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的冬天,大概是陳奕然這輩子度過最溫暖的冬天了。即便之後到了國外,在二十四小時供應暖氣的宿舍裡,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他都還是經常會想起那個溫暖的冬天。1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xz34duzBZ
那年冬天,他們每天都會在早餐店前碰頭,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把手塞進對方的制服外套裡,十指交握。就算什麼都不說也會偷笑。冬天綿密而漫長的雨下起來的時候,總會有一個人忘記帶傘,他們就在傘下偷偷接吻,直到握著傘的那隻手鬆開,雨滴又重新拍打在他們臉上。每次要分開的時候,陳奕然都會在他耳邊說等等哪裡見,臉就紅了起來。
陳奕然最清楚校園裡最僻靜不會被人打擾的角落,隨手都能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保險套和潤滑液。吳昊宇都要以為他是不是有把萬能鑰匙,能進去學校裡任何被鎖上的房間。當乖學生把那聰明才智用在別的事情上,那壞起來可是比誰都壞。做事乾淨利落不留一點證據,幹了壞事還抓不到人。1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6OVZTexvY
鬧得最大的一次,是有人在北棟的廁所裡發現用過的保險套,掀起全校一陣軒然大波。大家都在討論到底是誰?陳奕然帶著那不鹹不淡的笑容,附和說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1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FN1iRNUly
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坐在吳昊宇家的客廳裡,聽他一遍又一遍地彈《華德斯坦》,準備音樂班的期末考。陳奕然本來是唸書沒辦法聽音樂的人,因為他總會不自覺地專注在音樂上,思考曲子是什麼樣的調性、節奏,分析每個樂段用了哪些技巧,一邊揣摩演奏者想要表達的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首曲子已經聽得熟到不能再熟,他現在已經能平心靜氣地一邊解題一邊說:「哦,剛剛那個十六分音符彈得不夠平均。八分音符彈得太短。那裡是短斷音不是跳音,你有分清楚嗎?還有,你還是對一下節拍器比較好吧?」
搞得吳昊宇又爆炸:「陳奕然!你走開啦!你為什麼要來我家啦!」
「昊宇!你怎麼這樣跟朋友講話!」吳媽媽接著吼道。
陳奕然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把吳媽媽剛切好的蓮霧拖到自己眼前,看著吳昊宇委屈的背影,把清脆香甜的蓮霧啃得趴嚓趴嚓作響。
第一個留意到這段秘密戀情的,是張老師。
有天上課的時候,張老師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要陳奕然等等,接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琴譜,攤開放到他眼前。
「你彈彈看舒曼的《C大調幻想曲》,彈到第一個複縱線的地方就好。」
陳奕然本以為老師心血來潮要考他視奏,可是他已經彈過這首曲子了。他當然不敢質疑老師的用意,更沒敢懷疑老師是不是忘了這件事,只能乖乖彈下去。
第一樂章左手快速的十六分音符是個挑戰,要注意表現得柔和且細膩。陳奕然覺得那像是夏日裡吹來的陣陣微風,溫暖甜美。右手的下行旋律要表現得溫柔繾綣,像是在一次次呼喊戀人的名字。雙手交互呈現出澎湃飽滿的感情。這是舒曼寫給克拉拉傾訴愛意的曲子,交錯著與被克拉拉父親阻撓而不得相見的痛苦,十分私密且多情……當他察覺老師的意圖時,已迎來了第一主題尾聲。
「嗯,最近你彈的曲子都散發著一股粉紅色,果然是戀愛了吧?」張老師說得肯定,卻依然一臉嚴肅地微微蹙眉,「我不是說這是件壞事,人生本來就是要有各式各樣的經歷才會豐富你的音樂。只不過演奏會的曲目可能要調整一下了。」
陳奕然一言不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完全沒有打算讓這份珍貴的情感暴露在別人面前,那太過赤裸而真實,以至於脆弱得承受不起任何一點點反對或是評論。尤其是他知道自己父母一定說不出什麼好話,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沈默守護這段感情。
張老師反倒在這陣沈默當中讀懂了他的想法,笑了出來,「我不會跟你媽媽說的,你不用擔心。你再彈一次吧,這次把第一樂章給彈完。」
陳奕然試著掙扎想逃避練習,「可是,這樣會耽誤到您下課的時間。」
「沒關係,我們今天晚點下課。」張老師閉起眼來,靜靜地享受那樂音之間細緻的情感。
這個學生像個精準的機械一樣,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達成他的要求,從來沒有把同樣的問題帶到下一次上課。平常也不多說什麼,只能透過他的琴聲察覺出來一點他的想法,時而憤怒、時而纖細、時而深刻。這樣的孩子,也會談戀愛了呀。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能讓他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呢?
張老師想著,嘴角不住泛起微笑。
正當陳奕然的鋼琴有了更多樣的詮釋,正在突飛猛進的時候,吳昊宇也往吉他社跑得更勤了。每當他想逃避練琴的時候,就會跑到吉他社去,結果還比一般社員更常出現在吉他社。這動線簡單明瞭得楊老師現在都知道該上哪去把人給抓回來。
吉他社的人都喜歡找他組團,說他是人體調音器和節拍器。有絕對音感的他,調出來的音比對著機器調出來還要悅耳;光聽錄音就能把譜給寫下來,省下很多找譜的麻煩。節奏感穩定,打木箱鼓也不成問題。再加上有樂理基礎,還能充當教學長,幫大家上幾堂樂理課。大概是有點音樂天份的關係,他學起吉他來比一般人要快上許多。不曾在音樂班受到這種恭維的吳昊宇,往吉他社跑得更勤了。
有天上學的時候,陳奕然一如既往地在無人的小巷裡,把自己冰冷的手塞進吳昊宇的口袋裡,正打算握住他手的時候,卻摸到一股異樣的粗糙感,他立刻變了臉色,「這是什麼?」
吳昊宇把那隻纏滿OK繃的手縮回來,躲開他的觸碰,「沒什麼啦,剛開始練吉他都會這樣。」
「你這樣要怎麼練琴?期末考就要到了,你要這樣去考試嗎?」
「不會有影響的啦。所以才貼起來啊。」
「好啊,那你彈給我聽啊。」陳奕然不顧他的掙扎,揪著他的手腕拖進琴房。
裹著一層異物的手指很容易在琴鍵上滑掉,觸感也完全不同,更無法做精確的控制,專注力總是會被那股異樣感給帶走。吳昊宇也察覺到了這個問題,停下來想把手上的OK繃給拆掉繼續彈,卻被人給一把握住。
陳奕然蹲下身,把那隻傷痕累累的手揣在手心裡。他那心疼的表情,好像受傷的人是自己一樣。
吳昊宇本來想說:干你屁事,但看到那可憐的樣子,反倒安慰起他來:「真的沒什麼啦,過一陣子長出繭來就好了。」
「有必要為了社團活動搞成這樣嗎?」陳奕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水光在那雙深邃的眼中打轉,「你的鋼琴怎麼辦?」
吳昊宇的同情心終於消磨殆盡,「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只會彈鋼琴!反正我彈得沒你好,我的手沒你寶貝不行啊?我愛怎樣就怎樣,干你屁事!」
吳昊宇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生氣,只知道那聽起來讓他覺得很不爽。那種說不清的感受,化作言語卻成了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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