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人生若如初見時
第壹次見贏政的時候，他還是個在繈褓中的孩子，瞪著壹雙大眼睛透過乳娘的臂彎盯著我看，劍眉星目，天生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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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這天下唯壹能看得見我的人，於是我們對視良久，然後他笑了，天真的讓人心疼，小小的手臂伸向我。彼時的我正坐在高高的房梁上，兩條腿無聊地在空中甩動，他壹出生就有金光護體，我知道，這是我又壹任該守護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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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呢？我是自天地開辟以來就代代守護天子的守護命神。說是神，哪曾有人們想像的那般榮耀？我被囚禁在壹個又壹個層層深宮之中，守護著這些被上天選定要改天換地的人身邊，不知愁苦，不知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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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年幼時的帝王才能看到我的存在，因為年幼的孩子心思單純，但帝王大都早熟，早早便識得了心計之術，所以大部分時候我便是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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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寂寞的瘋子，有時候在層層深宮中亂竄，將宮人手中的東西無故掀翻，看他們壹臉驚恐，兀自笑的肆意；有時候在那些看不見我的人耳邊瘋狂的嘶吼，帶起壹陣陣怪聲，嚇的他們到處逃竄；有時候坐在高高的城墻上發呆，看著凡人的生離死別和情傷愛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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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誰，亦不知道我到底從何處來，只知道自我記事以來便守護在壹代代帝王身邊，保護他們不會在陽壽未盡前因故猝死。就這樣日復壹日，年復壹年，花開花落，人生人滅，重復著千年的寂寞…… 壹雙小小的金絲軟靴停在我眼前，我從花從中擡起臉，順便將壹朵剛剛摘下的牡丹放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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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壹擡眼，便看見壹雙好奇的眼眸，澄澈的能在他眼中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我們盯著彼此半晌，他說：“花蜜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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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時候盯著我手裏半截花枝。 我將嘴邊的的花粉舔去，直起身子，拍著他的腦袋：“不知道，我沒有味覺。”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小小的，只及我大腿，穿著青色的蟒袍，像壹顆青蔥，我想，於是我誠實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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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帝王和守護神之間有些神秘的聯系，所以即使我不說，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於是瞬間氣的臉紅撲撲的，怒氣沖沖的將青色蟒袍脫下狠狠甩在地上，只著裏衣。小小的少年還是纖瘦的模樣，看在我眼裏卻又有幾分像白嫩嫩的蒜苗，我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氣的他臉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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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手揪了壹把花撒在我身上，我嬉笑著躲開，說實話我很享受這樣的時光，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單純的少年便不會再能看得見我，而我，又會變成壹個人，寂寞的像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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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壹個陽光盈盈的午後，我們打了壹場酣暢淋漓的花仗，滿園的花朵受盡了摧殘。其結果就是宮人們大驚失色的將他帶走了，人人傳他見了鬼，也是，畢竟在旁人眼中，他確是獨自壹人“辣手摧花”，所以在他給他們百般解釋不成怒視我的時候，我再壹次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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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甘心的被拉走的時候，回頭喊著對我道：“小女子，總有壹日我會比妳強壯，到時咱們再打壹場！”看著那麽個小小的孩子這般喊叫，我得意的向他擺手，在他轉身的瞬間屈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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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等不到他和我再打壹場了，因為不久後他便會看不到我，我的聲音他也不再能聽到，觸碰也僅是我單方面的感觸，然後他便會忘記我，像……曾經的那些帝王壹樣。 “為什麽只有我能看到妳？” “妳叫什麽名字？” “妳到底是鬼還是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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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再聰明，也是個傻孩子，他壹遍遍重復著問我這些問題，說這話的時候他喜歡牽著我的手。 他終歸也是寂寞的，這深宮之中，除了勾心鬥角，留給孩子的，便是權利和地位的爭奪。我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練劍將雙手磨的鮮血淋漓，看著他徹夜秉燭看兵法，看著他壹次次受傷後咬著牙熬過疼痛，為的……不被人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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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意將贏政培養成接班人，殊不知榮耀帶來的不止是光芒，還有無數的暗殺，壹次次，刀光劍影，他遍體鱗傷的接下。
