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我迫著因為絕望而陷入虛脫乏力的身體採取行動,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語。
雖然我面對過無數殘酷的環境,但是從沒想過會有一個狀況會叫我如此無力,除了如此訴說之外竟然想不到還能如何行動。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如此叫人悲傷的事情多半會以「慘劇」來形容,之所以用「劇」而不是其他字,是因為假若不把如此沒有天理的事情用帶有虛構意味的字來修飾,會讓人痛苦得在感情上無法承受。
這個世界為何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為他作些什麼,只能作自己能作的事,無奈地搭了搭他的肩頭,然後離開了這個房間。
回家的路上,不論身體多渴求著休息,我還是催動自己的腦袋,把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從開始到結束重複回想,確保自己永遠不會忘記。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hlN4sRCt
凌晨三時許,我總算從警署回到家裡,把領帶扯下丟到一旁,解開襯衫上的幾顆鈕扣就癱坐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喘息,也是等待還有一分半鐘才泡好的杯麵。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2jTn0rPK4
這陣子一直因為社會運動而四處奔波,而且不分早晚,現在是難得的寧靜時間,可是老天就像在跟我開玩笑一樣,劃破寧靜的不是杯麵泡好的鬧鐘,而是手機的鈴聲。
在這個時候響起,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只是無論身體有多疲憊,使命感即使不能填飽肚子,但仍然多少能當作動力來使用,趕緊爬起來接聽了電話。
「是洪律師嗎?我殺了人。」
我呆了一呆,腦袋間一時運作不過來,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腦海裡明明只有「想要咨詢法律意見」、「被逮捕了人在警署」或者「警察要入屋搜查」之類的選項,突然出現完全無關的內容實在難以反應過來。
「我現在要去油麻地警署自首,能請你過來嗎?」
直至到了這一刻,我才勉強回過神來,然後開始思考這是不是新型騷擾,自從我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列入會提供法律支援的文宣後,除了會收到求助電話外,也會有不少像是問候家人、被祝福富貴或者提醒在街上要小心走路等等的來電,如今可能是另一種消耗我精神與能量的手法。
可是大腦在下一刻就發出了否定的訊號,那嗓音雖然稚嫩,有種青少年剛步入青春期而變聲的特質,但從語氣與感覺來說能夠聽得出來是認真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覺得有百份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假也好,我還是得認真回應,不能錯過那百份之一的可能。
「我會立即過去,給我你的個人資料,姓名、電話和身分證號碼……」
對方回答得有點生澀,畢竟一般人不會有這種經驗,對我來說則是習以為常,確認完資料後便加以提醒:
「你先別進去,在外面等我,見了面再說……」
「不,在裡面等吧。」
我還來不及勸止,對方便中斷了通話,我只好立即回撥,但是他不再接聽,而在這個過程中我早就拿好公事包衝出門了。
當我趕到警署時已經是三十分鐘之後的事,腦海裡回憶著剛才的通話,環境噪音有點大應該是在街上,換言之說不定那少年本身就在警署附近,只是路上沒看到可能的對象,特別是這個時勢鮮少有人會在警署附近徘徊,無奈之下我只能直接走進報案室。
我的運氣不錯,這些天來因為經常在這裡出現的關係勉強算是認識了幾個在報案室值班的警察,而現在其中一個並非坐在工作桌前,似乎是在休息的樣子。
「嗨,東尼。」
聽到自己洋名的警察抬起頭來,第一個反應不是打招呼而是露出苦笑:
「今天第三趟了吧,洪律師?」
