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城最貴的酒樓,名為一醉樓,門口對聯字跡雄勁有力寫著「憑君勸一醉,勝與萬黃金」,盡顯豪邁風流。
「好字!」任逍遙一到門前便被字跡所吸引,忍不住讚嘆。
千絕微勾起嘴角,難得有閒心地解釋:「自然是好字,你可知道這字是誰寫的?」
「嗯?是誰?」
「當朝宰相溫如玉。」千絕凝望著門口的字,目光悠遠,語氣平淡地解釋:「宰相乃當代書法大家,他的字,自然是極好的。他年少時愛酒,立志飲遍天下,路過理城,飲了這一醉樓的酒,覺得喜歡便贈了這兩句詩。從此一醉樓方才有了如今的名字,而有了他的詩,理城滿街的才子自然對這酒樓趨之若鶩,讓一醉樓成了理城生意最好的酒樓。」
年少豪情,信手為詩,任逍遙聽著頷首,只覺少年當如是,也對千絕口中的溫如玉產生好奇。
溫如玉,當朝宰相,也是溫京華的叔公,從前任逍遙對他的認識僅在周遊天下為學子講學,本該是傳聞中的人物,可認識了千絕與溫京華後,他知道了他愛酒,又知道了他年年求藥續命,就像每一位可能出現在這身邊的芸芸眾生,有所欲,有所求。
「若有機會,願能一見。」任逍遙看著字下了結論,千絕聞言神情怔愣一瞬,回憶洶湧如朝瞬間隱沒她的理智,曾有人在獄中下跪,對著老者說道:「事已至此,學生愧對先生的教誨,自請逐出師門,死生不必再見,免得汙了先生聲名。」
「若他見到你,定會……」千絕下意識開口,只是又驟然頓住無以成文。
定會怎麼樣呢?
開心?震驚?
就算有著同樣的皮囊,他也不是溫如玉曾經得意門生,更不是那位說出決絕之語的少年。
「定會怎麼樣?」任逍遙盯著千絕,看出她有些許異樣,忍不住好奇。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千絕別開眼,如逃避似地快步走進酒樓裡,任逍遙又望了一眼門口的對聯,而後跟著邁步走了進去,正好聽見千絕正對著店小二說著:「上好的廂房、最貴的菜都給我們備上。」
任逍遙挑起眉,看來千絕對剝削王家公子一事,是半點也不客氣。
王霄雲來得很快,落日殘陽還未隱沒,他便敲響了廂房的門。
「來了。」聽見聲響,千絕一邊大口吃著桌上的梅子醉雞,一邊往外招呼一聲,身體卻沒有半點要起身去開門的意思。
任逍遙放下碗筷,自動自發地自己前去開了門,開門前一瞬千絕輕飄飄提醒了句:「小心他的刀。」
開門的剎那,金刀挾著威勢直劈而來,任逍遙面色一凜,但有了千絕的提醒,他不算毫無準備地側過身避開這一刀,只是刀勢未絕,對方棲身又上,金刀帶著刺眼的光芒直逼而來,速度極快,直逼罩門,任逍遙心中駭然,退了又退,避無可避地被逼到了廂房一角。
「你的劍呢?」王霄雲沒有再進一步,轉瞬收起了刀,皺眉不解地問。
只是初遇,他如何知道任逍遙習劍?
「你的武功怎麼成這樣了?」王霄雲又問,這一次,任逍遙聽懂了。
原是他是認錯人了。
「在下任逍遙,出身藥王谷,初次見面,幸會。」任逍遙作了一揖,熟門熟路地自我介紹,王霄雲著實愣了一下,疑惑地目光望向一邊正自顧自吃飯的千絕,察覺到視線,她勉強放下了筷子,在他開口前搶話道:「小女子千絕,出身湘城千香樓,初次見面,幸會。」
王霄雲的刀,瞬間落到了地上。
「千……千香樓?」王霄雲似乎被嚇著了,聲音都在抖,臉色慘白。
「是呀,改日王公子若要來聽曲兒,定要記得奴家。」千絕聲音陡然婉轉溫柔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媚意,王霄雲卻如老鼠遇見貓驟然退了一步,連連搖頭:「霄雲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坐下一起吃吧。」千絕回復平常的語氣,重新拿起筷子,自顧自用餐,王霄雲暈暈呼呼地坐下來,還有些回不過神。
「方才監城府發生了什麼事?」千絕也不管王霄雲在想什麼,只是單刀直入地問。
「幾月前剛被派駐到監城府的朝臣今日被殺了,下手之人不詳,城主府一收到消息便派人來王家,想來是怕惹禍上身,讓我們做個見證。」王霄雲下意識地回應,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所知之事全盤托出,乾脆俐落,讓一旁的任逍遙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死的人是……?」千絕卻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似的追問。
「今年科舉上榜的韓探花,你大概不認識。其人出身寒門,十年寒窗剛熬出頭,誰知便這麼死了……唉。那人我見過一次,看著挺老實,可惜了……」
「王家怎麼想?」
「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吧,這事本就與王家無關。只是韓探花論制算是宮裡的人,這樁命案該由哪裡審還未可知,聽聞城主已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到國都天盛,就看宮裡如何裁斷了。」
千絕邊聽邊皺起眉,輕嘆一口氣:「有點麻煩阿……」
她需要監城府的人將湘城城主與敵國通敵的消息傳到天盛,並讓監城府行先斬後奏之權,率先出手阻止湘城的風雨,可如今人已死,要待下任官員來又不知道要多久,等於這條路被徹底堵死了。
即使將消息轉而告訴理城城主,對方相不相信還不好說,就算相信了,他也沒有任何權力可以扣押另外一城的城主。
連日趕來理城,竟是毫無用處。
「怎麼問這個?莫非你們和這事有什麼關係?」王霄雲見千絕皺眉苦思,忍不住疑惑地問。
「王霄雲,我們這裡有一件干係天下的大事,你幫是不幫?」千絕放下筷子,凝神望著對面不設防坐著的王霄雲,他就像數年前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因這些年的種種變故有所更改,面色坦然如當年。
在來理城之前,千絕甚至沒想過要來見他。
事過境遷,人事已非,她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與彼時肝膽相照的朋友,已是陌路人。
或許是她根本不想看見,昔日友人對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同情或憐憫,甚至會有可能的鄙夷。
可原來沒有。
王霄雲只是看著自己,目光有震驚有驚喜,沒有半點可憐或輕蔑。
「五年前,我幫不了你們,很多人說你們死了,可我一直不信。」王霄雲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如閒話般說起別的,拿起桌上的酒給自己斟滿,而後仰頭一飲而盡,接著開口:「我相信終有一天,你們會回來,屆時我不能再是當年什麼事都做不到的王霄雲。無論你們想做什麼,是復仇、是顛覆江湖,還是震動朝堂,我都會幫你們。」
「你……」千絕啞然,從沒想過王霄雲會這樣想。
「平生惟一憾,恨當年摯友落難,霄雲無力回天。」王霄雲平靜地說著,卻掩不住眼裡流淌著遺憾,他再度斟酒,舉杯對千絕承諾:「妳說吧。無論何事,霄雲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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