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黃昏，我終於鼓起勇氣，拿出成績表給媽媽過目及簽名。事實上，家長已簽名的成績表本應於幾天前交回，我已經遲交了，再不交回，恐怕葉Sir會直接聯絡媽媽。
「噢。」她看到後感嘆了一聲。我以為她一定會為我成績下滑而失望不已，沒料到，她的台詞跟過往幾乎一樣：「考得不錯啊，天仔要繼續努力。」
我怔了一怔，她倒是神態自若地回望我。我只好直接說：「媽，對不起，這個學期我的成績退步了。」
「傻瓜，第六名不是已經很好了嗎？媽媽以前讀書時跟你一樣厲害，幾乎每次都考第一，不過是倒數第一，即使如此，我現在還不是好好地生活？還有你這個乖兒子呢！」
「媽，但我……」
「你乖我是知道的，但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啊！學業成績方面，你只須為自己負責，盡了力就好，媽媽相信你會有分寸。而到你長大後，你只要做一個腳踏實地的好人，媽媽就滿足了，什麼名利之類都不重要，都是過眼雲煙的東西。」
我經常聽聞其他同學的家長，對他們的兒子諸多要求，兒子成績不好時，就打打鬧鬧，責備他們為何不努力一點。我有時會想，如果那些父母「努力」一點，子女其實就不用努力，就如那些含着金鎖匙出生、有「父幹」的小朋友，將來根本不愁衣食。父母在責怪子女前，有想過自己有資格這樣說嗎？他們以前又有沒有考到好成績、成為公開試狀元？
不過，我媽媽的要求卻完全相反，低得如此極端，反而令我有點失措。我最記得升小學時，我起初尚未習慣功課的壓力，有一晚我做功課至十一點還未做完，媽媽竟然對我說，太辛苦就不要做了，她明日可代我向學校告病假。我不知道她是以退為進，還是她真是「佛系」媽媽。人家欲求不得，她不求反得，我一直以來都會自動自覺溫習和做功課。可能是因為我早年喪父，看着她一個人擔起這頭家，工作得很勞累，我就想為這個家庭多付出，而我可以做的，就是努力讀書，將來找份好工作，好好報答她。
面對媽媽的無欲無求，我亦「予欲無言」，沒再說什麼。她在成績表上簽好名，遞回給我，並轉換話題說：「對了，今日的晚餐，我做了你最愛的缽仔焗魚腸，要多吃一點啊！」
「啊！好啊！」饞嘴的我高興地說。
當晚我跟用智商交換身高前一晚一樣，坐在書桌前，呆望着書櫃上的白白。雖然媽媽及肥聰等人，都說不介意我成績下滑，但我還是很在意。
媽媽平日全職工作，放工回家還要花時間及心力去煮我喜歡的飯餸，我的成績卻未如理想，她也沒有責備我，反而令我更內疚。
而更重要的，是我預見得到我下學期的考試成績只會更加惡劣，因為換掉智商一事是發生在上學期測驗週之後，測驗成績未受影響，結果學期平均分不致太差，但下學期就不同了，跌出十名之外恐怕已經是最保守的估計。
肥聰他們或者其他人可能覺得，我要追回成績，只要下次加倍努力就可以了，但我知道這樣不會成功。書蟲二人組除了讀書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興趣，他們已幾乎把百分之百的時間都投放在學業內。即使我在近學期末時已察覺到勢色不對，也幾乎把所有時間都集中於溫習，跟巧兒亦沒怎樣見面，但仍然慘遭滑鐵盧。
在同一圈子內，當其他人既沒有天分又不努力，你只要有一丁點天分，又或者願意稍稍用功，就會在當中超群出眾；但如果所有人都拼盡全力，那就只能靠天分來一分高下。現在正是這種情況。
我彷彿突然明白書蟲一、二號以往的無奈，他們即使出盡全力都無法戰勝我，只因我的先天智慧遠勝他們，現在卻因為我換掉了二十五點智商而情況逆轉，我實在是低估了葵瑪的競爭。
雖然在葵瑪的成績不代表一切，最重要的還是往後的公開考試，但校內名次依然有一定的指標性。如果我無法在校內考到頭十名，那我能夠在公開試中取得好成績，從而順利入讀醫科或法律系的機會就不大了。事關我一生的前途，我實在不可以有任何差池。
我想，我只有一個最穩妥的解決辦法——去等價交換店換回我的智商。
＊
通往等價交換店的通道，果然只會在我有求於店主之時才會出現。今早上學時，那條窄巷果然出現了。不過我還是選擇放學後才去找店主，因為我不想在時間上有壓力而做錯決定。
由派發成績表至今，除了班長的日常工作外，我幾乎沒跟巧兒說過半句話，尤其得知她考獲第五名、比我還高出一名後，我就更沒有面目跟她說話。不過，今日過後，只要我取回我的智商，我就能確保下次反敗為勝，重奪皇座，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繼續跟她談戀愛。
我穿過那條窄巷，第四次看到那個深紫色的帳篷、鋪着深紫色絨布的桌子，以及那名穿着一襲長袍的等價交換店店主。
「高先生，歡迎你再次光臨等價交換店。」店主微笑着說。不過我已清楚知道，這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她稍一不高興，又會馬上變臉。
「我今次來的目的你應該知道了吧？」
「不知道。我答應過你不再聆聽你的心聲啊！」
現在想起來，她不知道我的目的有時還是挺不方便。我只好道明來意：「我想換回我的智商。」
店主馬上皺了皺眉，臉上肌肉微微顫動，顯然是強忍着心中不快。她勉強保持着平靜，諷刺我說：「你的智商低了，連記憶力也變差嗎？等價交換店的規則之一，就是你換走了的東西，你是不能換回。」
「我記得，但那對我太重要了！不可以換回的話，那取消上次的交易，這樣可以吧？」我嘗試懇求她。
「你不用跟我說什麼理由了！」店主已不顧形象，直接向我訓斥：「這裏不是小朋友玩泥沙的地方，怎到你說取消就能取消！」