我作為守護神，卻只能保他不死而不能替他承受疼痛，雖知他斷然不會如此早逝，卻也難過的厲害。 壹次刺殺，幾乎要了他的命，我替他續命，卻難以愈合他滿身傷痕，看著他在塌上疼痛難耐，我只能緩緩蹲在塌下，淚如雨下。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世上再沒有我這般沒用的神，連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都沒力氣去保護好，明明知道帝王多磨練，卻還是壹遍遍為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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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神，無情無欲才是最好，我守在世間千年，看過了無數悲歡離合，且不知，連神也難逃情字壹劫。 他從塌上伸出壹只手，上面幾乎沒有完好的肌膚，拉住我顫抖的手臂，他笑著，像那繈褓中的孩子壹般：“阿房，阿房，別怕，這是老天對我的考驗，要躲也躲不過的。總有壹日我會變的足夠強，到時，便讓我保護妳……” 我楞住，這千年的時光，為何只有他說過要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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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這寂寞的千年裏從沒有人這般溫柔的對我？我安靜地蜷縮在他的塌下，緊緊抱著他的手，想要抓住這難得的溫暖。他不是我的第壹個朋友，每壹代君王都曾看到過我，可，他們太高太遠，將我的守護當做理所當然，從不曾有壹人問過我是否會累，是否會疲憊，是否會難過，是否……也會怕。8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WnWdZR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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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才會顯露出單純的壹面。他說，我給妳起個名字吧，妳這麽多年都被困在宮中，便叫妳阿房吧？這樣，也好記壹些。我說好。這樣簡單的事情，我們卻像兩個歡喜的孩子，滿皇宮的蹦噠，雖然，別人眼中也只有他壹人而已。 他壹日日成長起來，從那小小的青蔥少年抽長，強壯，我陪著他，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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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起看花開花落，壹起在宮裏嬉鬧，人人都當他瘋了，他說，我是瘋了，這宮中，寂寞的讓人發瘋，阿房，還好有妳…… 兩個寂寞的人彼此依賴，越依賴，越不安，這樣發瘋的流年裏，我卻還未告訴他，那個即將分離的悲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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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落雪湯湯為誰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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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思節上，滿城歡喜，這是男子與女子相約終身的節日，即便秦國民風保守，卻也抵不過情的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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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十裏。落雪湯湯。小販在街邊扯了嗓子叫賣，直將自己的飾物誇的此物只因天上有。紮著發髻的孩童們用壹枚刀幣換來壹根粗麻糖花，粘牙的厲害，卻壹個個笑開了花。男子與女子們各成壹群，面上假裝毫不在意，暗地裏卻將彼此看了個仔細，壹個個心花怒放的厲害。 我坐在城頭上，看這滿城繁華，紛飛的雪落圍著我打轉，我不肯去拍，只等將自己身上落滿雪花。 “我就知妳在這裏，阿房。”身後的人聲音已經有幾分帝王該有的沉重，亦有幾分磁性。 我轉過臉，看那少年站在臺階上，壹襲火紅的狐裘，雪落在他的發絲上，眼瞼上，肩上，白色和紅色強烈的對比，如火樣的紅幾乎要將雪燃燒起來。十裏華燈裝進他的眼眸，他眼中星光閃爍，亮的叫人心驚，散碎的燈光照在他的面龐上，顯得他棱角分明的線條柔和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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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輕輕壹笑，褪盡威嚴滿身，顯露出幾分少年的天真來，長腿壹伸坐到我身邊，和我並肩看滿城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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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妳可曾見過外面的世界？不只這中原，不只這華夏的壹方土地，我想這世界定然是大的狠的，我秦國也不過是滄海壹粟罷了。”他眼中有好奇，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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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壹凜，世界之大我自然知道，只是未曾有機會出去看過，千百年來有人問過我國運，有人問過我姻緣陽壽，卻不曾有壹人似他這般，胸懷廣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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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註定和之前的帝王不壹樣，註定要改天換地，註定和我之間有無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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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大很大”我將臉掩在陰影中，垂下眼瞼。 曾經，有那麽壹個溫柔美麗的上神，她說：“如果有機會，妳定要去外面看看，妳是神，不該被困在這重重樓閣之中。也不知，這安逸，對妳來說是幸運還是囚禁？”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孤寂，那時的我還是個年歲不大的小神仙，將腦袋在她的纖細的指下來回摩挲，傻傻的問她現在這樣不好嗎？不好嗎？後來，她不見了，我知道，她是去了外面的世界，而我依舊待在這深宮之中，被命運的枷鎖，囚禁的不得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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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將兩只手掌在面前張開，手心向外擋在自己的眼前，將整個城都遮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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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臉，壹雙黑曜石的眼珠盯著我：“阿房，妳看，人人都想稱王，人人都想將江山掌控在手，其實，只是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以為江山在手心。可是，相對於這無垠的世界，我們掌握的是多小的壹點？這片中原之地，多國割據，連年戰亂不斷，人疲畜乏，有朝壹日我定然要統壹中原，哪怕只是遮住自己的眼睛，我也定要壹個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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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出聲，我守護帝王，但是不能左右帝王的想法，他們的每壹個決定都是壹個國家興衰的轉折，這是凡人的世界，我是神，也不能幹涉。 