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我逃學了。
或者這樣說吧,我請了病假,但我根本沒有病。
這種好學生不應該做的事,雖然不是十惡不赦,肥聰也試過裝病留在家中打新電玩遊戲,不過我這次將要出發前往另一個地方,如果被人發現的話就死定了。
然而我依然決定去冒這個險,一切全為了巧兒。昨日她猶豫應否告訴我的事,是她想去聽樂隊「六月花」的演唱會。
我起初以為她會猶豫,是因為演唱會門票的價格。演唱會門票對我這種窮學生來說的確有點貴,但如果巧兒真的想去,我節衣縮食一段時間還是可以應付得來。
不過,我猜錯了,我忘記了巧兒的家庭背景,錢對她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最大問題是門票將於明天早上十時開售。」她說。
門票的售賣方式有二:一是網上購票,二是到指定售票處購買,但無論是哪一種方式,都會於今日早上十時開始,而那正是我們的上課時間。巧兒的父母亦在上班,沒空替她購買;叫家庭司機代買,又好像超越了他的工作範圍。她也有想過買「黃牛票」,但六月花曾呼籲支持者寧可不看也不要助長歪風,所以她很苦惱,也不知道應否告訴我這件事。
「那就簡單啦,我明天不上課就行了。」當時我果斷地回應,儘管在這次之前我根本沒試過蹺課。
「不行!這是曠課啊!」巧兒想阻止我。
「我不會曠課,我會請病假。」
「這是欺騙師長,更大罪啊!」
「這樣想吧,其實明早只有體育課及數學課。體育課無關重要,而數學是我的強項,所以對我沒影響啊。」我沒有明言心中的想法:體育課其實我也不想上啊,明天好像還要環校跑,累得半死,我這樣反而能避過一劫。
「但那始終是不好的。」
「你不是想去聽演唱會嗎?」
「想……但……」
「想就可以了,萬大事我會處理。」當時我雙眼直視前方,堅決地說出這句對白,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自己有點帥。
然而事後我又有點後悔了,因為我要在清晨五時起牀,提早去排隊,倦睏得要命。可是,我知道巧兒真的很想去聽六月花的演唱會,她說六月花的歌鼓勵她撐過了初中最痛苦的一段時間,所以六月花演唱會對她來說別具意義,她很希望可以現場感受一次。
為此,我倆昨日一同制訂了今日的作戰計劃:我於早上五時起牀,並於六時前到達售票處排隊;在排隊的同時,我會用手機上網,準備網上購票。我亦請了健康幫忙,他屆時會裝肚痛,到洗手間同樣用手機嘗試購票。
至於巧兒,她會在有需要時想辦法引開老師的注意力,讓健康能夠脫身去洗手間。她今日亦會認真上課,替我抄筆記,務求把我曠課的影響減到最低。我們三人合力,多管齊下,六月花的演唱會門票應該可以順利到手吧?
我睡眼惺忪地梳洗完畢,換上便服,便偷偷溜出家,乘車到尖沙嘴的售票處。還未到早上六時,我已經到達目的地附近。
距離正式開售還有四個多小時,我信心滿滿地朝售票處進發,以為可以霸佔到龍頭的位置,我甚至準備了口罩,萬一遇上電視台採訪,也可以遮掩一下,免得被同學及老師認出。然而我好夢成空,到達現場之時,竟發現已有近百人在排隊。
我不會傻得在這種時候發呆,當然是立刻走到龍尾排隊,佔據好屬於我的位置後,才開始思考眼前的狀況,以及觀察一下這麼早就來排隊的是什麼人。
我最先看到,是排在我正前方的幾個人,看來是二十來歲的年輕香港人,然後我繼續向前望去,大部分依然是年輕香港人的面孔。不過,當我一直向前掃視到人龍近一半的位置時,我竟看到南亞裔人士,而且放眼望去,排在最前頭的五十多人全都是南亞裔人士!
