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崇冷笑兩聲,薄唇輕抿,倒像是來了興趣,道:「那你便說說,你見到的那藥神宗少宗主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閔崇站得高高的,垂首打量著底下一眾神色各異的人,只見他們面有懼色,卻大多流露憤恨之意,顯然是當真信了閔崇是梟宮的人,真正的藥神少主已然回歸藥神老宅。
慕平卻不等他們回答,抱臂立在船頭,面露不耐,插話道:「盟幫那牛鬼蛇神都能濫竽充數的地方,還能有什麼真話?五年前梟宮破事一過,什麼狗東西都能插上一腳。你們還是快快滾下船,免得讓人厭煩了,惹得我們大開殺戒,累得爺平白挨上一頓罵。」
閔崇聞言跳下了柱子,眼見他甫落地,一眾人集集向後退了,竟將他視為什麼毒蛇猛獸似的,個個擺起架式,似是要與他拚死一搏。
閔崇忽然覺得厭煩透了,運起血焰真氣,鬆鬆的掛在身上的衣袍鼓脹起來,隨手往一旁斷垣殘壁一抓,上好的木料化為粉霽,自他的指間一點一點飄散開來。閔崇陰著一張臉,冷聲道:「信也好,不信也罷,滾了便是,你們要繼續在這鬧事,也得問過這隻爪子。」
慕平隨即稱是,白影一震,只聽見噗通水聲,為首那人已被扔進了滔滔江水中。慕平寬大的袖袍飄在身側,兩手各拎小雞崽似的拽著一個人,幾聲水響便一個個下餃子似地扔進水中。他動作奇快,無一人能逃過他的抓捕,接著慕平抓住無人控制的船撐用力一撐,船便駛了老遠,再也看不見那些人。
忙活一陣,周圍已經沒了其餘船隻的蹤跡,只剩一葉孤舟飛箭似地急駛。慕平放下船蒿,轉頭見閔崇已在殘破的船艙內坐下,枯瘦的手指撐著頭,肩頭還披著慕平那件大紅外衫。
慕平迎上前去,笑吟吟地撐著半截船壁,道:「小郎中,剛才還沒吐乾淨?」
閔崇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白裡一雙漆黑的眼瞳瞪著慕平,冷聲道:「你不能那樣叫我。」
慕平翹起唇,道:「你這是認了,你確實是閔崇,藥神宗十七代宗主閔琰的兒子。」
閔崇輕笑一聲,幾分輕蔑、幾分悲涼,道:「是又如何?你也怕我隨意殺傷無辜,即便你知道我是藥神少主,也知道我是救死扶傷的白大夫。」
慕平也不反駁,只是一挑眉,道:「若是我不攔你,那些人是不是便要被你殺了滅口?」
閔崇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道:「是。」
慕平一笑,道:「是了。那幫人雖然蠢笨,卻不那麼壞。你久了便知道了,他們這樣的已是難得,該殺的是那又聰明又壞的。」
閔崇道:「你要殺我麼?」
慕平笑道:「白大夫救過我的命,可不是什麼壞人。何況你確實懂規矩,對江湖外那些普通人家仁慈的很,我那些討生活的伙計和戲班子你是一個沒碰。只是,對待武林中人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他伸手去碰閔崇的臉,被閔崇躲開了,也不尷尬,只是繼續說道:「閔崇,我知道你對江湖門派有恨,可身在江湖,不可總是避世而行,尤其你要幹的是大事。今日之事,便是因著武林中沒人知道你是藥神宗少宗主,才由得冒牌貨猖狂。你或許覺得無礙,可那總會是你的累贅。你得讓他們知道你是誰,讓世人知道藥神宗少宗主是你閔崇。」
閔崇鼻頭一皺,道:「讓他們知道,上趕著吸血麼?」
