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取了巧兒的愛情運後,只過了幾天,我就從肥聰口中得知巧兒打算跟阿俊分開。阿俊性格暴躁,而且有朋黨背景,當然不會輕易放手。不過,據說巧兒的爸爸出手解決了,至於他是如何解決,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有錢有地位,總會有他的辦法。
無論如何,聽到巧兒「回復正常」,我總算安心下來。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集中精神,重投日夜溫習的懷抱。
轉眼間到了九月,我們的中五生涯正式開始。由於我的學習能力並沒有上升,追趕課程進度仍顯得有點吃力,然而我的小測成績卻出奇地好。每次面對試卷,大部分題目都是熟悉的,但總有些答案不太肯定,只能糊裏糊塗填滿答案,可是之後又會糊裏糊塗地得到極高的分數,已能追回書蟲一、二號了。
這種憑着運氣來得到好成績的感覺並不踏實,難免令人不安,但我實在無暇顧慮這麼多了。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壞啊,我變笨了,思考的深度低了,生活反而變得簡單,難怪有云傻人有傻福。
可是,我幾乎忘記了我已沒有福可言,因為我已換走了二十年的幸福,那「難以預計的連帶影響」只是尚未發生而已。
十月中,上學期的測驗週完結,我確認店主所言非虛,我的成績已重新超越書蟲一、二號,似乎真的能重奪第一之位。巧兒的學業也重拾正軌,跟大細孖的成績不相伯仲。而我和巧兒亦和好,回復普通同學的關係,間中也一同吃午飯。
不過,我們之所以會一同吃午飯,是因為巧兒和大孖交往起來。
今日我們在華都餐廳吃飯,巧兒吃着肉醬意粉之時,跟過往沒有兩樣,依然是吃得一團糟,手上、臉上、桌上到處都是肉醬。大孖似乎故意吃快了一點,趕在巧兒吃飽前騰出雙手,替她清理現場。巧兒說我以前會替她做的事情,現在只是換個角色,由大孖代替而已。
肥聰揶揄他:「大孖真好呢,貼心照顧『女兒』。」
大孖一貫冷靜地回應:「我十多歲人就有個同齡的女兒,不是很幸福嗎?」
坐在大孖另一邊的細孖,裝作妒忌地撒嬌:「哥哥,我又要。」
大孖只把一張紙巾拋給細孖,附上簡單一句:「你自己抹。」
「哥哥不愛我了,嗚嗚。」
看着他們的笑話,一陣既滿足又酸溜溜的感覺在我的心頭蕩漾。巧兒得到愛情運後,她的戀愛對象不再是我,固然令我心酸,但看到她跟大孖在一起,而不是那個壞蛋阿俊,我相信她一定會得到幸福,這樣就好了。
*
同日黃昏,媽媽放工回家,即將準備我們今晚的晚餐。我趕在她開始忙碌前,高高興興地向她報告我的測驗成績。
她一臉滿足地說:「天仔,考得很好呢,繼續努力。」
相比起去年學期中及學期末考試的成績,這次我有顯著的進步,還期望她會雀躍一點,怎料反應依舊平淡。我帶着半點失望及幾分疑惑說:「媽,你每次都是這句,不悶的嗎?」
「都怪你這十多年來都考得這麼好,我的台詞都用光了。」
「所以是反過來怪責我的意思嗎?」我打趣還擊。
「哈哈,但事實上,你的學業從來都不用我操心。」她輕揉着我的頭髮道:「我毋須主動干涉你的事,只要努力做好家務,煮好吃的飯餸,在背後默默支持你,你自己就會盡力而為,我根本不必多言呢!」
「真是的!如果你的兒子不是我,他鐵定會學壞啊!」
「如果我的兒子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放心呢!好了,我去煮飯了,今日有你最喜歡的……」
媽媽一邊笑着說,一邊轉身打算回廚房,但這時她突然腳步一浮,幸好左手撐住了旁邊的牆壁,右手剛好被我攙扶着,才沒有跌倒。
「媽!你沒事吧?」我緊張地問。
「沒事,都怪你阻着我煮飯,遲了吃飯差點餓暈。」她故作輕鬆地說笑。
然而我沒被她引開注意力,因為這種事印象中已經發生了不只一次:「你好像近一個月間中都會這樣,不如找天我陪你去看看醫生,檢查一下吧。」
