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天地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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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後一節補課

讀書無用，但是我們還得需要學習。

張一心從來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從出生開始，國家便安排他學習各式各樣的事情，耕種、捕魚、車衣、機械技工，雖然學得很爛，但總算是無一不曉，遍遍國教他卻通通記不入腦。

李英秀看見張一心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遠方，只好拉一拉他的衫袖，把他喚醒過來，若然被正在講話的林教官看到張一心在發呆，便會連累他一同遭殃。

有時李英秀會感嘆自己的處境，明明他是一個才學兼具，被教官點名讚揚的一級優等生，為何偏偏會被抽中和張一心 – 一個被教官點名批評的三等生，編成生活互助伙伴。

生活互助伙伴由兩名成員組成，不但要互相指導、幫忙，還要互相監察對方生活的一舉一動，因此李英秀和張一心，從離開幼兒園便開始被生活教官安排在一起，衣食住行，半步未分，可恨張一心半點也沒有學習到李英秀的優點。

幸好他們互相折磨的關係即將結束，一個月後，被國家認可踏入十六年歲的男性國民，便會從學校畢業，正式投身國家不同崗位，到時生活互助伙伴也會被重新分配。離開香城第七子弟學校這個狗窩，依他優秀的成續及教官的推薦，大概會被分派到北部條件較好的工廠區當生產員，而成續一向考得很爛的張一心，除了到南部戰線當個後援兵，孔怕國家沒有任何一個部門主管會看上他，畢竟國家看重的是服從，而服從性非常跟據教官的評分，明顯張一心和教官的關係就差得要命，否則就不用在國家指定休息日依然要回到學校進行職前補課。

「張一心！」

林教官無情地向張一心揮了一藤，他背上即時一熱，感受到那行血痕以秒速凝聚，深深地刻印在他背上。

「幹！」張一心大聲說了句粗話，把林教官氣得火上心頭，卻沒有以藤條炮製他，反而一個反手在李英秀的臉上呼了重重巴掌。

「李英秀！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監督張一心？他在那裡學懂粗口的？」李英秀一下回不過神，一臉茫然地看著林教官。

「快說！」林教官沒有手軟，又再呼了李英秀一巴，現在他的兩邊臉龐佈滿指痕，乍看還真的有點像土著的臉繪。

林教官一手扯起李英秀的衣領，又大聲喝到，正在舉手要呼他巴掌之際，卻被人捉住了手腕。

「夠了沒有！？那是我自己的錯，為何要打李英秀？」張一心把雙眼睜得極大，從他紅根滿佈的眼球，能夠看到他內心深處歇而不止的怒火。

張一心正要舉行，便被林教官喝住了：「怎樣！？要打教官嗎？你忘了國安法第11條，國家A等公民 - 即是我，有權對暴徒 - 即是你，行使逮捕及即時執法權利。

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若然法庭接納這個案件，法官最高可判處 - 死！刑！

你是嫌命長了嗎？」

張一心把手停在半空一臉不服。

林教官用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臉：「不服氣對不對，那又可以怎樣？由我第一天當教官開始，我就是A等公民，我可以買車票、在西餐廳吃飯、住在舒服的大樓，擁有與別不同的權利，而你只是命中注的定的渣滓，人中的雜碎...不！連人也不配做的奴隸！」

「啊~~!!!」

張一心再也忍不住，正要呼林教官巴掌，卻剛好被李英秀死命擋住了。

「不要！」三人在課室中扭作一團糟，把教室中的檯凳都推倒在地上。

突然，四周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蜂鳴聲，三人無論心裡邊多想圍毆下去也好，身體卻好像受到了催眠一樣，立即停止扭鬥，並且乖乖地分開本來。

林教官拉好衣領，狠狠地盯著張一心，然後急步離去。

在迴旋的蜂鳴之中，留下了滿臉通紅又衣衫不整的學生們。

【二】黑色方塊17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jHui72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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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西下影照在海邊的長廊上，鐵絲網的陰影在張一心和李英秀黑黝的皮膚打上密佈的斜格。