慕平道:「閔崇,你既看不起他們,又對他們心軟,便是給了其他人對付你的法子。江湖險惡,你若是不能殺光他們,就得挑幾個順眼的同流合汙,否則便要像我這樣,只討些錢財,不與他們鬥,而且隨時能逃之夭夭。閔琰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你的父親並不如同外人所見的那般不諳世事。閔崇啊,他精著呢。」
閔崇沉默半晌,將手指捏得喀喀作響,才道;「你早就知道有人冒充我的名頭,是不是?你也知道那冒牌貨要殺我,刻意在我眼前演一齣,想知道我是不是濫殺濫伐之徒,想知道我配不配得起藥神宗少宗主之名,是不是?」
慕平笑道:「不錯,我確實裝作不知情,可江湖上的謠言可都是真的。我知道有人要來劫你的船,當然,他們劫的到的只有這艘。但那又如何?我見過白大夫,沒見過閔崇,總得在砸下大筆身家為你賣命前多多調查一些底細。」
閔崇闔了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沉默了一陣,才站起身來,脫下了身上的紅衣遞給慕平,冷聲道:「罷了,我也沒有別人可選。你便說說你待如何?」
慕平彎著笑,接過衣服披上了,從衣兜裡掏出一隻哨子,輕輕一吹,哨音高亢而清脆,在一片寂靜之中格外響亮。閔崇眉頭緊皺,自出了茶仙谷之後便不曾如此招搖,他並不完全相信慕平,隱隱將毒凝聚在幾指上,才發現銀針被慕平借去後未曾歸還。
他向慕平討要,慕平卻是手腕一翻,指尖拈著的便是那根銀針。慕平並未遞給閔崇,只是輕輕一甩手,眼前銀光一晃,卻見他指掌間夾了五六支針,也不知是從哪裡拿來的。他見閔崇略為愣神,有幾分得意,笑道:「我便說了,崇兒,你好歹得再稱我幾年江湖上的前輩。真正的天下可不是憑著幾手武功高強便能存活,有許多東西比真材實料重要許多。」
他一面說著,前方一艘艘裝飾華麗的船隻迎面而來。那與原先唱船的精巧吸睛的雕飾不同,端的是大戶人家的氣派,古樸卻奢靡,處處炫耀著上好的用料。閔崇的鼻子靈,還隔著距離便能聞到船上焚著貴重香料,是自南方番邦貿易而來,除卻香味撲鼻而濃重,也具有安神溫養的作用,是香、更是藥,即便在藥神宗裡頭也屬昂貴藥材。
等到船隻靠近,才能見到上頭用香木建成的艙室無處不是雕梁畫棟,窗上糊著的窗紙看著平凡,點起燈才發現窗紙反照著盈盈生輝。外頭的燈也做得小巧,並不如何搶眼的顏色,卻是透明度極高的琉璃製成。閔崇嫌那船過於顯眼,蹙起眉正要拒絕,卻被慕平攬著半推半就的上了船。
船上伺候的下人立時圍了上來,大抵是習慣了主人時常帶著奇怪客人上船造訪,即便閔崇形容枯槁的模樣幾分嚇人,仍是無人面露一點異色。
慕平指了指周圍,笑道:「這最重要的,自然是虛張聲勢。藥神宗少宗主回歸江湖可不該畏首畏尾,好歹得這般氣派,才顯得名正言順。這船是慕平偷的,偷兒得錦衣夜行,藥神少主大可不必學這等窮酸習慣,盡管讓他們看紅了眼,他們反而忌憚你背後有人,不敢撲上來搶。」
他見閔崇仍緊皺的眉,卻不在意,只是隨手接過奴僕送上的衣衫塞在閔崇懷裡,又道:「你也是,崇兒,學學閔琰那副樣子,打扮得好看些。那些名門正派也不那麼行事端正,江湖裡人人都是戲子,清高會壞事的。崇兒,記住了,江湖比任何地方都要髒,可又比任何地方都怕人說。你要對付最險惡的敵人,多交些朋友會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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