咦?六月花樂隊有這麼受歡迎,連外籍人士都迷上了嗎?不,不可能。我想起曾在網上看過有關「排隊黨」的新聞,龍頭的南亞裔人士恐怕就是排隊黨了。
我屈指一算,他們有五十人,每人限買最多四張門票,單是他們就佔了二百張。雖然演唱會共有五場,但每場公開發售門票的數量是未知之數,而且全港的售票處數目不少,又能網上購票……
我已經作好最壞的打算,現場買票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只能寄望網上購票。排在我附近的人看來也有相似的想法,他們都在按手機,不是向朋友匯報情況,就是準備登入網上購票系統。
而在我們呆等門票開售之際,龍頭那邊多次發生騷動,有隊伍之中的爭執,也有新來到的人質疑排隊黨的購票用途,更召來警察調停,但他們只表示「愛莫能助」……儘管我質疑他們是否真的有「愛」。
站在陽光充沛的環境下數小時後,我和其他隊友(排隊之友)終於開始另一場戰爭——大家瘋狂地刷新頁面,希望可以登入網站購票,但換來的卻是數之不盡的「系統繁忙」或「錯誤訊息」。
售票正式開始後,隊伍開始緩緩地移動,我一心二用,一邊配合着隊伍移步,一邊繼續刷新頁面,期間隊列中有一人成功登入網站及購票,高興得跳起大叫Yeah。但有人歡笑有人愁,笑的是他,愁的是我,我幾乎把手機的F5鍵都按壞——噢,手機沒有F5鍵,只是比喻而已——但依然無法成功購票。
就這樣,我白花了數個小時及逃學,最終一無所獲。我不想讓巧兒的美夢落空,於是心生詭計,打算去買黃牛票。雖然巧兒說不要助長歪風,但只要我不說,她就會以為是我今早買到的。為了令她高興,這種白色謊言無傷大雅。
我站在尖沙嘴街頭,用手機連上了拍賣網站,搜尋一下有沒有黃牛黨馬上放售門票。
有!果然有!
不過,我看到當刻馬上目瞪口呆,因為那人開出的價格是原價的十倍,換句話說,最便宜的門票也變成了近五千元一張,兩張就是一萬元啊!這可不是我節衣縮食就能應付的價格。
那個人還貼了相片,當中顯示他持有至少數十張門票。我愈看就愈感到無名火起,難怪樂團呼籲支持者不要買黃牛票了。我和巧兒購票向隅已不高興,如果其他票都落到支持者手中,我們也只能嘆一句倒楣;但現在是這些黃牛黨故意囤積炒賣,騙取支持者的金錢,實在令人髮指。
唉!我完全沒轍了,巧兒得知購票失敗的噩耗一定會非常失望了。現在就只能靠健康了……噢,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電源也因早前F5過度而用盡了,無法聯絡健康。算了,反正他正在上課,我稍後回到學校時直接問他好了。
我連吃午飯的胃口都沒有,回家補眠片刻,就換上校服,準備回校聽下午的課。我渴望健康會有好消息,然而機會看來相當渺茫,因為剛才排隊的人士當中只有一人成功,我在網上亦看到不少人的購票失敗報告,看來成功機會跟中彩票差不多。
在回校的路上,我一想到巧兒失望、欲哭無淚的樣子,我就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懊悔。可能是因為我在學業上一向所向披靡,世上彷彿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我,現在我竟然敗於演唱會門票下,我實在不知如何面對巧兒。
我垂頭喪氣地在街上走着,甚至傻得到處張望,看看會否有人不慎遺下門票。我已顧不得什麼拾遺不報了,我只想令巧兒開心,可以跟巧兒一同享受歡樂的時光,不想看到她沮喪的樣子,更不想她因此討厭我、疏遠我。
我得承認我有點想遠了,巧兒未必會如此大反應,但……咦?
這時我剛巧走到我和巧兒第一次碰面的「三岔路口」,沒料到,它又再一次變成了四岔路口!
那條通往等價交換店的窄巷,竟在數個月後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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