殘破的木地板在步伐中發出「吱、吱」的響聲。這裡和香城的任何一處都有所不同，建築沒有被摧毀，上一代留下來的木地板依舊整齊地排列著，在那遠方的海邊長廊盡頭，仍然能夠看到那由四個方塊疊起，不規則地豎立的奇怪小塔，在微風中堅毅地站著。

那個建築物的背後曾經被噴上過四個被稱為「文字」的符號，但被軍隊噴上一大格黑色方塊所遮蓋。

張一心和李英秀小時候曾經目到過那串符號，也好奇過那是什麼意思，但因為國家一向禁止人民學習文字、禁止人民讀書，所以是那是什麼意思，沒有人深究，反正那些符號長得有點像方塊，人們故且稱之為 - 「方方文」。

張一心把書包拋到地上，背靠著牆上的黑色方塊，烏黑得有如被黑洞吞噬一樣。

「又怎樣啦！」李英秀勞氣地看著張一心，早上被林教官呼的五指山，漸漸轉化成紫紅色的浮腫。

「什麼怎樣？早上那個林狗官明明在生我的氣，你為什麼讓他打你？你是失心瘋了嗎！？白痴！」張一心一邊鬆開領呔一邊放聲大罵。

「殊~~~」李英秀急急蹲下，用手掌蓋著他的嘴。

「是林教官！不是林...總之是林教官啦！你在亂說什麼話？」

「不要碰我！」張一心粗暴地打開李英秀的手。

「李英秀，你可有想過生存是為了什麼？」

「國家勞動法第一章第一條：人民必須勞動以建立、維護勞動制度，促進經濟發展、社會進步。」

「李英秀，我是問你生存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李英秀一臉困惑的看著張一心。

「你有沒有曾經遇到一些事情，喚醒了內心的聲音然後顫動，你有所渴求、有所希望，有了想追逐的目標...」

「...」

「就好像本應在塔上的『方方文』，那是什麼意思？要怎樣才能解讀那些符號，無論那是什麼，我都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有多麼渴望要了解它、學習它，那怕違背了國家思想...」

「不要再說了！國家是我們的根，既然國家認為『方方文』會做成同誌們的思想混亂，那就必需剷除！」

「為什麼人民的思想不能解放？我想讀...」

李英秀雙手捉住張一心的衫領，把他整個人抽起，壓倒在牆上：「張一心你這隻臭老鼠！別忘了國家對你的恩情！你現在所擁有的三餐溫飽，都是國家分配的，難度你認為在這個地球上，有其他國家能夠給予國民人人平等的待遇和價值嗎？」

「那邊兩個！」海邊長廊的另一邊跑來兩個便身巡警。

李英秀立即鬆開手，筆挺地站著。

乍看之下兩位巡警，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就好像《老夫子》裡面的大蕃薯和秦先生。

大蕃薯率先問到：「你們兩個為什麼偏離了下課的路線？」

張一心悶不作聲，用沉默地把責任推到李英秀的身上。

李英秀先向兩位巡警肅立敬禮，然後提高聲線並說：「報告警官，我們早上在學校接到的蜂鳴警報，到達警衛廳後，被指派了『掃毒任務』，二十分鐘前成功清除外國『毒瘤』，現在徒步回到城寨生活圈。」

「不用怎麼大聲，啊Sir聽得到！」秦先生輕挑的表現，讓張一心翻了一個大白眼，然後向著大蕃薯碎碎念到：「現在外國勢力入侵國家好像比以前更頻繁了，過往敵方的文宣飛機一個月只會過來一兩次，現在一星期也至少有三次，戰線的兵力到底是在幹什麼？難度經已忘了站在他們後面的手足了嗎？」

「對...對」大蕃薯老奸巨滑地附和著。

「那是什麼？」秦先生指著地上的一張螢光橙色紙，顯然是在張一心沒有注意的情況下，被壓在他的書包下。

大蕃薯拿起粉紅紙便大聲喝到：「你們不是完成了『掃毒任務』，成功清除外國『毒瘤』了嗎？為什麼還有一張外國勢力文宣單張在這裡？難度這些單張都是你們發的嗎！？是被外國思想洗了腦嗎？」

