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好大雨啊！」她驚嘆。
「還不是你堅持要出來吃飯才會這樣？」當然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暴雨打在地面，持續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即使一人一把傘，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更遑論我們現在二人只有一把傘。結果我們回到校園之時，當然是渾身濕透。
我們只好分別到更衣室整理一下，約定稍後再在小食部見面。
不過，在沒有衣服替換的情況下，所謂的整理也只是把衣服用力扭乾一下，不致不斷滴水而已。
我回到小食部的老地方，巧兒已經坐着等我。她不知從哪找來了一件毛衣，圍在上半身，好讓濕透的白色校服不致春光乍洩。她亦束起了長髮，整個外形跟平日大相逕庭，散發出另一種韻味。
「唉，」巧兒嘆了口氣後說：「我們剛才應該在餐廳多留一會兒。」
「但我們繼續坐，只會打擾人家做生意啊。」我不是真的擔心餐廳的營業額，我只是覺得巧兒食相狼狽，多留一會只會令我感到更尷尬。
「下着如此大雨，餐廳外都沒有人等位啦，怕什麼？」
「正是如此大雨，如果有食客路過看到沒空位，就會直接去下一間；我們把位置騰空了，他們經過看到才會進去。」
「我覺得你有點想得太遠了。」
「那說另一個原因吧。你看，現在的雨勢跟剛才沒有兩樣，我們繼續等也不見得有用。」
「你也說得對。」巧兒無意繼續爭辯，轉移話題道：「好了，不談不開心的事了，來做開心的事！」
「做開心的事」這句話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我才不會再次跟「做愛做的事」拉上關係，她肯定只不過是買了我喜歡的零食而已。
「奀星點心麵？」我問。
她微笑着搖搖頭，我再問：「炒麵味奀星點心麵？」
「就說了不是奀星點心麵。」她皺皺眉頭說。
「怎知道你會否認同白馬非馬，說炒麵味奀星點心麵不是奀星點心麵？」
「我才不會這麼無聊。你肯定猜不到是什麼。」她鬼頭鬼腦地說。
「猜猜看」遊戲我跟巧兒以往經常玩，有時候一玩可以玩上十數分鐘。然而不知為何，這時我只感到煩厭及無聊。既然她說我肯定猜不到是什麼，那我繼續猜又有何意義？
我為什麼會厭倦這個遊戲呢？我打量着巧兒，她跟以往一樣動人，改變了的是我們的地位。她對我變得諸多要求，我的怠倦感也開始不斷蔓延到其他方面。
「不猜了，有點累。你揭曉答案吧。」我無力地說。
「噢，真掃興。」她略顯不滿地說，並把收藏在背後的零食放到桌上。
看到那包東西時，我馬上錯愕不已，因為巧兒沒有說錯，任憑我如何努力地繼續猜，我都不可能猜到，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東西。
那包零食最先吸引到我注意的，是紅罐曲奇公司的標誌。小時候我一看到這標誌，就會興奮不已，馬上垂涎三尺。他們最著名的是什錦曲奇，但眼前的這包零食並不是我熟悉的什錦曲奇包裝。
「這……這是……」
「這是新推出的包裝啊！」巧兒把曲奇拿在我的面前晃動着說：「你看到袋子上面的圖案嗎？」
「提……提子曲奇。」我大約猜到是什麼一回事，不禁擔心起來。
「對，這是紅罐曲奇公司的全新曲奇包裝，一包十塊，沒有其他款式，全都是你最愛的提子曲奇啊！」
看着眼前的提子曲奇，我的心情逐漸由訝異變成驚恐。
由於我已把這輩子吃提子曲奇的機會換了給等價交換店，我知道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吃到。上次巧兒買了什錦曲奇給我，並在我面前打開，結果引發了曲奇包裝出錯的事件，內裏的提子曲奇不翼而飛，最終我當然吃不到。
這次巧兒卻直接買了一整包提子曲奇！曲奇公司包裝大規模出錯後，恐怕短期內不會再次發生同類事件，誰知道又會引發什麼事情令我吃不到曲奇呢？
這時一道電光在我的眼前掠過，打雷聲在數秒後緊接傳來。我瞥向小食部外面的操場，剛才的大雨已變成了狂風雷暴，天色昏暗得像晚上一樣。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兆在我的心中驟然冒起，並迅速擴散，完全佔領了我的心神。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巧兒在我面前打開曲奇包裝，否則可怕的事隨時發生。
我決定遊說巧兒放棄打開曲奇：「你買這款包裝，那你就吃不到螺旋紋曲奇，不如不要開，稍後拿去退換吧。」
