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真是個味如雞肋的職位，吃力不討好之餘，對將來也沒什麼實際用途——你總不會將小學當行長、中學當班長這些雞毛蒜皮的職位放到履歷表內吧？不，想起來，好像有些政府官員真的樂於把中學當班長的經驗寫在個人簡介內……
我好像想得太遠了。事已至此，我恐怕是活罪難逃，但我實在不想連累巧兒。如果我主動找葉Sir道歉，勇於扛起罪名，或許還有機會求他放過巧兒。於是，翌日早上，我早了點回校，到校務處打算找葉Sir。
葵瑪的校務處和教員室相連，一般學生不准隨意進入教員室，必須經由校務處的職員或校務處外的風紀通傳，才能會見老師。然而我到達後，仍有點猶豫不決——我這樣貿然找他，是否送羊入虎口？但我不找他，又怎可能改變他的決定？
我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冷不防間，竟有人從後用力拍向我的肩膀，害我整個人彈跳起來。
我回頭一看，發現那人竟然正是我要找的葉Sir。既然他自己送上門，我馬上把握這個機會，連忙說：「葉Sir，我……」
但我的話還未說完，他就滿面笑容地打斷我道：「男班長，這麼早就過來拿點名冊嗎？呵呵！」
「誒？」我怔了一怔，其實我並沒有這個打算，也沒想起班長的確每朝早要來校務處外領取點名冊回課室。
他指了指校務處門外那張桌子說：「點名冊放在那，你每朝自己去拿就行，不用找職員或者我啊。」
他說罷打算轉身離開，但我來到這裏，就不打算空手而回。我攔截着他說：「不，我還有事想找你。」
他看了看我，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壯膽，才緩緩地背誦出我的對白：「根據本校不成文的規矩，班長一般不會由成績最好的一群學生擔任。是不是因為我昨日說錯了或者做錯了什麼，所以你要懲罰我？如果是的話，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明白了，原來你覺得你昨日得罪了我，所以我為了報復，才點名要你做班長，對不對？」
我猶豫起來，不知怎樣回答。我當然想答「對」，但如果這樣說，不就等於間接說他小器，再得罪他多一次嗎？答「不對」，我卻違背了來找他的原意。我只好模棱兩可地說：「我不知道……」
「你猜對了，我是有心作弄你啊！」
「誒？」我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吃了一驚，瞠目結舌地望着他。
他的表情變得狡猾，陰險地笑了起來，並稍稍彎下腰，把臉靠近我的耳邊低聲說：「你這臭小子昨日竟敢當眾得罪我，我決定要好好教訓你。你成為班長之後，我就可以隨意吩咐你做這做那，例如要你把作業搬來搬去、在極短時間內東奔西跑到各班替我找來不同的學生，又或者不時在課堂進行各種無聊的分組活動，但就要你一人獨力擺放桌椅及放回原位，這樣做肯定可以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得罪我的下場就是這樣啊，嘿嘿！」
我愈聽愈心寒，冷汗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多得沾濕了頭髮。這些要求很難說是無理，但以我的體能一定受不了。我害怕得身子顫抖，為自己昨日做了的蠢事後悔不已。
現在我怎辦好？認命承受今後無盡的折磨？還是再道歉，希望他回心轉意？但他看來不會這麼易屈服啊！難道我要跪地求饒？咦？這可能會成功，校務處的職員及路過的學生都會看到，或許他會無奈地放過我啊！
但在我仍未下定決心行動前，葉Sir退後一步，大笑起來：「才不是！正傻瓜，哈哈！」
「誒？」這已經是我今早第三次怔住了。我的腦袋開始有點當機，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葉Sir這時雙手抓着我的肩膀，望着校務處另一邊的沙發說：「過去那邊坐着再說吧。」
話畢，他雙手輕輕一推，着我過去那邊。他其實應該沒有很用力，但或許是我太過瘦弱，又或者是我驚魂未定，我雙腿軟軟的，覺得幾乎是被他推過去，甚至可以說是「推倒」，我的屁股重重地掉進沙發上。