他已經習慣了我的沉默，也不惱，和我壹起看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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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我們今夜偷偷出去玩吧，妳看城裏多熱鬧？”脫去了深沉，他還是個孩子，笑的露出壹口銀牙，星眸彎彎。他很少放縱自己，因為他的身份和責任，故而經常顯得有幾分少年老成，想來是今夜城中實在熱鬧的厲害，他也有幾分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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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興奮的在城墻上蹦噠，催促他快些，就要踏著城墻飛下去，被他壹把扯住。他對我神秘的壹笑，拉著我偷偷摸摸的沿著城墻根溜到城門口，伸手從地上拾了壹個石子扔出去，趁著守城士兵去查看，拉著我像風壹樣跑出了城門。跑出城門十幾丈遠，他還不停下，我本想告訴他沒有追兵，但壹轉臉看到他臉上那壹抹開心的笑容，帶著孩子氣的得意，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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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壹路狂奔到城中熱鬧的街道，他才停下來大口喘氣，我看著他憋的通紅的臉，還拼命的拍著胸口順氣，笑的直不起腰。 我問他為何要偷偷摸摸？以我的神力，出城不過是小菜壹碟，他拍著胸脯說只是想要體會壹下私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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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的肚子疼，笑話他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私奔，神和人私奔是要叫世人笑掉大牙。這壹次他沒跟著我笑，只是盯著我看，有那麽壹瞬間我看見了他眼中的暗淡。 “贏政，你看這個糖人可愛嗎？像不像你小時候？氣紅臉的那次？” “不像，醜死了，” “我想買。” “買什麽買，這麽醜……哎，老伯，多少刀幣？” …… “阿房，我們去放花船吧？” “為什麽？你有什麽願望嗎？誒？你的願望是讓我長命百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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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妳怎麽能偷看我的願望呢？笨死了，看了就不靈了！” “可是我是神啊，已經長命百歲了，我比你大不知道多少歲呢，算起來你該叫我老老老老老……老奶奶。這種願望沒意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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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長命百歲是妳的事，我想讓妳長命百歲是我的事，笨阿房……我希望妳長命百歲，哪怕有壹日這世上沒有了我，秦國也覆滅，我也希望妳能快快樂樂的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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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贏政，你說什麽？” “沒什麽，煩死了，笨阿房！” 那天的雪下的真大，飄飄揚揚的，落了滿城，銀色的雪融化在彩色的燈光裏，氤氳起壹層薄霧。那天的我，牽著贏政冰涼的手指，壹步壹個腳印踩在銀色的地毯上，別人眼中壹個人，兩排腳印，生生嚇的遠遠躲開，我叉著腰得意的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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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贏政，這是我千年來最快樂的壹天，你是我千年裏最好的朋友！ 贏政的握著我手的手指微微壹抖，他側臉對上我的眼睛，那樣壹雙黑漆漆的眼眸，天生難掩的天子威嚴，半晌，他笑：是啊，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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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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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咫尺天涯難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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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贏政玩夠了，這才踩著雪趕回皇宮，兩人偷偷摸摸的摸進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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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與他說早些時候趙夫人前來尋過他，宮人不知他去向，只說公子怕是在哪裏練功怕被人打擾。 趙夫人便是贏政的生母，姿容貌美，被呂不韋進獻給王，曾寵及壹時。但她生性淡漠，對贏政這親兒卻也沒有過多感情，贏政兩三歲時便交給乳母養，平日裏母子見面卻像是例行公事，大都是壹些“你如今身份已非壹般，做事做人需得謹慎壹些”，“今日功課做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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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有意培養你，你便不要懈怠……雲雲。 贏政很少和我說起他母親，偶爾提及卻也是淡淡的口氣，可我卻曾看見他默默的看城中的孩子被母親百般呵護，眼中流轉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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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晚了，想來趙夫人也已經寢了，贏政卻說母親從不曾來尋他，這次前來，想必是有要事，還是早些過去問過。他說這話的時候，黑曜石樣的眼眸裏隱隱閃著欣喜，我知道這是壹個孩子對母親天生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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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踩著夜色，我伴他前去趙夫人寢宮。趙夫人生性薄涼，不喜與人來往，為圖清凈，便選了這壹方王城中最偏僻的院落，宮人也不多，僅四五個打雜的婆子，還是當初呂不韋將她獻進宮時壹並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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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穿過大半個王城，秦國多早寢，這個時辰幾乎見不到人影了，我倆踩著雪，聽著腳下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伸手拽頭頂壹根樹枝，猛的放開，落了他滿身的白雪，他捏著我的掌心微微用勁，懲罰我不知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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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的笑著跑開，壹揮袖，滿園的寒梅夾著白雪在風中飄搖，白色的雪，粉色的花，輕盈的似舞女的裙擺，美的叫人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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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滿眼滿身都是花瓣和雪花，他說，阿房，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花吹雪。 