰你，你就不斷拋書包侮辱我們，是諷刺我們沒資格安慰你嗎？還是想借機作弄我們？你這個死矮子不要太過分！」他說罷更走過來揪起我的衣領，把原本坐着的我整個人拉了起來。
我站起來後，高度跟肥聰相若，肥聰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彷彿是對剛才衝口而出以「死矮子」來稱呼我感到有點奇怪。但他的行動已把我這星期一直壓抑的情緒牽引了出來，我再無法控制自己，也對他咆哮起來：「你終於說出心裏面的那句話，叫我死矮子嗎？死肥聰！」
肥聰漲紅了臉，把我拉近他並大喊：「你有膽再說一次！你真的以為我不會打你？」
「死胖子！死肥聰！死胖子！死肥聰！」我高聲重複喊出這些禁語四次。
健康及大細孖察覺到火藥味，已走上前想拉開我和肥聰，可惜為時已晚，肥聰已揮拳打向我的臉頰。我的頭顱感到強烈的震盪，向後失神一晃，整個人跌坐到地上。
肥聰在校內作威作福，被他暗地裏打過的人不計其數，但他雖然喜歡作弄我，卻從來沒打過我。一直以來，對他來說，我就像他的親弟弟一樣，他反過來會想盡辦法暗中保護我，不被其他人傷害，所以他尤其憎恨書蟲一、二號。
今日是他第一次打我，而且不是鬧着玩，是貨真價實的一記重拳。如果我不是長高了、體形變大了，相信我早已昏倒過去。那震撼及痛楚，把我的自我防禦機制徹底粉碎，我崩潰起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喂……貧宇……」肥聰看到我的反應，突然怒火全消，反而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半蹲着對我說：「你不是吧？才一拳……有這麼痛嗎？」
「好痛，好痛呀！」
「你不要這樣吧……唉，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哭吧，我讓你打回一拳啦！」
「你根本不明白！」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最痛的是內心！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啊！」
「你怎會一無所有，還有我們……」肥聰一邊安慰我，一邊走近伸出友誼之手想扶起我。我不領情，打算用力撥走他，卻因沒有抬起頭望清楚就出手，撥不中他的手，反而不小心打中了肥聰。
「啪！」清脆的拍打聲傳來。當時我並不知道我打中了肥聰的何處，只覺得那位置軟綿綿的，但不太有彈性，而且在被我擊中的瞬間，肥聰猛然往後縮，莫非……
「嗚！」一向剛烈的肥聰傳出悲哀的低吟，我抬頭一看，見到他彎下身子，狀甚痛苦地掩着兩腿之間。
我的猜測果然沒錯。想起是自己錯手擊中肥聰要害，眼前的畫面又如此滑稽，我不禁破涕為笑，健康及大細孖也哄笑起來。
「貧宇，你好狠啊！」他有氣無力地說，並向我逼近，似乎想報復。
健康馬上站到我們之間，打圓場道：「肥聰，你剛才說過，讓阿宇打回你一拳，但你沒說不准打哪個部位啊！你們每人打了對方一下，所以這局打和！」
「你……」肥聰裝作電影中那些被擊退的壞人，憤怒地指着我道：「你走運，下次小心點！」卻同時因痛苦而臉容微微扭曲，趣怪得很，令我們笑得更厲害。
「貧宇，」大細孖也走近我，二人各自在我的左右蹲着，搭着我的肩膀。大孖向我遞上紙巾，細孖則說：「我們認真告訴你，你才不是什麼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們這些好兄弟。無論你遇上任何困難，成就地位是高是低，我們也會一直支持你。」
「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我仍坐在地上，慚愧地說。
「笨蛋，兄弟們才不用為這些小事道歉。不過，你現在這樣子很醜，你還是快點去洗個臉吧！」健康說。
「才不是小事！我一定會報仇！」肥聰已大致回復過來，繼續裝出壞蛋的語氣說。我們五人隨即一同傻笑起來。
昔日五兄弟和諧及共同進退之情絲毫不變，他們並沒有因為我的成績滑落而離棄我，這一點總算令我稍稍釋懷。
是的，我又怎會是一無所有，我還有友情及親情，至於愛情……
我以為一切都雨過天晴，然而在我們五人臨別前，我卻從他們口中聽到一個令人不知所措的消息。
考第五名的人，原來正是巧兒。
ns 15.158.6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