張一心和李英秀四目交投，一臉唐突。

秦先生一掌打在大蕃薯的後腦囟：「你這個笨蛋！單張是從文宣飛機上掉下來的，難度他們是超人，懂得飛上天空派傳單了嗎？」

「對...對」大蕃薯低下頭摸著赤紅的後腦門。

「這張單張給我沒收！你們是什麼學校的學生？什麼年紀？」秦先生又把注意力放回二人的身上。

「報告警官，香城第七子弟學校，今年剛滿十六。」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李英秀差點回不了。

「啊，我也是在那裡畢業的。林教官....真是一名狗賊！

走吧，你們兩個！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慢吞吞的走在街上！」

李英秀匆匆捨起張一心的書包，拉著他的手離去。

【三】榕樹下的撒謊老頭

城寨生活圈是一個乏味的地方，一式一樣的建築物，一式一樣的房子，唯一讓張一心心情好一點，就是每天把握夜間宵禁前的四十五分鐘自由活動時間，跑到廟前的榕樹下，聽撒謊老頭說故事。

撒謊老頭本來是個不可能的存在，因為國家規定了三十八歲的壯丁必需被分配到東區作環保焚化的工作，但因為撒謊老頭盲了眼，又瘋瘋癲癲的，才獲得國家特別許可，以九十歲的高齡留在這廟裡。

「又跑到廟裡，你就不能一般人一樣，到活動室打打康樂棋，或是早點睡嗎？」泡過澡後的李英秀特別不想出門，郤被生活互助伙伴的隊員逼著出來。

「你不想，可以不來！」張一心拋下一句悔氣話，李英秀聽膩了也不作回應。

遠處傳來一陣眉飛色舞的聲浪，撒謊老頭正在興致勃勃的說故事，地上圍著兩個比張一心和李英秀年紀小三歲的小男孩 - 陳家寶和王向華。

「海的彼方正是高聳入雲高樓大廈，彩色的燈泡全都亮起以後，在黑幕中閃閃發光，是不折不扣的一顆明珠！」

撒謊老頭又在訴說他小時候的見聞，當然大家都知道那是謊話，因為從來沒有人到過海的另一方，因為海的盡頭就是鐵幕，鐵幕後面就是比國家弱小、資源貧乏，因為貪婪而墮落的外國勢力，他們缺乏遠見，唯利是圖，結果自私自利的國民互相殘殺，餘種因戰亂而元氣大傷，只好攻擊富裕的國家，吞拼勞工子弟艱辛獲取的珍貴資源。