很久很久之後的我想起那個夜晚，為何那時那樣歇斯底裏的想要讓彼此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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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即將從此不再見面，那時的我定然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不安的預感，才會那樣肆意的想要讓他快樂。 趙夫人的寢宮很安靜，庭下種壹片牡丹，隆冬時節也只剩下殘敗的花梗。以往贏政來請安的時候，我便坐在這花叢中等他出來，我從不跟他進去，雖然我壹直沒告訴他是因為趙夫人的那雙妖媚的眼睛讓我感到不喜。 贏政將我拉到廊下，讓我站在屋檐下避雪，然後他輕輕扣了扣門，等了半晌，無人應答，又敲了壹遍，還是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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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趙夫人定然是寢了，我們先回去吧明日再來，贏政蹙眉，他滿心期待著母親的召見，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難免失望。我咬著指甲想了壹會，伸手在門上摸了壹把，便聽見裏面門栓移開的聲音，我對他嘿嘿壹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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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欣喜的瞪大眼睛，然後輕輕推門進入，我想他壹定很開心，也許趙夫人已經寢了，他會跪著等她醒來，哪怕她壹句話都不說，也能讓他感受到幸福，他再如何早熟，也還是個孩子，只是習慣將感情隱藏起來，從他現在還能看到我來看，他的內心還是像孩子壹樣純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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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想錯了，那是他來看趙夫人用的時間最短的壹次，他跌跌撞撞的踏出門來，將門闔上。我想壹個人的臉能有多白呢？那時候的他臉白如雪，全身都在顫抖，壹雙閃耀的星眸星光散去，沈靜的像壹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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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握成拳頭，十指指甲嵌進掌心，有血順著掌心落下，我看著它匯聚成壹滴，然後……落在白雪中，發出微弱的“啪嗒”壹聲，白色的雪襯著紅色的血，紅的刺目。他轉臉看我，那麽壹雙眼瞳，無悲無喜，無驚無懼，像是沉沉的墨色落在白紙上，渲染開壹片漆黑，深不見底。我的心猛的壹鈍，忽然就悲傷起來，我知道，終於還是要分離了。 我測過臉，透過窗戶看趙夫人的寢室。我是神，只要我想，沒有能阻擋我視線的東西'，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什麽，這樣殘忍的毀了他心底唯壹的壹點純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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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只手捂住我的眼睛，冰冷刺骨，他說：“不要看，不要看，求妳，阿房。”我從沒見過有壹個人能這樣悲傷。 我的眼睛被他遮住，眼前壹片漆黑，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只那麽壹瞬間，我卻是真真的看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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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從背後捂住我的眼睛，他的臉貼在我的頸窩裏，我不動，卻感覺到有液體落在我的頸窩上，我壹怔，抑制不住的顫抖，我想轉身，他卻死死扳住我的身體，他說：“求求妳，不要看我，就這壹次，也是最後壹次。”我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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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壹次，從他能識得人言開始便不曾哭過了，難過的時候他會不言不語，疼痛的時候他會咬牙忍住，絕望的時候他會練功發泄，卻沒有壹次流過眼淚，他說因為他是男人，是帝王。最後壹次，那兩個人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殘忍的將他心中的最後壹片凈土抹殺，其中的壹個人卻是他最渴望最尊敬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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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趙夫人，因為她有壹雙天生的狐媚眼睛，呂不韋當年將她進獻給大王，民間便有流言說呂不韋與趙夫人定然是關系匪淺，因為趙夫人曾在呂不韋府上住了好長壹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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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趙夫人憑美貌被大王寵及壹時，這些流言便漸漸不見了蹤影，我曾想過趙夫人和呂不韋定然是有些不幹不凈的關系的，卻沒能想到在趙夫人生了贏政之後竟然還會這般不知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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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雪下的真大，不似在城中的那樣溫柔，這壹方不大的院落，下的雪是冰冷的。雪花落在肌膚上，慢慢融化，冰冷刺骨，疼痛難耐。贏政拉著我站在廊下，我看不見他的樣子，低頭卻看見他火紅的狐裘，上面落了壹層積雪，不化，像是結了冰，晶瑩剔透，我想，贏政的心，是否也似這般結了冰？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過了千年的時光，贏政放開我，走到我身側，他說，“走吧，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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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都是冰冷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眸明明是看著我，我卻看不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我可以不眠不休，贏政睡的時候我便會守在他的門外，我喜歡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眺望，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不是壹個壹無是處的神，也有人需要我保護。 