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室內樂音樂營最後一天的發表會平安無事地結束了。雖然排練的時間很短,中間有幾組出了點包,不過來的觀眾也不多。
張老師說:「玩得開心又有收穫最重要。」
演出結束之後,吳昊宇在全場跑來跑去,跟每個人都要了聯絡方式。尤其是徐典,他們聊個老半天,差點又要把低音提琴和小喇叭拿出來玩。直到陳奕然催他該去趕車,才依依不捨地道別。
陳奕然和吳昊宇在回程的客運上肩併著肩,吳昊宇睡得倒在他身上口水直流。看著他那安詳單純的睡臉,陳奕然卻捨不得推開。他單手支在窗邊,感受著肩上的重量和體溫,忍不住微笑,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車子的搖晃昏昏沈沈地睡過去。一直睡到了總站,司機來檢查,才把兩個人給叫醒。
陳奕然並不期待兩人之間的關係會因為那一個晚上就有所改變,但是也不急。反正他們哪裡都不會去,只要去巷口的早餐店就能見到吳昊宇。
音樂營結束後的暑假依然很漫長,不過陳奕然他媽完全沒打算讓他閒著,「我幫你報了八月底的托福考試,補習班我也幫你找好了,你去考個一百分以上回來吧。」
對於陳奕然而言,英文並不是特別困難的科目。他小時候的暑假不是在國外的音樂節,就是在海外遊學夏令營裡度過,英文是一種用來溝通和生活的語言。就算不特別唸書,光憑著語感也能拿高分,多考一個試也不是太困難的事。那時候陳奕然還真的相信了他媽的說詞,以為只是為了申請大學有加分。
然而當時的陳奕然依然一無所知,每天愜意地在早餐店吃早餐,欣賞吳昊宇忙碌的身影,再慢吞吞地晃去補習班。下課之後在外面吃完飯,逛個便利商店才回家練琴。距離鋼琴比賽還有三個月,雖然老師這次派了幾首難度極高的大曲子給他,不過時間還綽綽有餘。悠哉的高一暑假。
這天陳奕然提早出門,打算先去吃個早餐再去補習,才剛走出大廳,就看見他最想見的人正站在高級社區的雕花欄杆外探頭探腦。
「陳奕然,我們去海邊玩吧。」吳昊宇背著運動背包,穿著短褲,踩著夾腳拖,笑得比盛夏的陽光都還要燦爛。
陳奕然穿著休閒鞋,背著書包,裡頭放著單字本和文法書,「但是我要去補習。」
「你功課這麼好,還補什麼習?」吳昊宇自說自話地把陳奕然往公車站拖,「我媽今天閃到腰,店休一天。太臨時了,都揪不到人。走啦。」
「那你不是應該在家照顧你媽嗎?」
「有我爸在啊。拜託,我在那邊當電燈泡幹嘛啊?」
「可是我……」陳奕然還想辯解什麼,就被推上和補習班反方向的公車。
吳昊宇哼著不成調子的歌,一腳踩在公車椅背上,這才開始拿出手機查要去哪裡。最後他選了一個看起來最像是有海邊的地名,研究老半天地圖才發現:「啊,搭反了,另外一邊才對。」
他們回到火車站,看著目不暇給的時刻表,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懂北上和南下的差別,跳上區間車。平日早上往市區外的區間車上沒什麼人,吳昊宇像是個第一次搭火車的孩子一樣,興奮地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連別人家屋頂曬的被單是什麼花色都要指指點點。順著吳昊宇的視線看出去,再平凡不過的風景都會變得有趣起來,就這麼吵吵鬧鬧地到了站。
吳昊宇一下車之後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去火車站門口的便當店買便當。
「現在才十點欸!」陳奕然說。
「餓了就是餓了嘛!」吳昊宇理直氣壯地用飛快的速度吃完一個便當,便背著背包一路奔向斜坡盡頭的大海。
陳奕然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穿著拖鞋還能跑得這麼快。
