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高一暑假依然在持續著。最酷熱的正中午,吳昊宇只穿著一條內褲躺在房間地板上,試圖從冰涼的木地板上獲得一絲慰藉,汗水依然不斷滴落地面,留下一個人型的印子。他為了避開電價最貴的高峰期,每天像這樣在桑拿房中度過。然而這並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手機畫面開開關關好幾次,但是他在想的人一直保持緘默。自從去了海邊之後,陳奕然便完全消失在他的生活當中,連早餐都不來吃了。
就算吳昊宇平常這麼粗神經,也有些感到不安起來。他沒什麼關於這方面的經驗,說不定陳奕然根本沒那個意思,或者說不定他反悔了也不一定。可是那麽激情的吻和色情的手指……吳昊宇嘴角漾起微笑,回想著懷抱自己的體溫,手指往身下探去。樓下有腳步聲傳來,他立刻抽起衛生紙把手給擦乾淨,拉上褲頭。
他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哎唷,昊宇你怎麼在家啊?今天不是有暑期輔導嗎?」
「啊,幹,我忘了。」他推開門衝出來,看見他媽拎著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大包小包,正準備開始做午飯。
「現在去也下課了吧?明天再去就好。」吳媽媽捲起袖子,在一片洗菜的水聲中問他:「啊你不是還要參加什麼鋼琴比賽的預賽嗎?你有在練習嗎?」
「有~」他懶懶地答道,一聽就知道沒在練琴。
但是吳媽媽也沒有深究,「啊奕然咧?最近怎麼都沒看他來吃早餐?下次找他來我們家裡吃飯啊。」
「我怎麼會知道?」他翻了個大白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撥起豆芽菜。旁邊的手機螢幕依然一片漆黑。
隔天吳昊宇穿上制服,書包裡只裝了一本琴譜和一張考卷就上學去了。他對於學校教室有冷氣這件事充滿感激,但是看著黑板上的天書,只感到欲哭無淚。這個暑期輔導只有數學被死當的人需要參加。為期一週,也沒有在上新進度,而是講解期末考卷,然後在最後一天再考一次相同的試卷。說白了就是想辦法放水讓他們能夠拿到數學學分。
他轉過頭過去問坐在他旁邊的蘇巧巧:「這題證明題你聽得懂嗎?」
蘇巧巧報以一個帶著酒窩的可愛微笑,「要是我聽得懂我怎麼會在這裡啊?」
難得來一趟學校,他們出門吃完午餐,轉頭又回學校練琴。
吳昊宇完全搞不清楚老師替他報名了什麼比賽,總之要彈一首巴洛克時代的指定曲和一首近代作品的自選曲。和其他沒有範圍的比賽不同,這個比賽的自選曲必須由主辦單位提供的曲庫當中選出。指定曲總共有三首,比賽前一個月才會讓每位選手抽出其中一首。吳昊宇幸運地抽到音樂營甄選會上彈的那首巴赫,所以他一直沒放在心上。他今天還是第一次攤開老師指派給他的自選曲。
他啪啦啪啦地把譜從頭到尾翻過兩遍,依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立刻掏出手機,翻出老師傳給他的音檔:普羅高菲夫《第二號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
他的第一個印象是:有很多不和諧音程,有很多三對二節奏需要注意,大概可以分成兩個主要不同的動機,還有要強調這兩個動機之間的對比。他拿起鉛筆,把樂譜分成幾塊,又拿出手機把他要彈的其中一塊反覆聽了幾遍,接著在鍵盤上把聽到的聲音給複製出來。蘇巧巧曾經抱怨過吳昊宇總是喜歡學別人彈琴很惹人厭,而那是他練琴的方法。比起慢慢看譜,直接把聲音給記起來要容易得多。他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應付過來的。
他就這樣一邊聽,一邊練,一邊在樂譜上畫下表達樂曲情緒的小人。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吳昊宇走到公車站才發現連末班車都已經開走了。他只能一邊回想著那旋律,沿著大馬路慢慢走回家。進入專注練琴模式的吳昊宇什麼都聽不進去,連上課都在恍神想他的曲子。
「那我們明天再把這張考卷發下去給大家寫一次,六十分就過關。補修再沒過,就拿不到學分,有可能會拿不到畢業證書喔。大家好好加油吧。」
老師在講台上的一席話才終於讓他從夢中驚醒。手上的那張數學考卷已經被他的口水濕溽,紅筆墨水的印子散開來,幸好還看得清楚。
