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前的晚上,吳昊宇和陳奕然一起去了家庭理髮廳剃頭。眼見他好不容易留長的頭髮又再次落地,吳昊宇有些感傷。陳奕然倒是很滿意他這個髮型,那手感像是剛長出來的鬍渣一樣刺刺的。他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又親了幾下,搞得吳昊宇很不好意思。
吳昊宇拉著他的手,千叮嚀萬交代:「我進去之後可以用手機的時間很少,你一定要馬上接電話,知道嗎?」
陳奕然笑著說好。
「要是你不接電話,你就洗好屁股等著給我上吧。」吳昊宇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說完在他臉頰上親一下,完全不給他機會拒絕,一個人樂呵呵地轉身上樓。
陳奕然摸摸臉頰。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玩笑般的約定會造成什麼後果。
隔天陳奕然沒有去送行,而是把時間留給吳昊宇和他的家人。還有,陳奕韋今天都一臉賊笑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要是自己放下排練去送行,回來會被他哥笑什麼樣子。
每天晚上,陳奕然都把手機放在譜架上練琴,手機一響就得出去接,搞得陳奕韋直跳腳。到後來,他們乾脆每到晚上八點就直接休息半個小時。
他們好不容易才能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卻還是得過著遠距離般的生活。不過至少不用算時差,也不用擔心對方是不是還在睡覺,會不會打擾到對方,或是在電話鈴響的時候不斷想像著對方正在做些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依然很簡潔,不時陷入一陣沈默,不知道怎麼直率地關心對方。
陳奕然常常不知道該講些什麼,他的生活無非就是練琴和練琴。吳昊宇喜歡聽陳奕然講外面的事情,就算只是講今天吃了些什麼他也能聽得津津有味。沒有話題的時候,陳奕然會開始講起今天對於曲子有什麼新發現,吳昊宇就會急著想掛電話。有時候背景會傳來別人開他玩笑的聲音,吳昊宇就會捂著手機回嗆幾句。有時候吳昊宇也會對著手機彈吉他,彈他最近新寫的曲子,接著就會開始慢慢有人加入,跟著一起哼歌,開始點起歌來,最後他就會漸漸忘記手機還在通話中。
看來吳昊宇無論到哪裡都能適應得很好。陳奕然笑著掛上電話,回頭繼續排練。
週末最後一場獨奏會,陳奕然早早就跟吳昊宇請好兩天假。一天彩排,一天正式上場。
吳昊宇說他要是不接電話就上他,這本來也只是開玩笑,但看到陳奕然那麼戰戰兢兢,他開始覺得有點有意思了。
這場演奏會賣得超出預期的好,是三場演出當中唯一一場賣完的。古典音樂會的門票銷售向來堪憂,常常賣了好幾個月都賣不完。像陳奕韋這樣一場賣得比一場好的,還真不多見。
有了上次配合的經驗,陳奕然更清楚他哥在舞台上是什麼德性。不管排練了再多次,陳奕韋都還是會受到現場氣氛的感染,做出一些超乎預期的舉動。這次他有了準備,更能靈活應變。
陳奕韋那種好像想通什麼的感覺更加明顯,那些音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流瀉而出。這次的安可曲,他們又回到了第一場的《兄弟》,演奏得更加燦爛奪目。
觀眾們的掌聲持續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結束,久得直到那掌聲都慢慢成了相同的節奏。
陳奕韋知道這是故鄉專屬的溫柔,還是不住為那份熱情而感動。
工作人員專用的出入口外,擠滿比前幾次都還要更多的觀眾。陳奕然也跟著沾光,簽了幾個名。只是他依然沒練過簽名,時間又很短暫,他只能拿出簽信用卡的那種草寫,在他哥旁邊畫得更草,對那些樂迷不禁有些感到抱歉。
回到飯店裡,陳奕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確認沒有未接來電。手機上有親人朋友們留下的祝福,還有幾張經紀人傳來的演出照片。他按了幾下,把照片轉發給吳昊宇。他躺在床上看著飯店的天花板,卻覺得心裡有哪裡空空的。
他正想著今天隔壁房還真安靜的時候,房間門便被人敲響。
陳奕韋拿著一瓶威士忌和兩個酒杯,不等陳奕然歡迎他就自己走進來,「我們還沒一起喝過酒吧?」
陳奕然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我要去洗澡了。」
陳奕然洗完澡出來,那酒瓶已經空了一半。陳奕韋縮在沙發上抱著腿,看上去有點可憐。陳奕然只能無奈地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替自己倒了半杯酒。
「其實我滿羨慕你的。」陳奕韋突然說:「和同年紀的人一起上學,做些蠢事,然後被罵。翹課、翻牆、打球,跑給大人追,玩完了就回家。為了考試少了幾分而煩惱,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而自己而煩惱。不用煩惱那些已經死去好幾百年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痛苦什麼、想表達什麼。啊,今天這首曲子練不過,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要是沒辦法繼續成長下去,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我的人生都已經完蛋好幾遍了。」
「哇,哥,你真的完全不懂我。」陳奕然喝了口酒,嗆辣的感覺在喉頭停留一陣,才嚥了下去。
他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回家之後,面對的是冷冰冰的客廳和一架鋼琴。他的人生沒有多少種選擇,練琴、唸書、練琴。翻牆和翹課還是吳昊宇教的。不過,他有退路。就算沒有了鋼琴,他的人生大概也不會就此完蛋。也許就是不像陳奕韋那樣被逼到絕境,他的鋼琴才總是彈得不上不下的吧。
他知道,陳奕韋羨慕的不是他,而是像吳昊宇那樣的人。
那麼燦爛而耀眼,盡興活著。該打球的時候打球,該玩樂的時候就好好玩,餓了就吃飯,高興的時候就彈琴,想逃避的時候就全力逃走。要不是因為吳昊宇,他都快忘記音樂本該是讓人快樂的事情了。
陳奕韋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事,包括那些傳出去可能會毀掉他職業生涯的事。他對現在的古典音樂界也有許多不滿,但是那傳統保守的世界裡,沒有多少他能做的事。他對崛起的新秀感到威脅,又對於自己的成長感到焦慮。
他把頭靠在陳奕然肩膀上,咕噥一句,「吳昊宇那小子不錯啊,看他彈琴就心情很好,算你賺到了。」
陳奕然有些得意地笑了。
陳奕韋自說自話,緊緊抱著抱枕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陳奕然站起身來替他找來毯子和枕頭。他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空酒瓶,聽到陳奕韋在睡夢中呢喃幾句英文。他靠上前去聽,這才聽清楚。
「為什麼你要和那個男人結婚……為什麼不是我?明明是我比較愛你啊。」
陳奕然摸摸他哥的額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可能因為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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