「會弄壞沙發及我的屁股啊！」如果他是健康或肥聰，我一定會這樣說，但對着葉Sir我只好保持沉默。
他改為一臉認真地說：「高天宇，本來我不打算告訴你，但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吧！」
「這不是火箭兵團的開場白嗎？你認真什麼！」我差點忍不住譏諷他，不過我再一次把心聲用力吞回肚子裏。
「雖然昨日放學前我好像匆匆忙忙地下這個決定，但我並不是亂來的。」葉Sir解釋：「我看過我們班中各同學的資料，也知道那個不成文的規矩，但我還是想讓你試試當班長。」
「但巧兒她……」
「叫得真親切呢，你們的關係真好，嘿！」葉Sir露出一副鬼臉。
「不，我們……」
「你的內心很壓抑。」他突然又回復嚴肅，而他拋出的這句話也把我的集中力完完全全吸住了。他續說：「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有點完美主義，有時候令自己綁手綁腳，不敢將自己真正的想法表達出來，深怕影響到自己的形象。你很想跟身邊的人發展更深的關係，但又怕受到傷害。我怕你這樣下去，會忘記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不懂珍惜，反而會浪費了人生。」
「不是吧？我跟健康他們的關係不錯啊！」
「我看得出，你們的關係只是很表面。你有跟他們談過心事嗎？」
「倒沒有，但我也沒什麼心事……」葉Sir又沒有說錯，我和他們只不過是「午飯朋友」，放學後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
「當班長一事，將會令你有新的體會。雖然可能會令你變得忙碌，但我相信你應付得來，而且你可以跟文巧兒多點接觸呢！話說回來，巧兒在轉校前也是班長，所以她應該沒所謂啊。」
「我……我沒想過要跟她什麼多接觸啊！在你們老師眼中，中學生不是不應該談戀愛嗎？」
「這是什麼年代啊？我才不是如此古板的人。而且你不要騙我了，昨日你挺身而出幫文巧兒講說話，你對她一定有點特別的感覺。我沒說你們一起當班長一定會日久生情，但如果真的適合，可以試試交往，對你打開心扉一事都會有幫助。不過……不過如果你們真的打算在一起，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們的路不會易走……」葉Sir說到這裏時突然變得吞吞吐吐，眼神散發着一股唏噓，彷彿經歷過相似的事而有所感慨。
經他一說，我又的確好像對巧兒有種「特別的感覺」，例如我今早至此，都一直想着如何可以令她不用做班長，倒是沒有太過關心自己。然而我跟她認識不算深，截至昨日只見過三次面，以及隔空用手機傳傳訊息而已。我到底……
「哎呀！」葉Sir忽然用力彈了我的耳珠一下，那一下刺痛令我不期然縮起雙肩，我亦不忿地說：「痛啊！這是體罰嗎？」
「哈，你這次終於開口說出心聲了，不是舒服很多嗎？」
「唔……」我不置可否，因為我的思緒已陷入一片混亂，彷彿有無數個漩渦在我的腦袋內瘋狂旋轉。
「這是你和文巧兒的班長名牌，」葉Sir從運動外套口袋掏出兩個金屬扣針，遞到我的手上：「你掛起了這個名牌後，將來就可以自由出入教員室，方便得多。我的座位在教員室入口的第一張桌。唉！新老師的座位真是特別差，這麼近大門，所有人出出入入都會經過，很滋擾呢……」
對話的後半變成葉Sir在自說自話，我都沒認真聽了。
聽過他的解釋後，其實我仍沒有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幫我解開束縛着自己的枷鎖？我的內心很壓抑？有嗎？怎麼他好像看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抑或只是他亂說，背後真的想借班長之名折騰我？
這一切，我暫時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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