贏政壹路沒有再說話，無言的和衣躺下，我正要出去，他攥住我的手，於是我在他塌前站下，他松了手，卻不說話，睜著壹雙眼睛盯著高高的房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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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壹夜他睡的很不安，每過壹兩個時辰他便會醒來壹次，然後對我說，阿房，妳別走。 我說“我怎麽會走，哪怕你有壹日看不見我了，你也要相信，我壹直在你身邊。” 他問我為何他會看不見我？我正要答，他卻已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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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說夢話，這壹夜，卻壹字壹句的反復重復著“母親”，壹邊流淚，壹邊牙關咬的錚錚作響。 夜再黑，總會過去，黎明雖能消除陰霾，可惜的黑暗在人心中，壹旦存在，便會無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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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習慣早起，因為要早習，當第壹縷陽光照在他眼皮上，他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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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神潭壹般的顏色，那雙眼眸再不復少年的單純，冷漠，犀利，尖銳。他的眼睛轉了壹圈，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尋找什麽，半晌，他只說了壹句話，卻讓我如墜冰窟，他說：阿房，妳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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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的吸壹口氣，不可置信的捂住唇，他……看不見我了！我曾設想過千百次終有壹日他會看不見我的情形，可真正到了這壹刻，我還是沒能忍住悲傷。我真是世上最無用的神，總是將感情看的這樣沉重，因為看的重，所以難放下，因為難放下，所以在失去的時候越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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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只要他在裏面呼喚兩聲，我便會出現在他面前，可是現在，我不停的重復“我在，我在。”他卻怎麽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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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我，便發瘋壹樣喊叫，在寢宮裏翻找。他說：“阿房，我知道妳在，妳出來，妳出來！” 他說：“阿房，求求妳出來吧，我知道妳在這裏，阿房。” 他說：“阿房，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妳生氣了？妳別生氣，我都改，妳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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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縮在墻角，看著他猩紅的眼睛，淚如雨下。 贏政，我們從此便不能再相見了吧？我寧願你因為漸漸成熟而失去了看見我的能力，也好過這樣殘忍的被逼著壹夜長大。 終究……還是剩下我壹個人，重復千年來的寂寞。贏政，我們各自安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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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便從朝起難拾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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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不能再看到我了，奪走這壹切的，是他的母親，我想我們之間遲早是要走這壹遭的，只是沒想到過程會這麽讓人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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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寢宮裏竭嘶底裏的呼喊我的名字，將整個寢宮翻了個遍，有伺候的宮人闖進來，見他雙目赤紅，衣襟散亂，口中還不住呼喊壹個陌生的名字，都當他是得了失心瘋。沒人敢靠近他，奔走著去找大夫，有的前去尋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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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壹拳將桌椅掀翻，口中念叨著“阿房，妳出來。”我難過的厲害，起身去從背後環住他，我知道，如今這觸感只有我能感覺到，對於他，我不過是壹陣拂面的清風。我將臉貼在他的頸窩，就像昨夜的他壹般，低低地說：“贏政，我在，我在，妳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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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聽不見，看不見，感覺不到，我還是執著的壹遍遍重復，然後將他抱緊。 幾乎發了狂的贏政全身冰冷，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卻漸漸安靜下來，踉蹌著退了幾步，絆倒在塌邊。他將頭後仰，像是倚在誰的懷中，我看見他喉頭滾動，將壹只手搭在眼上，低低地笑，壹邊笑壹邊努力用手壓住眼睛，然後緩緩彎下腰去…… “阿房，我知道妳在，阿房，我知道終有壹日我會看不見妳，我知道妳是神，總有壹日會失去妳，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沒想過這樣快，這樣難堪……”他自言自語的說著話，笑的苦澀。8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TUuFWpn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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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聰慧，想來猜到這壹種情形也是遲早的事。我們兩個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不說，他亦裝作不懂，想將分離的時間無限延長，殊不知，人心的成長豈是我們能操控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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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將來的王，是要改天換地的人，心智成熟是為了能更快的接受大任，與我分離，定然也是為了能夠擺脫兒女私情，我想。 