吳昊宇頹喪地踏出校門,蘇巧巧充滿同情地拍拍他的背,「反正就算沒有畢業證書也可以用同等學力考大學啊。」
吳昊宇推開那隻手,飛奔而去,「我才不要!我要畢業!」
在豔陽下的公車站,他低下頭想傳訊息給他認識的人當中功課最好的一個,但是他翻了老半天,才發現他根本就沒有陳奕然的聯絡方式。他從來沒想過要交換彼此的聯絡方式。反正就算不用特別約,他們每天早上都會在早餐店相遇,然後一起上學。如果他想找陳奕然,那就提早一點在他通往早餐店的路上等他。可是現在陳奕然消失了,他就拿他毫無辦法。
他把書包往上拉了一點,很快就振作起來。如果陳奕然消失了,那就去找他就好。
吳昊宇下車之後,直直穿過鐵門深鎖的早餐店門口,通往巷尾的高級公寓。這附近的居民每次看見從這裡走出來的人都會敬畏三分,又一邊好奇是什麼樣的人才會住在這裡,趁著門打開的瞬間伸長脖子拼命張望。可是住在這裡的人很少從正門走出來,只有一旁的車庫常常有各種名車進進出出。吳昊宇推開那扇沈重的頂天木門走了進去,迎面有冷氣吹來。球鞋踩在剛打過蠟的大理石板上,嘎吱作響。
門口的警衛一臉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不知所措的少年,明顯不是這裡的住戶。
他問:「你來幹嘛?」
「啊……我來找陳奕然。我是他同學。」
「哦,你打電話請他下來接你吧,那邊稍坐一下。」警衛說完就把視線轉向畫面上空無一人的監視器,把他晾在一旁。
吳昊宇又猶豫地開口,「我沒有他手機。」
「你們不是朋友嗎?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手機?」警衛的表情立刻就垮下來,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看起來乾淨清爽的學生。這制服倒好像跟陳家的二公子是同一間學校的沒錯。如果不是朋友的話,那他是來找碴的嗎?尋仇的嗎?
「啊……」說謊實在不是吳昊宇的強項,他有些生硬地說:「今天老師要我拿他的考卷給他,因為我們住得很近,但我來了才發現我沒有他手機。」
「好吧,你等等。」警衛拿起話筒,撥了通電話到樓上,用唇語問他叫什麼名字。
「吳昊宇。」
在他們通話的時間裡,吳昊宇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安地墊著腳。看著電梯往下,他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幾乎要聽不見周圍的聲音。看著他很久沒見的人出現在電梯門口,簡直都有了想哭的衝動。
「陳奕然,拜託救我。」他泫然欲泣地說道。
吳昊宇不安地坐在那張看起來很高級的沙發上,但眼裡只有客廳裡那架據說要價幾百萬的史坦威鋼琴,看得他嚥了好幾口口水,「你平常都用這個練琴?」
「啊,是啊。」陳奕然瞥了一眼,淡淡地說道。他從廚房裡端出冰箱裡的冷茶,還有看起來就要價不斐的進口餅乾。明明來得這麼突然,看陳奕然那熟練地招待客人的樣子,好像這種事情很常發生。
「啊,我媽問你為什麼不來吃早餐了?」
陳奕然露出一個少見的苦笑,「翹課被抓包,零用錢歸零,加上溫情接送一個月。對了,你說老師有東西要給我?」
「對了,救我。」吳昊宇從他髒兮兮的書包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考卷,壓在那張一摸就會留下指紋的玻璃茶几上,「拜託教我數學,我需要在明天早上拿到六十分。」
陳奕然接過那張考卷,上面用紅筆寫著大大的十分,連補考都沒辦法,直接重修。
「好啊,去我房間吧。」陳奕然說。
吳昊宇第一次踏進陳奕然的房間裡依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間房間大概有他們家客廳這麼大,連床都是雙人床,實木書桌比他雙臂張開都還要寬敞,而且竟然還有自己的廁所!書櫃上整整齊齊地按照年份擺放著各科的參考書和試題本,還有滿坑滿谷的琴譜。
陳奕然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資料夾,從裡面拿出來一張一模一樣的考卷,上面的分數近乎滿分,考卷乾乾淨淨的,只有他清秀的字跡。
「六十分嗎?同一張考卷?」
吳昊宇用力點點頭。
「那應該不難吧,把答案背起來也辦得到。選擇題總共二十分,填充題六十分,計算題二十分。把計算題放掉然後背答案吧。」
「那正確答案是什麼?」吳昊宇一臉天真地回問。他所有的數學課都在睡覺,根本連檢討都沒有聽到。
陳奕然把自己的考卷交給他,「上面的訂正我都寫好了。」
