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換取的東西令我的外貌有變化，其他人會否察覺到異樣或感到奇怪嗎？」我問。
「其實不只是有關外貌變化，所有交易過後，只有交換成立時在場的人，才會知道事情發生過變化。除非涉事人士主動提起，否則其他人是不會察覺到的，只會以為事情本來就是這樣。這算是交易附送的禮物：世界記憶修正。」等價交換店店主回應。
我有點疑惑地望着她，她於是補充道：「比方說，你決定跟某位歌手換臉，交換過後，其他人看到的你依然是你，那歌手依然是那歌手，不會因為換過臉而令你們的身分也交換了。而且曾經記錄了你們樣貌的東西，如相片、雜誌等，也會自動修改。不過，總會有些直覺較敏銳的人可能在事後感到大惑不解，例如可能會有支持者突然覺得那歌手很醜，質疑自己為什麼曾經會喜歡他，然而那支持者絕不會知道那是因為他被換了臉。」
「就算跟我換了臉也不會變得很醜吧？」我有點不快地呢喃，但我算是大致上明白了實際效果，也明白上次交換了演唱會門票後，我擔心黃牛黨報復其實是多餘，經世界記憶修正後的黃牛黨根本不會留意到少了兩張門票。
話說那個「如果我可以長高一點」的念頭，由上星期在我的腦袋內出現後一直沒有消失。我有想過參照媽媽的建議，什麼多做運動、多喝牛奶之類，但我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見成效。
然後我就想到了立刻見效的方法：到等價交換店交易。任何東西，有形的、無形的，都可以在這裏交換到，那麼身高自然也可以。
這幾天我幾乎每分每秒都在思考着身高這個問題。一直以來，我說不介意，多少是自欺欺人——如果可以高，有誰會想矮？只是因為無法控制身高，我才會遊說自己，聲稱我已經足夠幸福，有智慧比長得高更重要。但能夠選擇的話，我一定會說：Why not both？
當然，這次交易的代價我相信絕不會簡單。想起上次只為了兩張演唱會門票，卻犧牲了我一生人吃提子曲奇的機會，那麼增高這種永久有效的要求，所要付出的相應條件也必然難以想像。
不過，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已提醒自己無須急於答應店主的條件。如果條件不合，大可拉倒。畢竟我現在只有十五歲，據說男生二十多歲前仍能發育長高，我還有很多的機會。當然，條件合理的話，我其實真的很想成功交換，我及後的人生或許也會順遂一點。
「那你今次想換什麼呢？」店主笑容可掬地問。
「我想換身高，可以嗎？」
「當然可以。」店主回應，並說明詳情：「在這裏，身高會以厘米作交換單位，最少換一厘米，最多沒有上限。但我必須提醒你，因為等價交換店的基本規則之一，是顧客不能重複要求換取同一物品。換句話說，你只能換取身高一次。所以你要想清楚到底要換多少，換少了或換多了也不能再換。」
「好，我先想一想。」我回應。
我現在是一點五米高，巧兒是一點七米，換二十厘米的話，我就跟巧兒身高一樣，不怕再被人說什麼電燈柱掛老鼠箱了。不，再進一步地想，男生應該要比女生高大才好，而且我比巧兒瘦，身高一樣的話，她的身形仍會顯得比較龐大。
那就乾脆換多點，要夠二十五厘米吧？
不過，這又引申出另一個問題。我要求換取二十五厘米身高這麼多，店主開出的交換條件必然不菲，畢竟這是等價交換店。而且，萬一將來我還會長高很多，不就白換了嗎？
想到這點，我於是再問：「你知道我還會長高多少嗎？」
「我當然知道。」店主簡短地說。
然而我等了好一會，她都沒說出答案。這個情況，就如你問朋友有沒有紙巾，他答有，卻久久沒有拿出來一樣突兀。難道她不太懂中文，所以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只好畫公仔畫出腸，問：「那答案是？」
「這個答案關乎你的未來，屬於交換品的一種。你決定要換取這個答案，我才會告訴你。不過，所有跟預知未來有關的答案，都不會便宜。而且無論你最終是否要換取答案，你也要一個月後才能交換身高。」
真麻煩！上一次聽等價交換店的規則，以為只有三條很簡單，怎料到實際要換較重要的東西時，卻如此綁手綁腳。
既然店主說要預知未來不會便宜，就算我問價也只是白白浪費一個月的時間。算了，我想我就算發育長高，也不會超過十多厘米，連同換回來的二十五厘米，身高應該不會超過一點九米。如果到時真的變了巨人再算吧，反正巨人總比侏儒好。
「那算了，」我直接道出我的要求：「我想交換二十五厘米身高。」
店主怔了一怔，上下打量着我的外形。她說：「二十五厘米是你現在身高的六分之一，你的慾望不小啊，而我開出的價也肯定不會低，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多嗎？」
「嗯。我不要再給人笑我矮，不要再連累巧兒承受閒言閒語，我要好好保護巧兒！」其實我沒必要向她解釋這麼多，然而此刻我心意已決，我想用這番話來支持自己的想法。
「有意思，真是個好男人。好吧，我收你便宜一點。作為交換的條件，我同樣要你付出二十五單位的東西……」
她故作神秘，稍頓了一下才道出她實際要的東西：「我要你用二十五點智商交換。」
「這……」聽到她的開價，我不禁瞠目結舌，一下子愣住了。