沈默了半晌，他忽然說：“阿房，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不過，我不會忘記妳，謝謝妳的花吹雪，那是我壹生最美的場景。”他睜著眼睛看我的方向，就像他真的能看到我壹樣，說這話的時候黑曜石樣的眼眸被陽光折射出淺淺的琉璃色，既悲傷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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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定是他最後壹次露出這種脆弱的表情了，因為從今以後，便不會再有那個陪著他開心陪著他難過陪著他看日出日落的阿房，我們各自回到各自的寂寞，各過各的生活。 我笑著點頭，坐在他身邊，與他並肩，然後蜷縮著抱住自己，這個姿勢是我千百年形成的習慣，我是神，卻不期待陽光，我將自己埋進黑暗裏，才能安心。那些兒時的帝王，是我生命中偶爾出現的陽光，我曾經想壹個人若不是因為見過陽光，又怎會畏懼黑暗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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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陽光太短暫太悲傷，見過陽光的我回歸黑暗的時候才會這樣越寂寞。贏政，只是比他們更耀眼壹些，時間更長久壹些……而已，是我被陽光照耀了太久，便生了依賴，生了奢望…… 宮裏壹片死寂，我以為時間被凝固了，這寧靜忽然被打破，宮外吵吵嚷嚷的都是宮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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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公子方才發了狂，壹醒來便呼喊著要什麽‘阿房’還砸了不少東西。”這是伺候的婆子的聲音。 “公子昨晚去了哪裏？我早些來暈他不是不在嗎？怎的睡了壹覺便發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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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清清冷冷，語氣嚴肅，無甚感情，便是趙夫人無疑。 殿門“吱”的壹聲被推開，揚起壹陣薄塵，陽光從門縫裏投進來，我擡頭去看來人，被陽光照的正著，覺得自己的眼皮有些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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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也看著門外，卻是兩眼放空，像是在看趙夫人，又像是透過趙夫人在看別的誰，和我並肩的肩膀微微抖動，我看見他袖下的手青筋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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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說：“贏政，你發的什麽瘋？”沒有關心，沒有愛護，從小就連壹個娘親區別於別人的愛稱都沒有，她就這樣清清冷冷站在那裏，端莊而冷漠，除了壹雙狐媚樣微微上挑帶著幾分誘惑的眼睛，對著贏政，卻也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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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能聽到贏政的手指被捏的吱吱作響，他的身子都弓起來，黑色的瞳仁外有壹圈淡淡的血紅色，像是壹頭受了驚的黑豹。和趙夫人對視半晌，身子緩緩放松下來落回地上，他將握的淌血的手掌藏在背後，然後淡然壹笑：“叫母親見怪了，昨夜做了黃粱壹夢，初醒來還未曾醒悟，只當還在夢中，便有幾分狂態叫宮人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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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還是忍了，學會隱忍，是帝王的第壹步，呂不韋是他登上王位的最大的助力，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趙夫人的臉色微微好看些：“既是如此，便叫大夫前來給妳看看，開幾副安神的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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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也不是孩童了，做事需得謹慎些，莫要落下把柄，連累了別人。”她俯視著贏政，用壹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語氣並非關心，而是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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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緊拳，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母親，將自己孩子的尊嚴踩在腳下，將他傷的遍體鱗傷。 贏政低著頭，長發垂在臉邊，趙夫人看不見我卻看的清楚，他的嘴角上揚，壹個諷刺至極的笑容，他輕聲說：“母親……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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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聲“母親”咬的牙關作響，唇齒間有血浸出來。 趙夫人的廣袖在身前壹拂，壹道弧線，轉身走出門去，就像她來時那般不帶任何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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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低低地笑了，從胸腔裏傳出來，悶悶的，他對我說：阿房，我真傻，我真傻，阿房…… 是啊，真傻，到底還奢望什麽呢？，贏政，我能保護你不死，卻不能保護你不受心上的傷，最親的人，最遠的距離，最尖銳的言辭，最深的傷痕，人，從來都這麽讓人為難。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滿目冷凝，褪去全部青澀，帝王的威嚴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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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曉，他的時代即將來臨。 這壹年，贏政看到了世上最殘忍最不堪的情景，其中的主角是他的母親。 這壹年，贏政看不到我了，失去了全部的孩子的快樂和單純。 這壹年，贏政壹夜長大，心已滄桑。 這壹年，贏政學會了隱忍和心計，變成了壹個真正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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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壹年……贏政年十三，先王駕崩，贏政登位為王，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獨擅大權，贏政韜光養晦，做了呂不韋和趙夫人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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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壹年，我看著贏政長大，看著他忍辱負重，看著他咬牙在呂不韋的操控下生存，卻……只能看著。關於過去的那些回憶，便從此難再拾起。