「沒關係，其實……」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決定道出真相：「實不相瞞，其實我也喜歡提子曲奇，哈哈。」
我怔了一怔，原來她一直欺騙我，謊稱自己不愛吃提子曲奇而讓給我。我明白，這是白色謊言，她只為了成全我而犧牲自己，但或許我和她的關係已存在芥蒂，她做錯任何一件小事，此刻在我的眼中都變成難以原諒的背叛。
不安和不忿同時凝聚在心頭，我一時間不懂反應。然而巧兒最在意的仍是那包曲奇，她狀甚興奮地說：「我們快點開來吃吧！看着看着，我開始有點肚餓了。」話畢，她的手已抓住了曲奇包裝袋。
我馬上按住她的手，不耐煩的感覺高速膨脹。我勉強保持平靜地說：「剛剛才吃過飯，怎會這麼快肚餓？我還很飽，不如改天才吃吧。」
「那你不要吃好了。我就不相信把曲奇打開後，你看到誘人的提子曲奇，真的會一塊都不吃。」她甩開我的手，雙手拿起曲奇包裝，蓄勢待發，要把包裝袋撕開。
「不行，不能開！」我激動得近乎呼喝她，同時已伸手抓住了包裝袋的另一端，想要搶走曲奇。
巧兒以為我在跟她嬉鬧，仍嬉皮笑臉地嚷着：「我偏要開！我要開！」
我們二人角力，雙方都用力拉扯，但我顯然處於上風，不一會我就成功從她手上奪走曲奇，可是到手之時我手一滑，脫手把曲奇拋到遠處。而巧兒在曲奇被奪一刻，失去反作用力的牽拉，失去平衡往後仰，手臂重重地撞到小食部的桌子。
對了，我幾乎忘記自己長高了後，力氣也變大了，幸好沒有誤傷巧兒。
「好痛！」巧兒低吟，似乎只是輕微撞到，但仍不忘那包曲奇，正挪動身子，打算離開座位去拾回。
我連忙伸手擋着她，喝道：「不要拾！」
「你是認真的嗎？」巧兒終於察覺到我不是鬧着玩，立刻收起笑容，不快地問。
我自知剛才的語氣太重，道歉並懇求她：「對不起，但我們不要開那包曲奇，好嗎？」
「我特意買給你吃，你把它丟到地上，不准我拾回，現在又說不要開，為什麼？」巧兒板起臉問。
「我不知道怎樣向你解釋，但千萬不要開，我怕會有事發生。」
巧兒不服，毫不客氣地質問我：「區區一包曲奇，可以發生什麼事？有怪獸跳出來？電腦大爆炸？高天宇，你這個月一直古古怪怪，現在又不讓我打開提子曲奇，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本來不想挑起事端，這個月來一直默默忍耐，但現在既然是巧兒先提起，我實在不可能按捺得住不反擊：「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這個多月來對我諸多要求，又是為什麼？」
她冷冷地說：「我本來就是這樣，是你變了。」
來了！女朋友最難應付的四大金句之一：「你變了。」
另外三句，「你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嗎？」、「我今日有什麼不同？」及「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什麼什麼重要？」，這些都總算是有答案，或可以編作到答案出來應付，但四大金句之首的「你變了」，根本是沒有解釋的困局，就如「你喝醉了」一樣——你不會承認（除非你要裝醉），但即使你否認，人家必定會反駁一句「沒有喝醉了的人會承認自己喝醉」。同理，只要女朋友認定你變了，你就百辭莫辯。
我無話可說，只嘖了一聲。巧兒繼續不滿地追擊我：「你是對我咂嘴嗎？」
我乾脆不說話，只直視着她。她卻續說：「我還是較喜歡以前的你。」
聽到這句話，我實在忍不住回嘴：「以前我考第一，現在屈居你之下，當然不及你好啦。」
「我根本不在意你的成績，是你整個人變了。你自己成績退步，還借機找我來發洩，怪罪於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我對你很失望。」巧兒狠狠地拋下這句話後，就獨個兒離開小食部。
我沒追上去，反正我要說的全都說了。
這時我回頭一看，發現有兩個初中學生拾起了剛才被我拋到遠處的曲奇。他們首先打量着曲奇的失主是否在場，沒有發現後，竟就地把曲奇包裝打開。
我清楚看到包裝內的全是提子曲奇，沒有任何異樣。雖然有部分曲奇因為我和巧兒的爭奪戰而碎了，他們二人仍吃得津津有味。
「你們不是名校生嗎？拾遺不報，還逕自吃起來，不怕有毒嗎？」我在內心暗諷，掩飾着我果然是吃不到提子曲奇的傷感。
同一時間，剛才烏雲密布的天空竟露出一絲陽光。昏暗的天空逐漸變得明亮，烏雲陸續散去，雨過天晴。上課的鐘聲響起，那兩名學生趕快吃掉最後兩塊提子曲奇，一臉滿足，蹦蹦跳跳地回課室去。
眼前的風景看來如斯美好，然而我和巧兒的冷戰卻由今日正式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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