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交換在短短一日之內就完成了。我得到肥聰等人及媽媽的安慰,又換取了正運,對自己總算重拾了一點信心。
翌日回校,我把握上課前的機會,主動找巧兒閒談了幾句,又約了她今午單獨外出吃飯,她欣然接受,看來她對我並不抗拒,跟過往沒有兩樣。我似乎真是想多了,巧兒又怎會是如此勢利的人呢?
外出午飯時,我們前往平日常去的華都餐廳,途中經過一間藥房,店外張貼了「加租逼遷,結業清貨」的告示。這間藥房飼養了一隻花貓,天氣好的時候,牠愛在中午時坐在藥房門口的貨物上曬太陽。我和巧兒今日單獨外出,不趕時間,就在店前逗貓玩了一會。巧兒很同情這小店,而我喜歡貓多於狗,巧兒也是,所以我們近來每次經過,都會一同看看花貓。
到達餐廳後,我和巧兒點了肥聰最愛的肉醬意粉。她之前說肥聰每次來這裏都吃肉醬意粉,所以也想試試,結果一試難忘,現在每次來也要吃。
不久,侍應送來了兩碟意粉。意粉熱氣騰騰,上面蓋滿香氣撲鼻的肉醬,正中還放有數小片溶化了的芝士,看起來相當吸引。
巧兒急不及待,馬上拿起叉,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她果然是女中豪傑,吃意粉也不會裝作淑女般一小撮一小撮地吃。雖然是吃得有點狼狽,嘴角及下巴都沾上了肉醬,但這才是巧兒嘛。
她吃光整碟意粉之時,我也剛好吃完。她直視着我微笑,卻沒有說話。
「怎麼了?」我問。
她繼續微笑,並眨了眨眼。我不明白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只好也向她眨了幾下眼。她怔了一怔,才道:「你有紙巾嗎?」
「有。」說罷我從褲袋掏出紙巾給她。
我在想,她剛才這樣望着我,是代表要問我拿紙巾嗎?但我怎麼可能知道她的心意呢?巧兒好像一向沒有那些女生的奇怪癖好,要男朋友猜度自己的心意。她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猶幸接下來她又「回復正常」,我們照常輕鬆談天,漫步回校。
回到校園,我們一如以往,去了小食部的一角休息。巧兒買了一包奀星點心麵回來——自從什錦曲奇包裝出錯後,我告訴巧兒我喜歡的零食其實是奀星點心麵,她就轉為買奀星點心麵,似乎已把什錦曲奇拋諸腦後。
我接過點心麵,把包裝打開,自己拿了一把麵放在手中,然後就把那包麵放到我和巧兒之間。
當我把點心麵送進口之際,巧兒又直視着我,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令我不期然回想起午飯時的情況,一陣不耐煩的感覺頓時襲向我。今日巧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回事?她又想我猜度她的心意嗎?
因着這不安的感覺,我突然變得多疑,更將此事與考試結果連結起來。對了,其實至今巧兒仍沒有向我提及她的考試名次,也沒問我考得如何。所以,她是已經知道自己比我考得好,於是對我提高了要求,要我猜度她的心意?
不,我不應該平白將無關係的事件連結起來,巧兒可能是沒跟我單獨相處太久,有點不習慣而已。
我只好又問:「你怎麼了?」
「噢,沒事。」她說罷才拿起那包點心麵,但只拿了一兩條放進口。
她顯然有所隱瞞,平日吃東西她都大口大口吃,而且那個「噢」字,正暗示着我的反應和她的預期有落差。不過,既然她沒直言,我亦無謂挑起事端,但她今日的一舉一動有點反常,不禁在我的心中留下一根刺。
*
自從我換取了正運後,我在部分科目的小測成績有所好轉,因為小測的題目都是必答題,遇上不熟悉的問題也無法選答其他題目來迴避,所以我的正運上升確實對我有幫助。
可是,在語文科或多項選擇題的測驗中,我的表現依然很反覆,看來是因為我的智商下降後,連帶推理能力及判斷能力均受影響。最明顯是在回答多項選擇題時,假如五個答案之中,我剔除剩兩個答案作二選一時,我大都選擇了錯的那個。
儘管如此,我的學業成績總算從滑落的跌勢中喘定,我打算暫時觀望多一會,再看看之後的路應該怎樣走。
現在倒是巧兒那邊令我困擾不已,因為巧兒那些奇怪的反應仍然持續。我起初以為她月事到,令情緒起了變化,然而這個情況已維持了近一個月,自然推翻了我的推測。
巧兒最初只是經常呆望着我,期待我會猜到她想要什麼,自動自覺幫她;後來她屢見無效,一臉無奈地主動開口。然而她「求助」的頻率相當高,而且大部分事情其實非常簡單,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何要向我求助。
例如她每次午飯後都會問我拿紙巾,不是一次半次,而是每次。既然她知道自己要用,為什麼自己不帶啊!一天到晚跟我「借」紙巾,借完又不會還——千萬不要把用完的還給我就好了。
我記得巧兒曾說自己是女校出身,在女校長大的女生大都獨立自主,不會依賴其他人。但現在的她卻對我萬般依賴,那跟一般女生又有何分別?想起來,她是由何時開始有這種傾向呢?在我長高前?好像不是。難道是我考得比她差,她就覺得我是下等人,要受她差遣?