伍
且負天下不負卿 “阿房，妳看看，這是現在七國各自為據的地圖，我要將這版圖合為壹體，中原天下，都是秦國的土地。百姓不分你我，同是秦國子民……”贏政拿著狼豪，認真的在圖紙上勾勒，壹邊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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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燈罩在他臉上，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即使看不到我，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他還是固執對我說話，即使我不會答。外人傳他神智不清，每日自言自語，加上他在朝上有幾分呆滯木訥的表現，民間便有風言秦王早得了癡癥，不理朝政。呂不韋喜見他這般模樣，和趙夫人時不時前來“痛心疾首”的教訓壹番，便嘴角帶笑離去。8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TtfLJ3J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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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看不見我已經有七個年頭，這七年裏我還像以前壹樣坐在高高的城墻頭上，看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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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何孤單的發狂也不會去捉弄那些宮人，我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淡化，從贏政的世界裏褪的壹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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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時候我在花叢裏大把大把的將花瓣放進嘴裏嚼，壹直不曾嚼出味道，然後傻傻的盯著遠方，期待會出現壹個問我花蜜是否好吃的孩子。下雪的時候我趁著夜深人靜，不厭其煩的壹遍遍揚起滿園的花吹雪，在雪地裏站了整整壹夜，才想起不會再有那個說這是他壹生最美場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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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的素思節壹年比壹年盛大，我卻只是坐在墻頭上看，再不曾去踏足，因為人類的感情對於神來說就像神給人的感覺——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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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喜歡坐在房梁上看贏政認真的在紙上渲染他的江山和宏誌，聽他壹句不停地對我說的那些話，壹句不停……我想贏政定然也是寂寞的，不停的說話，到底是為了說給我聽，還是因為怕壹停下，就會被寂寞侵襲？ 這五年間呂不韋為了避嫌漸漸與趙夫人疏遠，卻將寥靄送進宮中代替他和趙夫人之間不堪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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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靄在趙夫人的庇護下身份越坐越大，暗地裏結黨營私，已經和呂不韋的權力不相上下。五年的時間，能改變壹個人，亦能磨礪壹個人，贏政在這五年裏韜光養晦，對於趙夫人荒淫無道的生活也學會了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到底是真的放過還是隱忍而為，也許只有他心理知道了。 七年的時光啊，我看著那少年稚嫩的面龐長成刀削壹般棱角尖銳的模樣，看著他壹日日褪去青澀和莽撞，如醇酒壹般越來越深沈辛辣，看著他不動聲色的將朝堂勢力暗自把持。 人間男子20成年，今年正是他成年，明日便是成年禮，那時他便可親政，朝堂之事再不必假呂不韋之手，那時的他便不再是傀儡，而是秦國真正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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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曉他在等，所有人都在等，他等了整整七年為這壹刻，呂不韋也在等，等著在他成年時將他徹底打壓才好壹勞永逸的掌控在手心，寥靄也在等，他的勢力如日中天，早就不滿足於當壹個見不得光的人，所有的勢力都在等這壹天，等著贏政親政之時或將他掌控，或將他消滅。 贏政的筆尖在紙上落下最後壹筆，鏗鏘有力，氣勢磅礴，他勾著嘴角諷刺的壹笑然後說：“阿房，妳說，這場戰爭，誰會贏？”卻也不等我答“我都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場戰爭的結果了，壹群狼自以為是的圍著壹只羊，卻不知道這羊皮之下掩著壹只虎，狼虎之爭，阿房，妳賭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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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隱在燈光的陰影中，我只看見壹雙墨色的瞳孔在暗中似野獸般隱隱發光。 成年禮意味著王可親政，也意味著他將擁有自己的家室，成年立室，是秦朝的國禮，帝王不可違抗。嫁給贏政的是壹個溫婉賢良的女子，我曾偷偷看過她，眉眼溫和，氣質沈穩，卻是做妻的上好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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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卻不曾正眼看過那女子，只是微微壹掃便作罷，要是喜婆再多說幾句，他便顯露出壹臉不耐。人間結婚生子乃是常事，贏政也是人，遲早該有這麽壹場，我明明知道，心口卻堵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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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禮日，贏政回雍城祭祖，寥靄聽傳言知自己與太後的穢行及叛亂的圖謀己被發現，欲趁鹹陽空虛發動叛亂，利用太後的玉璽調兵，鹹陽城中壹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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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城墻頭上，看著鹹陽城裏兵荒馬亂，民眾閉門不出，到處都是兵隊。我在等，等什麽我卻不知道，我相信贏政，他從來都是壹個有準備的人，何況……寥靄和趙夫人之事已被贏政所知的傳言正是贏政壹早散播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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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靄等不及想趁贏政成年禮上位，贏政也壹樣等不及用這機會治寥靄的罪，他們都在等這個時機，只是贏政更勝壹籌罷了，逼著寥靄反叛。 結果是註定好的，寥靄的叛軍還沒出鹹陽，就遇到由雍城開來的秦軍。壹群烏合之眾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贏政身在雍城，運籌帷幄，將鹹陽掌控在手心，至此，那壹直倚仗呂不韋的無能的年少的王，終於是壹鳴驚人，壹夕之間，朝堂上下莫不是稱贊秦王的好謀略，也終於是不敢有人對他再有微詞不敬。 