香城的國民都知道這回事，至少每天燈柱上播放的國家電台都是這麼說。

「那時，我還是個臭屁的大專生，在...什麼坊那邊，每晚和一班一同念設計的同學夜夜笙歌，每天喝得爛醉如泥，街上還有許多金髮美女，可以一飽眼褔，說實話！沒騙人！」

「說實話！沒騙人！」是撒謊老頭的口頭禪，也是撒謊老頭的說謊標記。

「我才沒有看過金髮的女人！不要再撒謊了！」王向華指著撒謊老頭，嘻嘻哈哈的笑著。

「那是因為你沒有到過彼岸去！那裡什麼女人都有，金髮的、紅髮的、碧眼的、烏眼的、白皮膚的、啡皮膚的、黑皮膚的，通通都有，說實話！沒騙人！」

「撒謊老頭雙目是盲的，怎樣看美女？哈哈哈...」陳家寶說著，眾人笑得更凶。

盡管氣壞了的撒謊老頭舉起三指，向著舉頭三尺神靈發誓，也沒有人相信他。

「如果彼岸那麼好，為什麼你會到這裡來？住在這個破廟，難度比住在摩天大廈好嗎？」在一遍吵鬧之中，李英秀忽然認真地問起撒謊老頭來。

「...」

「什麼？」

「沒有...沒有什麼！總之龍床不及狗窩，你懂什麼！？」

陳家寶和王向華總是發笑不停。撒謊老頭不是味兒，轉身便跑回破廟裡。張一心和李英秀也只好動身回到生活營舍。

「喂，張一心，你有無有聽到撒謊老頭剛才在碎碎念？」

「沒有！」

「明明就有啊，他聲線很小，卻在說著『...那事件...』什麼的...」

「喂，李英秀，如果撒謊老頭形容的開放主義世界不是撒謊的，那應該要...怎麼辦？」

明月高掛如昔。

「應該...怎麽辦？」

【四】處刑者們

城寨生活圈的中庭站滿了勞工子弟，中庭係中央由軍隊架起了一座高大的白色屏幕。從後方遠處射出糢糊的影像，但足已清楚看見跪在畫面中，雙手被鎖上的兩名男子外貌。

今天是每月的批鬥日，原則上所有在這個月裡破壞社會和諧的叛國者均會被公開處罰，實際上如果只要犯了小錯，例如亂拋垃圾、橫過馬路之類，刑期較小的錯誤，只服刑完成，國家大概只會在壁報上公開犯人照片及社會編號而不會花時間直播公開處刑。能夠在屏幕上出現的，必定是由告密者揭發的叛國者。

屏幕上的一老一少男子，顯然不是生活互助伙伴的關係，因為長久以來生活教官編制小組，都會把年紀相仿的編在一起，減少不必要的紛爭。這一老一少，年紀大的大概50多歲，小的至少也有15歲。

「那個不就是次年級的領袖生何修端了嗎？」李英秀驚訝地說著，張一心只顧看著屏幕，沒有回應。

這時擴音機傳來糜爛撕裂的人聲，軍官代表正在宣讀二人的罪名：

「外國藉男子陳文，現被國家控以偷渡罪、煽動國民叛國罪、襲警罪、傷人罪及藏有攻擊性武器罪，經警方嚴正調查，證據確鑿，判入罪。

勞工子弟何修端、社會編號甲行一九六一二七二一，現被國家控以叛國罪、破壞社會安寧罪，經警方嚴正調查，證據確鑿，判...」

跪在地上的老男人忽然掙紮起來，又放聲大叫：「你們只是暴政下的走狗！你們一群瘋子！都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了嗎？你們的家人，真正的家人就在一海之隔，就在那鐵幕的後方，你們都忘記了嗎？走...」

「砰、呯、砰」

先前屏幕集中拍攝跪在地上的男子們，現在拉闊了畫面，眾人才看得見他們身後站著一排持著長槍的軍人，而其中一個軍人的長槍正霧岀輕輕的白煙。那柄槍剛剛向著男子的背部射了三發，子彈穿過男子的胸膛，打穿了大動脈使得血液從傷口中川流不息地湧出，但至少讓男子無痛無癢的離開了世界。

「啊~」陷入歇欺底理的何修端聲淚俱下，向著身後的槍手求饒：「求求你救救我！我愛我的國家，那不是我的錯，他忽然闖進我的房間，說是我的父親，又強肯把我拉出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不信可以問問我的生活互伙伴，你問問他...」

任憑何修端跪在地上，不顧一切向著軍官們把額頭重重的叩在地上，叩得皮開肉裂、頭破血流，槍手們依然目無表情。

「求求你...」

「砰、呯、砰」

槍聲再次響起，何修端緩緩倒下，剛好掉在那自稱是他爸的男子身上，二人的血往同一方向流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大個血泊。

圍觀在屏幕前的人，被嚇得目定口呆。

「國民不用擔心，反正二人的判決是死刑。」軍官代表淡然地繼續把話說完。

開槍的軍人們拖走那漸轉冰冷的屍體，在路上留下了一條瘀紅色的血路。

忽然，張一心感覺到一隻陌生的手，穿過擠迫的人群狹縫，伸進他的口袋。他立即想捉住那隻手，但沒有成功，回頭一看那怪人經已消失在人海之中。張一心檢查一下外衣，口袋中多了一團紙球，他把紙球打開，上面不可思議的寫著幾個『方方文』。

躲在暗角的林教官，正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他為告密的成功而感到驕傲，然後像蛇般狡猾地潛伏著，靜候下獵物的到來。