老實說,我開始感到有點累。我已經為應付學業成績而疲於奔命,還要在小事上不斷照顧她,更令我心力交瘁。
心裏面的那根刺,不斷衝擊我和巧兒之間的裂縫。終於,有一日,裂縫被那根刺撐開了,一發不可收拾地擴展開去……
三月,香港的天氣乍暖還寒,天氣潮濕,偶爾有雨,是令人最心煩氣躁的季節。
今日我約好了和巧兒單獨吃午飯,外面正下着雨,她卻沒有帶傘。外面的雨勢不大不小,不撐傘絕對不行,而二人撐一把傘的話,雖然不致半身濕透,但沾濕身子是無可避免的了。
我不想濕着身子上課,怪難受的,於是建議:「既然你沒帶傘,我們不如留在學校飯堂吃午飯吧,無謂沾濕身子了。」
「不好啦,我想去吃肉醬意粉。」她露出饞嘴的表情說。
巧兒決定了要做的事,我知道很難改變她的主意,只好跟她冒雨出去。幸好出去的時候雨勢稍弱,我們共用一把傘子也只是稍為沾濕了褲腳。
她高高興興地點了肉醬意粉,然後同樣大口大口地吃着。真是的!有這麼好吃嗎?
我在吃着粟米肉粒飯之時,看着巧兒吃得到處都是肉醬的狼狽食相,感到有點尷尬。頭幾次看到這個畫面,的確會覺得巧兒可愛又不拘小節,然而每一次都是這樣,我開始感到不可思議。已經十多歲人了,還吃得像個小孩,她不會覺得失禮嗎?稍後清潔桌子的人又會咒罵我們嗎?
我實在沒有顏面看下去,更怕有人認出我們的校服,影響校譽,我於是低下頭一直吃,也沒跟巧兒說話。
吃着吃着,我幾乎忘記了身邊人,這時突然傳來她的聲音:「天宇,你可以借紙巾給我嗎?」
「呃……」我猛然顫動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說:「可以。」
「你為什麼這麼慌張呢?」巧兒不解地問。
剛才的情況,令我回想起就讀小學時,有一位很嚴厲的老師,她上課時要求絕對的紀律,不准同學發出丁點聲音,否則就會嚴厲責備,甚至作出處罰。雖然我正集中精神上課,但仍有點膽戰心驚,深怕手上的筆不小心鬆開掉落,又或者撞到桌椅發出巨響,就會遭殃。沒料到,鄰座的同學這時竟跟我說話,我擔心老師會發現,以為我們已談了很久,遂不敢回應他;但不回應他,他極有可能繼續纏繞着我。到底我應如何是好?快快回應他一句,還是不理會他?我剛才的感覺,正跟這個情景很相似。
當然,我不可能如此告訴巧兒,我於是隨便說:「沒事,我太集中吃飯而已。」
「吃飯也如此認真,真有趣。」她笑着說,並接過我遞給她的紙巾。
我真想揶揄她,就是你不認真吃飯,才會吃得如此狼狽。唉,算了,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我也不能怪她。
我們都吃飽了,於是結帳,打算離開。付錢後,我們正要步出餐廳之際,卻發現外面竟下着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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