夜裏很涼，風刮的颯颯作響，樹枝在風裏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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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亂已定，我還在等什麽呢？我壹遍遍問自己，沒有答案，然後繼續將目光投向城外。 壹支輕騎出現在遠處，借著街上昏黃的燈光，我看見打頭的那人壹身墨色幾乎與夜色融為壹體，他擡著頭看向我坐著的墻頭，黑曜石的眼眸閃爍著期待，輕騎後面跟著壹輛馬車，車簾搖曳間卻是那即將嫁與他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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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站在墻頭上，拼命的對他揮手，夜風那樣大，我的身子就像壹片落葉，幾乎要隨風落到墻外去。可是……可是……自欺欺人……他看不到我的手臂固執的不肯放下，聽不見我在風裏叫他的名字，感受不到我冰冷的手想觸上他的臉頰…… 成年禮夜成家室，這壹天他真正的將權力掌握在手，這壹夜，我們最後的壹點羈絆也將不見。宮裏到處都是紅燈彩帶，張燈結彩的，新房布置的很漂亮，我看見裏面的光將整個房子點成了紅色，那女子坐在燈下，鳳冠霞帔，壹派端莊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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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高高的房梁上看她，為人類這種幼稚的約定終生的形式感到好笑，然後就肆意的笑起來，笑的心口疼，於是捂著胸口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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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系列的新人禮儀，最終壹雙新人同入新房，燭光氤氳，在窗上倒影出他的剪影。我站在院子裏發呆，站了很久很久，我想我肯定像壹棵即將枯死的樹，根須已經腐朽，只剩下這軀殼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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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壹聲，新房的門開了，贏政穿著那壹身喜服於庭中站定，他仰著頭，閉上眼睛，我沒有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和他並肩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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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阿房，我知道妳在，阿房，我終於還是變了，就算是王，也有這麽多無奈，妳守護過這麽多帝王，可曾見過壹個遇見真愛的帝王？我不愛她，卻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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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和他壹樣將頭仰的高高的。那女子的父親乃是秦國三朝老臣，在朝中位高權重，是唯壹壹個可以和呂不韋明著較量的人，這也是贏政給自己選的壹招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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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啊……”他低低地說“妳若不願我娶她就讓我知曉好不好，阿房，若能讓我再見妳壹面，放棄這壹切又何妨？阿房，且負天下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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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聲呼喚我的名字，像刀壹般剜著我的心。 我若是想，自然能讓他知曉我的存在，可……我不能，我就這樣安靜的站著，像他身邊的壹縷風，淡的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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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王的無奈，神亦不是隨心所欲，這就是我們放不下看不開的懲罰吧？ 死寂，只有風掃樹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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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嵌進掌心，低低地問我：“妳想讓我娶她嗎？” 想嗎？我問自己。若是想，為何會這樣難過？若是想？如何會心疼？若是想，緣何為妳等待到深夜？怎麽想？可是…… “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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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踉蹌著急退了幾步，壹掌撐在樹幹上，他的眼睛都暗紅色，像極了七年前的那壹晚。 我捂著唇，明知他聽不到，卻還是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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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於是轉身。 我想拉住他的手，可雙腳卻像生了根，動彈不了。 他壹步壹步往前走，頭也不回，走到新房門前，他微微側臉：“阿房，我是贏政，壹生唯愛阿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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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推門進去。 阿房，我是贏政，壹生唯愛阿房…… 唯愛……阿房…… 門關上的壹瞬間，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捂著唇彎下腰去，將自己抱緊，哭的撕心裂肺。 揮袖間，滿園花飛舞。 贏政，贏政，我多想再給你看壹次花吹雪，可惜，今日沒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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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政，贏政，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想為你做想對你說，可惜……都來不及。 贏政，贏政，從此以後就當不曾遇見我，好不好？ 贏政……贏政…… 那是壹個百花盛開的炎夏的夜晚，卻是我千百年來最冷的時候，我坐在城墻上，壹遍遍對著城下哭喊贏政的名字，揚起滿城花舞，然後獨自壹個人看著東方等太陽出現。 我想那壹夜定然是冷極了，不然我這樣的神體如何會被凍的麻木僵硬？可惜，我的陽光，早已過去。 還有還有，贏政，我多想說……我愛你……
“阿房，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花吹雪。”這句話，我會永遠記一輩子的。
ps:呃不知不覺字數超了，算不算違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