他們沿著海岸走了一段路,找到一處僻靜的海灘,還有一座被防風林給包圍的涼亭。吳昊宇把背包扔在海灘上,踢掉拖鞋,脫下上衣和短褲——原來他這整路都裡面都穿著泳褲。他迫不及待地跳進海裡,濺起一陣水花,在豔陽下留下一道彩虹。他開心地在水裡游了一陣,突然覺得一個人沒什麼意思。轉頭一看,陳奕然還在涼亭下背單字,就要過來拉他。可是一上岸就被沙子給燙得不行,只能一跳一跳地回去找拖鞋,接著一穿上拖鞋就直直朝這邊奔過來,讓陳奕然無處可躲。
「陳奕然!走啦!」
「我……」陳奕然習慣性地拿出拿最拿手的理由拒絕,「我身體不好。」
「你騙人的吧。」吳昊宇堅定地說道。那眼神單純,並不是責備的意思,而是堅信。
陳奕然看著那個眼神,一時間也無法反駁,只好換個說辭:「我沒帶泳褲。」
「那有什麼關係?穿內褲就好啦。」吳昊宇說著就俐落地把他上衣扒掉,但是解皮帶剛解到一半,他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紅了臉,鬆開手,別過頭,「你自己脫啦。」
剛才還在心平氣和背單字的陳奕然一時也反應不過來,直白地說:「你硬了喔?」
「我才沒有。」只可惜泳褲完全遮不住他身體最誠實的反應,還有紅得發燙的耳朵也出賣了他。
陳奕然開玩笑地逗弄了一下,但是那戰慄的反應卻讓氣氛驟變。吳昊宇兩條腿抖得幾乎要站不住,還把腰往前挺,渴求著更多。陳奕然腦中有什麼東西迸開了。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VeIws4Xfk
吳昊宇環抱著他的手慢慢往下滑去,眼神迷離地仰頭看著他,「我也想摸你的。」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W4fU8iO74
這個人真是令人瘋狂。陳奕然想。
他們兩個人又靠得更近一點,吳昊宇忽然抬起頭來,親了他一下。
兩個人一起驚訝地睜大了眼,連吳昊宇自己也被嚇到了。他拉起褲子一邊大喊一邊奔向大海,把頭埋進海水裡跟著大叫,水面上冒出一連串泡泡。
陳奕然從沒想過自己的初吻對方會是這種反應。他無奈地走向海邊,用海水把手上的髒污給洗去。洗到一半卻被一把拉進海裡,嗆了好幾口水,鹹得他都快要哭出來。
「吳昊宇!」
吳昊宇在水裡一臉壞笑,手腳並用地攀上他的背,想把他給壓進水裡,卻換來一陣極力反抗。陳奕然想把他給甩下去,最後兩個人雙雙跌坐在海浪與沙灘的交界處,對著那無雲的藍天和無際的大海肆意笑了起來。
等到他們都玩累了,又回到涼亭。他們用陳奕然背包裡的水壺隨意洗洗頭,用同一條毛巾試著把自己給擦乾。吳昊宇躺在涼亭邊的長椅上假寐,陳奕然看著那海,感受著海風吹來的味道。他垂下頭來,輕柔地覆上那有些乾燥的嘴唇。吳昊宇稍微顫動一下,沒有反抗。於是他試著吻得更深入一點,用舌頭撬開了他的雙唇,不太熟練地吻了起來,帶著點海的鹹味。吳昊宇坐起身來,把手扶在他的胸口上回吻他。
海風徐徐吹來,帶著海的腥味,摻雜著一點甜甜的味道。
回程的區間車上,他們髮梢是鹽的結晶,身上是海水和太陽曬過的味道,褲子底下都涼颼颼的。一個人的內褲乾不了,另一個人則是穿著泳褲來卻忘了帶內褲。
他們莫名尷尬地在長椅上隔著一個人的位子。陳奕然悄悄地把手覆上那隻放在座位上閒置的手,吳昊宇伸出手指輕輕勾住那雙略嫌冰冷的手,卻彆扭地別過頭去,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未曾如此緋紅的雙頰。
他們踩著夕陽一路紅著臉直到在吳昊宇家門口尷尬地道別,陳奕然才猶豫地開口:「我可以去你家沖個澡嗎?我就這樣回去一定會被罵死。」
吳昊宇點點頭,後頸被夕陽照得豔紅。他拿遙控器打開鐵門,兩人從鐵門下的縫隙鑽了進去。
樓上傳來吳媽媽熟悉的聲音:「昊宇啊,回來啦。」
「媽,陳奕然他來借個浴室。」吳昊宇往樓上吼道,說完就悶著頭往樓上跑。
吳爸爸坐在客廳一個人喝茶,看見他們上來便點點頭,說:「回來啦。」
吳昊宇剛放下東西就被趴在床上養腰傷的吳媽媽給叫過去,熱情地問他今天海邊好不好玩?有沒有吃到便當?