「但我真的只是小朋友，還未成年……」
「你想說你未成年，跟我的交易協議無效？那你去找警察或者律師幫你吧，但他們會相信你在這裏用智商交換了身高嗎？這種證據根本不存在啊！」
我無話可說，畢竟軟功硬功我都用過了，看來我是無法從她手中拿回我的智商了，我實在後悔不已。
然而，就在我萬念俱灰之際，店主的話卻令我重拾希望：「不過，如果你想換回智商的目的，只是要考到好成績，那倒是有其他方法。」
「什麼方法？」我緊張地追問。
「換取『正運』。」
「正運？那是什麼？」
店主對這些能促成潛在交易的機會，特別有耐心，她詳細地向我解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風水學中的正財、偏財之說呢？所謂的正財，就是因勞而獲之財，例如一般上班族的薪金；而偏財則是不勞而獲之財，例如靠賭博贏回來的錢。」
我點點頭，她續說：「人的運氣也有點類似，分為正運及偏運。正運是指人努力過後得到相應利益的機會。我們常說，一個人能否成功，除了努力，還要看機遇，說的就是類似的道理。以學業來說，就是你好好溫習過後，考試中你碰到熟悉題目的機會率會上升，變相令你更容易取得好成績。」
在這番話中，我聽到的重點是「機會」，換句話說這並不是「確定」。我於是追問：「那我換取了正運的話，到底你所說的『機會』會上升多少？」
為了說明這點，店主向我解釋另一個隱藏在我們背後的系統：「人的運氣分為五級，每個人在出生時有一個起始值，之後除非做了足夠多的好事又或者十惡不赦的壞事，否則不會有太大變化。你換取正運的話，這個正運級數就會向上提升一級。至於實際上是多少，實在難以量化。順帶一提，在等價交換店內，顧客只可以分別換取正運及偏運一次，並不能不斷提升。」
「那如果我的正運已經是第五級，不就會白換嗎？」
「放心，在你決定交換之後，我會先看看你現在的正運級數。如果已經是最高，交易就會無條件取消。」
道理我是明白了，但我對這種不確定性仍有點猶豫：「但說到底那只是機會，換了也不代表我會回復昔日的學業成績啊！」
「哈！」店主冷笑了一聲後說：「人生本來就沒有確定的事，即使是你這種高材生，過往考試也總會遇過不懂回答的題目吧？」
她的話不無道理，過去我也曾在考試時遇上不熟悉的題目，即使能回答也只因為我充分掌握了基本原理，即時計算或推敲出答案。那麼換取了正運的話，遇上這種不熟悉題目的機會會下降，我需要即時計算或推敲答案的機會也相應減少，那麼應該能夠緩和智力下降的影響。
而且，期末考試結束不久，距離下學期期末考試還有數個月，如果店主像上次一樣獅子開大口，我不會再中計，最多放棄交換，下一個月再回來，想辦法換取其他能夠提升考試成績的東西。
想了想，我直視着店主確認：「好，那我想換取正運。」
「我明白了。那麼作為交換條件，你要付出的東西是『貼心』。」
我吃了一驚，因為她這次要的東西太抽象，到底那是什麼鬼東西？怎知道會否對我產生難以估計的影響？
我正想開口進一步詢問，店主似乎看到我的反應，馬上安撫我：「我解釋清楚一點吧。我要拿取的貼心，是指人與人之間纖細及體貼的行為，能夠早一步洞悉他人需要的觸覺。不過，這跟一般的觀察力無關，也不是相對於粗心大意的細心。即使你失去了這個貼心，也不會在應試時有特別容易不小心計錯數、填錯答案之類的壞影響。放心，既然我知道你的交換目的，我才不會如此作弄顧客呢！」
店主這時要誘使我答應交易，態度突然又變得如此殷勤，實在令人難以適應。話雖如此，她從沒有為了促成交易而誤導我，她說的話都是值得我參考的重點。
這次的交易條件是貼心，什麼洞悉他人需要這種東西，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麼用途，又或者直白點說，就是對自己沒有特別益處的東西。儘管一向以來，我可以幫助到其他同學時都會盡量幫助，但失去了洞察其他人需要的能力也不見得會對我造成大影響。畢竟考試是單打獨鬥的事，先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
我比較擔心的，是我現在智商下降了，會否對失去貼心一事的考慮有欠周全，想漏了什麼可怕的影響。然而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此刻我覺得追回成績比其他事都重要。既然店主說失去貼心並不會影響我的應試能力，那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了。
「好，我換。」我果斷地回應店主的要求。
「太好了，我以為你又要回家想一天呢！」店主真小器，還借機揶揄我上次的事。她走到桌子後，輕輕瞥了水晶球一眼，續說：「你的正運級數不是最高，可以繼續交易。這次交易比較簡單，我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麼，那你想……」
我猜到她想說的話，斬釘截鐵地說：「就今晚交易吧。」
「好，爽快。」店主微笑着說。
就這樣，我在等價交換店達成第四次交換協議。我用「貼心」換取「正運」，增加在考試中遇上熟悉問題的機會，從而抵銷智商下降的影響。直到這一刻，我仍相信失去貼心對我沒有什麼影響，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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