【五】一

「哦~今天得你一個！」撒謊老頭明明是盲了眼，卻好像有預知能力一樣感應到張一心的到來，輕鬆地坐在榕樹下，搧著那把稀巴爛的葵扇乘涼。

「哎~糟老頭！」張一心在路旁搭了塊磚，坐在撒謊老頭的旁邊。

「你的生活互伙伴在那裡？獨自出來你不怕嘛？」撒謊老頭笑著說。

「他在洗澡，那個娘娘腔至少弄三十分鐘，在這裡坐多十分八分鐘沒事。」

「怎樣，我知道你上個月在我廟裡拿走了個小小的東西，讀懂了沒有？」平常瘋瘋癲癲的撒謊老頭，對著張一心卻多了份關心，或許那就是緣份。

「啊~糟老頭！老實告訴我，你是真盲還是假盲的...」張一心在撒謊老頭裡面舉起了中指，老頭依然不為所動，他只好繼續說：「...不瞞你，我一個『方方文』都沒有讀懂...」

「哈哈哈！如果你讀懂的話，就不會拿那個了！」撒謊老頭放聲大笑，香城的夜裡響起有久違了的自由笑聲。

張一心漲紅著臉，心有不甘，卻有事所求，只好默不作聲。

「怎麼不出聲了？唉...後生就是臉皮薄，不懂學就肯了！拿著！」張一心接過撒謊老頭老人的盲公竹，一臉不知所措。

「你叫『張一心』吧！在地上畫一行打橫的直線。」張一心聽呢，拿著盲公竹，在地上勉勉強強的畫了一行很長的，如小蛇般彎曲的橫線。

「這個就是『張一心』的『一』了！」

「甚麼！？就這麼容易！？」張一心驚呼。

「對、對！你試試畫一行打直的。」張一心又畫了一行很長很長的直線。

「這個就是羅馬數字的『1』了！」

「啊~！」張一心很驚訝同時又很疑惑：「甚麼是羅馬數字？」

撒謊老頭從張一心手上拿回盲公竹，然後抬起頭指向天空說：「臭小子，今夜的天色如何？」

「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不過在那遙遠的天際，有一遍橘黃色，好像地面正在發光一樣照射上天空，那就是鐵幕後的世界嗎？」

「臭小子，你在這裡出生，在這裡生活、長大，那只是你的故鄉，天下之大，還有一片土地、一片天空、無盡宇宙...」

張一心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到來的任務：「老頭！今天有人把這張廢紙塞到我的口袋裡，寫著幾個『方方文』，上面說什麼？」

「讓我摸摸看！」

張一心拿起一枝小竹纖，把紙團上的『方方文』盡量刻畫得深一點，然後遞給撒謊老頭。

「明...」

撒謊老頭摸著忽然發狂，把紙團一撕再撕，又放聲大叫：「燒掉！立即燒掉！」

嚇呆了的張一心心裡一慌，立即衝進破廟內，拿出火舉把紙團一燒而盡。

「燒掉了沒有！？燒掉了沒有！？快！給我拿水」撒謊老頭又叫起來，張一心又拿了桶水把火苗撲息，撒謊老頭立即用腳往灰裡踢，把紙團完全地、徹底地消滅。

「臭小子，把那張廢紙給忘記，把今晚的事給忘記，回去吧！」撒謊老頭把驚魂未定的張一心往街上推。

張一心一臉茫然，正想回過頭來，撒謊老頭突然拉下他的耳拉到嘴邊：「明天晚上十時，海濱碼頭，你妹在那裡等你...」

【六】我們謹以最忠誠敬畏的心為國家效勞

喧鬧的禮堂坐滿了滿十六週歲的年輕人，有的嚴肅、有的放鬆，有的依然滿臉稚，欲一臉憂愁。沒發子，那是社會逼使他們急速成長，逼著讓他們變成大人。

「等了整整十六年，終於來到這天...」李英秀心情興奮，臉上掛著巨大的笑容。

今天是畢業典禮，也就是社會單位分班的日子，同時亦是李英秀和張一心成為生活互助伙伴的最後一天。

「果然緊張得要命！張一心，你想分到那裡去？」李英秀問到，張一心卻沒有聽進耳蝸。

「明天晚上十時，海濱碼頭，你妹在那裡等你...」那是甚麼意思？張一心依然想著撒謊老頭昨晚對他說的話，「你妹妹...」又是甚麼意思？

李英秀看見張一心一副心不在弦便一巴打在他的後腦門上。

「喂！我問你，你想分到那裡去？」李英秀繼續追問。

「...有分別嘛？」

「當然！若然能夠被指派到國務院工作，當然是份光榮，否則的話到北部的工廠區，也是一份不錯的優差。」李英秀的眼神閃爍著盼望，他看一眼張一心，依然見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並繼續說：「我知道你想甚麼，你成績雖然不好，但機械技術不是挺好嘛？放心吧，不至於被派往前線吧！」