「嗯,不過這趟說不定白走,不,是希望白走。」
對於我這種近乎莫名奇妙的回答,東尼並非皺著眉頭透露出疑惑,而是像靈機一觸般繃緊了臉。
這是糟糕至極的訊號,因為得有十分異常的事情發生了才會讓這見過無數風波的老鳥有著如此的反應。
「我想要知道有沒有……」
「洪律師,你知道的,我們不能透露任何隱私或者案件資料。」
連話都不讓我說完,令我更肯定當中另有乾坤,當下我撇開心中的猶豫,反正錯了又不會吃虧:
「我要找陳偉文,我是他的代表律師,他應該在這裡報案自首……」
東尼聽著我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大概是從我之前的話語便已經聯想到了,接下來就是依照程序辦事。
終於,我見到了那個自稱殺了人的十四歲少年。
爽朗的短髮,算是乾淨沒長什麼痘痘的俏臉,除了眼神有點陰暗之外,是個普通得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少年,衣著也是很正常的休閒裝扮。
大概是聽到開門的動靜,他稍微抬起頭來看了看我,似乎對不是制服打扮的人感到些許意外,前後不過一兩秒就憑有點不整齊的西裝與手提公事包猜到了我的身分,禮貌地點了點頭。
「你就是陳偉文?我是洪森銘洪律師,不久前在電話聊過。」
他並沒有開口而是又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腼腆還是在害怕,但假若他真的是殺了人並主動找我的話,那麼應該是前者。
「現在是法律意見咨詢的時間,什麼話都可以說,不用擔心會被當成證供。首先能不能說明大致上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我會解釋你擁有的法律權利,目前我還不算是你的代表律師,你有需要也可以換……」
我一邊說明一邊注視著他的反應,他始終沒有抬起頭正面望向我,嘴唇顫動了好幾次似乎有話想說,最後還是沒等我說完就出言打斷:
「洪律師,我想你有點誤會了。」
聲音不大,但能感覺得出他很堅定而且清醒,知道自己在作什麼。
「你的意思是……」
「我聯絡你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麼法律意見,我殺了人,要讓法庭定我的罪。」
因為這番話說得太過肯定,就像對當前一切瞭若指掌,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還是決定試探般說:
「偉文,如果你真的殺了人,是不受《少年犯條列》保護的,你將會被當作成年人一般判刑。」
「我知道。」
「或者你是不是因為電視劇集之類有所誤會?辯護律師不是那種什麼耍手段讓你脫罪,而是要讓你獲得公平、公正的審判,即使是犯人也擁有這些權利……」
「我都知道。」
他答得斬釘截鐵,語氣中蘊含著叫我不要多言的感覺,的確閉嘴很容易,但眼前狀況的異常讓我沒辦法乖乖閉嘴,畢竟要是他不需要任何法律意見或者辯護律師的話,又何必聯絡我。
「既然你不是需要律師,為何想要找我?是想要我幫忙其他事嗎?」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張淡然的臉露出明顯的感情,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個表情,是我活了三十多年人從未想像過會在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身上看到的,就像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一般,一股恐懼感從我的後背竄上,無法抑止。
「在外面說不會有人相信,而在裡面的話律師是唯一我擁有的自由選擇了。我想有人記得事實,如果可以的話……不,能不能請洪律師聽我說個故事?」
我見過無數當事人,不論窮凶極惡還是文質彬彬,自問總算能夠應對,可是我卻在眼前這只有十四歲的少年面前緊張得吞了吞口水,勉強點了點頭。
聆聽永遠是最重要的事,假若對方處於驚恐或者恐慌狀態,那麼我得要嘗試安撫對方,但既然他如此冷靜,那就先聽他說完再作專業判斷也不晚。
得到我的點頭確認,他緩緩作了一個深呼吸,以成熟得半點也不像少年的口吻述說:
「我算是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在誕下妹妹,即我三歲的時候與父親離婚,就算這兩年我嘗試在親戚口中打探都找不到原因,只知道當年父母有爭奪過撫養權,最終是當時已經是高級督察的父親勝訴,我與妹妹都被判給了父親。」
他的語氣就像憶述別人的過去一般,毫無參與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記下各個要點,像是他的父親是警察,十二歲之齡就懂得打探口風以及有一個現今十一歲的妹妹。
「先說清楚,這不是羨慕或者嫉妒,單純真的是父親比較寵愛妹妹,也許可能是女孩得嬌養,男孩則粗養,不過就算被打被罵,我多少都有錯所以就不說了——直至一年前我都是這樣認為的。」
我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質疑自己眼前的是不是一個十四歲少年,饒是如此,當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仔細聆聽並把訊息都記入腦袋裡。
「在二零一八年八月一日,星期三,上午九時半左右,本來我應該在上游泳課的,卻因為雷暴警告臨時取消,獨自回家時沒想到撞破了父親正在要妹妹……」
他的聲音越說越細,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憤怒還是害羞而低下頭說不下去,但是這個時候我不得不當起惡人,一年前可意味著他的妹妹只有十歲,我的記憶中並沒有社會上發生過那樣大事的印象,略為僵硬地問:
「你能不能說清楚一些?這是很重大的指控。」
他又作了一個深呼吸,仍然沒抬起頭,就那樣低垂著回答:
「父親要妹妹幫他那個……」
配合手掌虛握著什麼的上下搖動,到了這個地步沒有誤解的餘地,大概是意識到我已經瞭解,他便跳過這部份直接後續的敍述:
「當時我想會不會是什麼誤會,親眼看見也可以是誤會……總而言之我試著找出了我肯定不會在家但妹妹與父親會在家的時間,用各種方法逃回去之後,那個月還發生了兩次類似的事。」
「你沒打算做什麼嗎?」
我終於忍耐不住這樣提問,其實我覺得竟然會立即想到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時機,已經足夠叫人疑問這少年的腦袋到底是怎樣的構造。
況且一般人應該第一時間找別人商量,像是學校的老師、社工,更甚是直接報警,以目前的狀況看來,他應該成熟到足以下這些判斷。
「有,當然有,第二次就是確認那是多次發生的事,第三次則是想要留下記錄。」
「留下記錄?是拍攝下來的意思?這可是意味著看著你妹妹三度……」
我並不是想要責怪他,在這樣叫人絕望的狀況下怎麼可能去責怪一個少年,但是我清楚感覺到他的異質,想要弄清楚他的想法。
他似乎從之前的害羞恢復過來,以甚為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我之後,有點難以理解般反問:
「不記錄下來的話我能夠做些什麼?就算我向警察舉報,別人會相信一個處於叛逆期的少年,還是現在已經貴為警司的父親?只會是一句誣蔑了事。」
「怎麼可能?有作過的事一定會有證據,況且除了你外你的妹妹也是……」
「你是指要我妹妹出來指證父親嗎?」
「這……」
「況且我也不是沒試過和妹妹商量,就在我想要記錄卻敗露了之後。」
或許是多得這幾年的工作經驗,各種奇聞聽過不少的關係多少有些免疫力,這個時候腦袋還是順利運作著:
「敗露了?」
「沒錯,第一次是運氣好碰上天氣配合,但之後都是特意找出父親可能作案的時間回去,多次奇怪的舉動大概已經惹起了父親的疑心,結果在我準備要拍攝的時候就被逮個正著。」
「那你……」
狀況一再超乎我的想像,雖然很想質問這個世界到底為何會有這些事,但是當前還是理清狀況最為重要。
「他什麼都沒幹,就只是單純地說了『那又怎樣』而已,我沒有證據可以指證他,他很清楚這一點,他一直很小心地沒留下任何痕跡,所以才只是用手,抑或嘴巴吧。」
他的話語有股莫名的說服力,直至這一刻我才總算理解,他那第一時間想著如何取得證據的思維,恐怕是長年在父親的教育下養成的。
「就像他會用到的體罰,全部都是事後沒辦法驗出痕跡的,就算有,亦是那些能夠輕易推搪成孩子貪玩的撞傷之類。」
「我明白了……你說過曾經有和妹妹商量,是談過些什麼?」
他聽到我這樣提問後似乎有些失落,或者是失望,大概是他不想提及妹妹的事情,從之前的敍述當中,說不定他很疼愛妹妹。
在剛才辦理手續時沒能從警方那邊取得資料,開始面談之後一直都被異常牽著鼻子走,饒是如此我未至於蠢得想不到他殺的就是父親,理由是保護妹妹的話可謂非常合理。