過了好一陣子吳昊宇才終於帶著毛巾從他媽媽的房間裡出來,又在他自己的房間裡掏了一陣才把毛巾遞給他,紅著臉說:「這個給你,都是乾淨的。」
陳奕然沖完澡之後才發現那條毛巾裡面夾著一條四角褲,他想起吳昊宇紅著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捨不得穿了。
他剛踏出浴室門,吳媽媽的聲音又從房裡傳來,「奕然啊,吃過晚餐沒?留下來一起吃飯啊。」
「我媽媽在找我了,剛剛打了好幾通電話,我要先回去了。謝謝阿姨,下次再一起吃飯。」
「唉唷,這麼乖的小孩。昊宇你怎麼不多學著點。」
吳昊宇一路送他到樓下,在門外又偷了個吻才甘願道別。陳奕然一個人獨自踏上回家的路。明明剛剛還幸福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此時的腳步卻是如此沈重,多麽希望這條回家的路看不到盡頭。陳奕然只能不斷回憶剛剛那個短暫的吻才能覺得稍微好一些。
高級公寓的大廳奢華而明亮,還有管理員喊他的名字,親切地打招呼,但是陳奕然卻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他推開裝飾繁複的大門,裡頭果然亮著燈。母親穿著外出的洋裝,坐在客廳正中間的沙發上,雙手抱在胸前,翹著腿,冷冷地不發一語,從門口都能感覺到那份寒意。
「媽,我回來了。」陳奕然說。
「你去哪裡了?」一開口,空氣便瞬間降到冰點。
陳奕然頭低到不能再低,卻也沒有騙過他媽的自信,只能老實交代:「我跟朋友出去玩了。」
一掌重重拍在玻璃茶几上,發出一聲悶響,「你知道今天補習班打電話來說你沒去上課我有多擔心嗎?你電話也不接是怎樣?你就只想到你自己。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翹課?你哪來的膽子翹課?你是不是交到什麼壞朋友了?」
陳奕然很想對他媽怒吼: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哪些朋友!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但是他終究沒有那個膽量說出口,於是只能沈默。
「你說,你今天翹課去哪裡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氣得微微發抖。
「去海邊了。」
「去海邊?」
陳奕然點點頭,「突然覺得心情很煩,很想去看海。」
聽到兒子心情不好,陳媽媽反倒有些冷靜下來。她開始反省自己的教育方針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逼他逼得太緊才開始搞叛逆?
陳奕然當兒子當了這麼多年,多少也摸清楚了自己媽媽的個性,知道該怎麼說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只是他還是有些想念吳昊宇家那親切的招呼和溫馨的氣氛。
她的口氣稍微和緩了些,「那你是怎麼去的?」
「先搭公車再轉火車。用手機查的。」
陳媽媽點點頭,咬著拇指的指甲,評估著該怎麼說才能不傷害到兒子,「你心情不好要跟媽媽說,好嗎?我知道你要準備比賽又要準備考試壓力很大。想看海的話可以跟媽媽說啊,我們找個週末一起去。」
可是週末媽媽你要去教琴,爸爸要看診,哥哥也不在台灣。
陳奕然知道這只是自己的任性。他知道他爸媽在工作上有多麽拼命,又多麽努力想要同時兼顧事業和家庭,一直都想給他們最好的。如此才能讓他年年出國,請得起最好的鋼琴老師,還能上補習班。如果這就是愛,那已經沈重得令他窒息。況且,比起和家人出去,應該還是跟吳昊宇出去比較快樂吧。
他露出了一個苦笑,溫柔地說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你吃過飯了沒有?先去洗澡,等等出來吃飯。」
陳奕然乖巧地溜進浴室裡,又再沖了一次澡。他把借來的內褲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櫃深處,成了他寶貴的夏天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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