她看到我堅定的眼神,知道是逃不了,乾脆建議:「好好好,我自己去吧,不要浪費你的時間。」
「那你記着啊!如果我發現你沒去,一定會抓你去。」
「好啦,天仔你不用操心。你看,你好像是我的家長多一點啊。」
事後,我打算一個星期後再問問媽媽的情況,如果她仍未看醫生,我就挾着她去看,畢竟無故暈眩可大可小。
可是,一個星期還未過去,我就收到媽媽入院的通知——她工作時突然暈倒送院。
那時我正在上課,關了手機,醫院於是致電到葵瑪校務處,職員馬上帶着消息到來課室,當時正值葉Sir的數學課。他通知了我,也吩咐健康陪我一起去,我們二人就離開校園趕往醫院。我們本想乘的士前往,可是不知道是否我們是學生的緣故,我們截了好幾輛的士,司機都裝作看不到我們。坐在門口的學校工友看不過眼,用手機替我們預約了車,我們才能趕往醫院。
一路上我擔心不已,健康安慰我,說媽媽可能只是忘了吃早餐,血糖太低而暈倒,他說他自己有時沒吃早餐也會感到乏力或暈眩。我為免他擔心,只淡淡地點頭和應,但我知道事情並不簡單,而且這不是一次半次的偶發事件,最近好像經常出現。
最近才出現?強烈的不祥預感忽然襲向我,該不會是……
不久,我們抵達醫院。根據護士的電話留言,我們到達後先到詢問處查詢媽媽的實際位置,因為媽媽只是剛送院,還未分流及診治。到此刻我仍期望只是小事,或許只會送到一般病房檢查及留醫,卻忘了護士剛才找得這麼急,甚至要致電到學校,顯然情況並不普通。
我們一問,竟得知媽媽已在深切治療部,我馬上六神無主,靠健康帶領着我。到達深切治療部門外,健康跟門口的護士報上病人名字後,即使已過探病時間,護士仍立刻帶我們進去。
我看到媽媽躺在牀上,雙目緊閉,插滿了喉管及維生裝置。想起今早出門時,媽媽仍好端端地跟我道別,相隔半天,卻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的眼淚已不受控地奔流而出。
醫生到來,健康代我問媽媽的情況,我隱約聽到醫生說媽媽的多個器官衰竭,現在靠儀器維持生命。醫生表示初步檢查未有發現急性危疾,應該是積勞成疾所致,不是一朝一夕發生,估計是在近一至兩個月突然惡化。他亦略帶不滿及責備的語氣,說媽媽近期應該很辛苦,為何我們一直察覺不到。
聽到這句話,我已泣不成聲。回想起來,我除了留意到她多次有暈眩感外,我實在不夠細心,根本察覺不到其他異樣。媽媽肯定是為免我擔心,刻意強裝沒事,這反而令我更加內疚。
醫生臨別前說,接下來這幾天是關鍵時刻,媽媽能否醒來就要看她這幾天有否好轉。護士亦吩咐我,這幾天要時刻開啟手機,醫院如有需要會馬上聯絡我們。我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離開醫院,健康亦一直在我身邊。上課時間過後,肥聰及大細孖也趕了過來。他們知道我和媽媽一直相依為命,此刻必定很難受,於是決定過來陪伴我。
不過,我們聚集在醫院其實並沒有什麼幫助,所以晚飯過後,我就請他們離開,並請大孖明天替我跟葉Sir告假。
我獨個兒坐在醫院走廊,望着到處都皓白明亮、乾淨整潔得令人懼怯的環境,各式各樣的回憶在我的腦袋內不規則地閃過。跟媽媽一起的快樂回憶、因媽媽的鼓勵而克服的困難,還有我們兩母子受過的白眼,好的壞的,這十多年我們都一起撐過去。
我一直以來努力不懈地讀書,為的就是我們兩母子未來的璀璨人生,不用再苦苦掙扎,可以過好一點的生活。可是,如果媽媽不在了,這一切都是徒然。我實在不能想像,只剩下我一個人的生活將會如何。痛失生存目標的我,又要如何走過這條名為人生的道路。
不可以!誰都不可以奪走媽媽的性命!
我猛然想起,醫生剛才說,媽媽的情況估計是在近一、兩個月惡化,這跟某件事的時間點不謀而合。
這一次,看來是我報答媽媽養育之恩的最好機會。死神要來的話,就由我來打走祂。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