「問過她那是多久之前開始,也有問過為什麼不和我或者其他人說,然後得到一如預料的答案,就是言語上的威脅,我們就只剩下父親了,要是告發了,我們二人將會沒有任何人照顧,沒有人會愛我們。」
「這是不對的!假若沒有親戚願意收養,政府的社福機構……」
「你要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懂得這些?」
他冷淡地打斷了我衝口而出的話,其實我在說到一半時就後悔了,這番話是站在法制或者社會上的角度來說,不是社工或者兒童心理專家的我說出了愚不可及的話語。
「況且不說懂不懂這些『道理』,對只有父親的她來說,已經沒有了母親,難道連父親都要失去嗎?」
我默言無語,除了是自己的愚蠢導致說錯話外,亦受到了他那種置身於事外的反應影響,他並沒有用「我們」,明明失去母親以及將會失去父愛對他以及妹妹而言是一樣的,但他用字上顯然忽略了自己。
他並沒有繼續說話,大概是在等我的答覆,在這一點上我深深感受到他的冷酷,作為一個沒用的大人,我完全不敢面對,只能逃避: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殺了自己的父親是吧?」
雖然這是最合理的推論,但始終還是要親口確認才行,即使他的目的似乎只是想要我聽故事,並不是想我履行職務。
「結局是這樣沒錯……啊,律師先生應該是想知道我怎樣殺死父親嗎?實際上要殺人意外地簡單,特別是不會有戒心的親人。我在替父親拿啤酒時加入了安眠藥,就能入手安眠藥而不是用可能被察覺的毒藥也能說是運氣很好,父親偶爾會服食安眠藥所以在家裡很好取得,總而言之之後就只是拿刀割開脖子,畢竟不論體格或者格鬥能力我都不可能比得過父親。」
這番話說得非常平靜,甚至應該說平淡,就像那些虛構故事中殺了好幾十人的職業殺手,又或者自稱刀下幾千亡魂的將軍一般,這種麻木感叫人不寒而慄。
即使如此,頭皮發麻到感覺同時有幾千隻螞蟻在爬行也好,我也只能從他給出的訊息中追問下去:
「你說結局如此……是不是代表在你敗露之後,到你下手殺人之前,還發生過了什麼?」
他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又是那種無法理解我為何會作出這種提問的眼神打量著我:
「我又不是心理變態或者殺人狂,我當然試過其他方法,而第一個方法就是找了個我覺得應該能信任的老師,被他帶去見了駐校社工——其實從這一點就覺得不對勁了,果然在見完社工之後是家訪,只能說當時我太過愚蠢,即使沒有證據也應該直接找警察才對。」
我已經勉強跟得上他的思路,其實只要釐清他思維的異質就不算難理解,儘管這樣一想其實更可怕,但當下能夠順利溝通才是重點:
「上年我沒聽過有類似的新聞,代表老師以及社工都沒把你的話當成一回事吧?」
「就結論來說是的,畢竟父母的資料有記載在學校的系統裡,應該是預先知道我的父親是警察吧,進行家訪當然也可能有試探的意味,社工有說會找機會和妹妹談一下。可是在家訪時,父親完美地把重點轉移到青少年的叛逆問題,指是因為他沒有買我想要的遊戲機才作出這樣的誣蔑,而想當然社工相信了那番話。」
我唯一的反應就只有點頭,除了點頭之外不知道該作什麼反應,而他則是沒理會我的無言,繼續說下去:
「不相信也就罷了,我愚蠢的地方在於浪費了最寶貴、亦是唯一一個機會,在我已經被標上壞孩子標籤的狀況下,向警察報案也只是成了笑話,反過來被恫嚇了一番……」
「這……就是全部了嗎?」
我知道什麼話語都沒有意思,他不是需要那些安慰的話語,實際上要我找也不知道能不能夠找到,那倒不如繼續推進話題。
「嗯,還有一些瑣碎的事情,像是也考慮過能不能利用網路公審之類,可惜的是始終缺少決定性的證據,本來父親幹那種事就非常小心,若不是天氣的巧合我肯定還是蒙在鼓裡,而當我知道的事曝光之後,自是更小心防備了,當然我從妹妹那裡知道並沒有收手。」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就像在表示這些話不重要的一般。
我闔上眼睛,催促腦袋運轉,重新整理腦海中的關鍵,當睜開眼睛看到他盯著我時,我禁不住吁了一口長氣:
「你為了保護妹妹,不想讓她出庭指證父親,因此打算獨攬罪名,什麼都不打算說,畢竟也沒有辦法證明,是這樣吧?」
「我不太清楚法律上的問題,這會造成律師先生的困擾嗎?」
去追究一個死人有沒有侵犯過女孩,和眼前犯下謀殺罪的少年是兩個不同的案件,我強迫自己如此理解,然後裝作不在意般回答:
「我的事你不用擔心。」
他的善良仿如利刃刺痛著我的心,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意自己有沒有造成他人的困擾,光就這一點來說,他那人渣父親教出了一個有教養的兒子。
「這樣啊……那就好了。」
感覺到他並沒有發自真心地鬆了口氣,毫無疑問是察覺到我那近乎敷衍的回答,只是基於職業道德我也不能為了安慰對方而亂說,只好轉移話題:
「那麼你想要說的故事應該差不多完了吧?你是為了什麼特意跟我說這些?」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首次把頭抬高到往上望去,但我知道他不是在望天花板,雙眼的焦距對不著,似乎在集中思考某些事情而根本沒在看東西,如此過了十幾秒他才開口:
「吶,你覺得我很壞嗎?是不是做了件錯事?」
要是以往,先不管好壞,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殺人是錯的,不論任何事情都不能正當化剝奪別人性命這件事,在情在理都是錯得無從辯駁,可是現在的我竟然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我很清楚知道那是錯的,但是我真的想不到有什麼解決方法了……律師先生,你問我為什麼要向你說這些,其實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我看著他,又是另一個我不曾認為會在一個少年臉上看到的表情,那複雜得叫人沒辦法單純地以一、兩句話來形容。
「但如果說到為何找你,難道律師先生你不知道自己是個大紅人嗎?你在鏡頭前面義正詞嚴地指責惡人,為了年青人而吞下不少攻擊的模樣,真的很像我想像中的英雄,說不定……是我的自私,想要親眼看看英雄,也說不定奢望過會不會拯救得了我。」
「請別這樣說,我不是什麼英雄,也不可能……」
「拯救得了我,畢竟我已經動手了。」
他接了我的話,終於從那種望著虛空的恍神模樣恢復過來,然後望向了我:
「或者我只是想有人知道曾經發生了那樣的事。」
他說到這裡搖了搖頭,似乎對自己這番話不太滿意,然後低頭想了想,再次望著我: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個世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不要再有年青人被迫得只能像我這樣不得不如此反抗吧。」
這次是我第幾次不懂得怎樣回答?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身為一個律師,被人稱讚得最多的就是口才了得,此時此刻卻找不到任何適合的話語。
到頭來,聽了他訴說「別人的一生」之後,他根本沒期待我作出些什麼,亦已經到了不論作什麼都太遲的地步。
我想了良久,和他四眼相投,沉默對視,腦袋似是燃燒起來搜索著過往的記憶,嘗試找出吻合現在狀況的經驗,可惜的是一無所獲。
他不是在求救,也已經沒有再渴望得救,並非在祈求得到什麼,安慰對他毫無意義可言,要說什麼救贖的話就過於狂妄自大。
一整天奔波下來的疲憊在這一刻毫不留情地爆發,明明相比起他所受到的摧殘與折磨,我那些全部都是小意思而已,卻開始覺得身體不聽使喚。
我一定得說些什麼,哪怕只有一句話也好,必須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注意著他,正視著他。
他的未來幾乎清晰可見,將會如他自己宣告那般受到審判,他會拒絕一切的援助而選擇自辯,換言之對我來說,這大概會是我與他最後接觸的時光,短短百分鐘前我們互不相識,在不知道幾十分鐘後我們亦恐怕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饒是如此,他最後的那句話,卻不是對自己絕望的過去與看不到希望的未來感到恐懼,而是祈求著其他人的平安。
作為一個大人,假若小孩子弄不懂的話,我們就有責任去釐清,他不知道自己這場見面的目的是什麼,那麼我無論如何都得把這變得富有意義。
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
那唯一的話語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