「不,你還是教我一下吧,不然背錯就死定了。」
陳奕然按了兩下自動鉛筆,推出筆芯來,開始在考卷上寫寫畫畫,「總之這次考試最重要的就是機率,把P和C搞懂應該就能拿一半的基本分數。這又有幾種常見的題型……」
吳昊宇依然什麼都沒聽進去,只看見他好看的側臉,和開開合合的雙唇。
「你知道什麼是P和C嗎?」陳奕然回頭問他,但只看見一雙閃亮亮的大眼睛正盯著他看。他也愣住了。
吳昊宇傾身向前親了他一下,笑得又更傻了。
陳奕然忍不住又多回親他幾下,直到純情的吻變了味。吳昊宇雙手勾在他脖子上,幾乎整個人都要掛在他身上。
陳奕然伸手去解他制服扣子的手指都是抖著的,指尖拂過那白皙的肌膚就會得到輕聲的喘息,讓人不住流連。陳奕然褪去那天在海邊的急躁,充滿耐心地親吻他的耳朵、脖子、鎖骨,含住他的胸口。吳昊宇終於憋不住自己的聲音,呻吟起來。這只讓陳奕然變得更加興奮,不小心下手太重,吳昊宇疼得倒抽口氣,動作立刻停了下來。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g5AkDkD0N
吳昊宇已經痛得軟下去,陳奕然握住他的,讓他在自己懷裡顫抖著釋放。接著又沒完沒了地親他表示歉意。他們赤裸相對,十指交握,互相靠著額頭感受彼此的氣息。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PPHh1VLVK
吳昊宇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跳起身來,套起褲子,「欸,可以借我彈你們家的鋼琴嗎?史坦威欸,我只有在比賽的時後彈過。」
陳奕然點點頭,順手把光著上身就要往外衝的吳昊宇給抓住,把他的制服襯衫給套上,再抓去洗了個手才鬆手。
吳昊宇顧不得屁股還有點痛,便奪門而出奔向那架鋼琴,把琴譜放在譜架上,不假思索地彈起了他這幾天在練習的曲子。這架鋼琴的音色甜美而明亮,聽得出來保養得很好。觸鍵比他習慣的要輕,但是只要稍微有一點改變馬上就能在音色上反映出來,好像能表現得更加豐富一點。
陳奕然站在旁邊替他翻譜,這樣一想,他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吳昊宇認真彈古典的獨奏。這首曲子雖然是古典的奏鳴曲形式,但和聲是現代的。聽得出來他應該還沒有練得很久,有些地方掌握得不是很好,主題有點聽不太清楚,但是曲子大概的感覺還是有表現出來。譜上也畫著他熟悉的樹枝人。但是,那都不是問題。該怎麼說?
「原來你彈的鋼琴完全不像你。」陳奕然笑著說。
他本以為吳昊宇會彈得更不拘小節一點,節奏會更強烈一點,但沒想到他該細膩的地方還是很細膩,有點令人意外。
像他?他的鋼琴應該是怎麼樣的?吳昊宇一臉茫然,但是那茫然的眼神很快有了焦距,「欸,陳奕然,你把你數學考卷拿來。」
吳昊宇把數學考卷一本正經地放在譜架上,把那些答案的數字化作簡譜,在琴鍵上敲打出來。一題是一個小節,加號是升,負號是降,數字八和九是高音C和D,無法用數字表達的就當作休止符。聽起來完全不和諧,毫無旋律可言。他又把考卷給蓋上,再次準確無誤地把那些毫無規則可循的音符彈奏出來,跟著在紙上默寫出答案。
他欣喜若狂地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四處揮舞,「我背起來了!」
陳奕然無語。對他而言,記起那些隨機的音符比直接把數字記起來還要更容易嗎?
「陳奕然,謝啦!下次請你喝飲料。」吳昊宇高興得飛奔出門。
留下陳奕然一個人在鋼琴前緩緩蹲下身,把頭埋在雙手的臂彎裡。
他們每個第一次,吳昊宇的反應都如此令人摸不著頭緒。他們的初吻,是吳昊宇自己大喊著奔向大海。他們的第一次,連他都還沒從餘韻中恢復過來,吳昊宇就吵著要彈琴。他完全拿這個人沒有辦法,但是連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地方,他都喜歡得要命,大概已經病入膏肓了。
隔天在學校裡,吳昊宇在陳奕然的考卷角落發現一串數字。他打開手機,傳了一個「欸」過去,對方很快就留下一個問號。
「欸,那邊那個上課一直睡覺的同學,把手機拿到前面來,準備要開始考試了。」
總之,那年暑假的尾聲,吳昊宇邊哼著不成調子的歌邊填上答案,平安度過高中生涯當中最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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