店主嘗試遊說我：「我知道你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你的智慧，要你交出智商，你感到不知所措很正常。不過，你不用太過擔心交出二十五點智商後會變白痴啊。你現在的智商是一百五十，屬人口中最高的0.04%；你支付二十五點智商，變成一百二十五後，依然是人口中最聰明的4.8%，不會有問題呢！」
她說的話我當然知道。葵瑪的學生大部分都在入學前做過智能測試，畢竟把高智商寫在履歷表內對拿取入學券很有優勢。而智商屬正態分布，平均值為一百，標準差為十五，所以只要有基礎統計知識，就可以計算到店主口中的百分比。
不過，她的話只適用於一般情況，她忽略了葵瑪的特殊競爭環境。在整體人口中，智商高於一百三十的人只佔2.3%，但在葵瑪中卻比比皆是，例如大細孖的智商就分別是一百三十五及一百三十三，而書蟲一、二號我相信亦不遑多讓。以整體人口來看，一班三十人中有五個資優學生是不合理地多，但在葵瑪的精英班中恐怕絕不止於這個數目。
當然，學業成績不是單以智商一項就決定到，但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環境下，任何一個因素都絕對會影響最終結果。
智商，我所欲也，身高亦我所欲也。魚與熊掌，到底我應如何取捨呢？
這個決定事關重大，而且我有點東西想要準備一下，我遂回應：「我先回家想一想，稍後再決定是否進行交易。」
「你……」店主的臉色頓時變得有點難看，她好像因為我的話而相當不高興，開始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
這種平日笑臉迎人，實質不斷壓抑內在情緒的人，情緒失控時比直腸直肚的人要可怕百倍以上。我趁她還未說下去，搶先一步補充：「根據規則，你開出條件後，顧客只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但你沒有說過必須要立刻決定。我回去想一想應該沒問題吧？總好過我立刻拒絕，對大家來說都是好事啊。」
她道理上說不過我，只好忍氣吞聲地說：「好……」
當晚，我回到家中，吃過晚飯後就一直坐在書桌前，浪費了一整晚的溫習時間，望着書櫃上的白熊毛公仔，思考着應如何抉擇。
有人說「女人如衣服」——今時今日如果公開說這句話，肯定會被女權組織批評是物化女人（但如果把女人換成男人則完全沒事，這就是所謂的「平等」啊！）——我覺得有點道理。不是指女人可以隨便替換，而是女人會有丟失或被搶走的機會。如果我純粹為了討好巧兒而放棄智商，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學業及事業成就，這項交易絕對是弊多於利。
不過，如果我抽空了「為了巧兒」這個目的來考慮，換取身高依然有其益處。畢竟人們碰面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矮子通常給人無法勝任大事的感覺。我自問樣貌合格有餘，但身材矮小，如果能夠改善身高，我的外表整體來說應該算是中上，將來無論在工作上或感情上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加。而且，正如店主所說，即使我換走了二十五點智商，我的智慧依然是約最高的5%。兩把鋒利的刀，總比只有一把削鐵如泥的長劍好吧？
或許是貪念作祟，人對於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特別渴望擁有，此刻的我已拿定主意，決定要以二十五點智商交換二十五厘米身高。
我實在受夠了當矮子的人生了！肥聰經常作弄我，雖然說是好朋友的玩笑，但又不見他會作弄健康及大細孖，歸根究柢一定是因為我看來較好欺負。書蟲一、二號一直想超越我，也一定是看不起我，不甘被這個矮子騎在肩上。只要我長高二十五厘米，我就會從班中最矮變成最高的一群，我就能夠翻身，沒有人再敢看扁我！
然而，我也要考慮智商下降後的後果，萬一我真的變蠢了，導致成績下滑，之後更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的話……
「白白，怎辦好呢？」我對着白熊毛公仔自言自語。
這隻毛公仔由我初小就一直陪伴着我，我為牠起名白白。因為家中只有我這個獨子，父親在我年幼時離世，媽媽又要外出工作，她於是買了熊公仔給我，讓我在家中有個伴。慶幸我性格比較文靜，喜歡留在家中看書、看電視、玩遊戲，白白就成為了我最好的玩伴及傾訴對象，一直陪着我成長。
到我現在長大了，已很少真的對牠說話，但只要看着牠，輕撫着牠身上柔順的白毛，心情就會平靜下來；在悲傷無助之時擁抱着牠，也彷彿感到另一個人在擁抱着我，感受到真切的溫暖。
我離開書桌，走去抱起白白。當我跟牠那對小小的黑眼睛四目交投之際，我的內心忽然清澈澄明起來。
我對交易一事，已經有肯定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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