張一心露出敷衍微笑一下，曾經他心裡無數次的希望對李英秀躺開心扉，但一聽見他對社會滿腔熱忱，每每也不想掃他興，其實打從心底裡他倆確實是從小到大互相扶持的好友。

禮堂前方的簾子打開，中間站著了汗流狹背的校長，這年的夏天確實特別暑熱。

「各位同學，今天是你們畢業的日子，校長在此希望各位謹記校訓-『忠愛精誠』，對國家忠誠、對同誌相親相愛、做事精益求精，以及做人誠心誠意，離開學樣以後頂天立地，當個堂堂正正的國民，讓國家精神發光發亮。」

聽了校長一番激昂的訓話，學生報以如雷貫耳的掌聲。

「今天在這裡，我們將遵從國家的指示，委派你們到不同的社會單位，這並不是分別，而是讓你們能夠為國家發揮全大能力。現在我將宣讀畢業生名字，畢業的同學請上台前領分班確認書。首先，甲班林尚華同學...」

同學們井井有條地往台上領取確認書，上面寫著一排又一排的『方方文』，那是甚麼意思，沒有一位學生知道。

「喂！張一心！我和梁思賢、戴允行、蔡家寶都拿到一模一樣的黃色分班確認書，只有你拿到藍色的，看來今天過後，我們真的要分別了。」李英秀說著，突然有點哽咽，想起來張一心也是他和他相處最耐，最了解他的人。

「如果可以知道我們被分到那裡去，你說有多好？」李英秀心裡想著。

「分班確認書經已派發完畢，各位畢業生請起立，跟著我的話唸一遍，向國家宣誓效忠：『我們謹以最忠誠敬畏的心為國家效勞』」

「我們謹以最忠誠敬畏的心為國家效勞」

【七】就只有一次

「就只有一次！快點啦~」李英秀苦苦拉著張一心。

就只有這次，李英秀打破固有的紀律，他希望盡早知道自己的分班，盡快作出應有準備。事實上，國家沒有法律列明不能詢問「方方文」的意思，只要他本人沒有讀書識字，基本上是沒有違反法律。

李英秀把張一心夾硬拉到破廟，表面上是要看守張一心到最後一刻鐘，實際上是因為他知道張一心和撒謊老頭較熟，凡事皆有商量餘地。

「臭小子，明天就要走了，捨不得我這個臭老頭了嗎？」撒謊老頭依舊拿著破扇乘涼。

對張一心或是李英秀來說，實在是有點不捨，畢竟他們在這個生活圈經已整整十六個年頭，撒謊老頭是他們由小到大唯一的「長輩」，無論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也是個幽默風趣、慈愛兼備的老人。

「不想欠你的，我把書拿來還你！」張一心臉皮始終太薄，分別的話想很多，卻一句半句也吐不出來。

「呵呵~那就當是本老子送給你最後一程的禮物吧！」撒謊老頭硬把那薄薄且破爛的書塞到張一心的衣服裡。

「真不禁這兩個人竟然藏起書來...」李英秀心想，但他這天來的目的，是要知道自己的分班，其他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宜，為免夜長夢多，還是拋諸腦後就好了。

李英秀故意發出兩下咳聲，提醒二人的存在。

「哦~哦~對！除了臭小子，還有李同學在這裡，怎麼樣了？」

李英秀瞪了張一心一眼，張一心豪不情願說：「那傢伙想知道自己的分班，煩死人！」

撒謊老頭一如以往笑著說：「好吧！破例幫你們一次好了！」

李英秀推一推張一心，示意他先拿出分班確認書，撒謊老頭從紙上淡淡的字痕中摸索著。

「臭小子的先來！好...

上面寫著『張一心同學，於2036年以二等成績畢業於香城第七子弟學校，國家現委派張一心同學前往北部國立電子核芯製作工廠作二級機械維修工程師，即日生效，茲以證明。』」

李英秀以羨慕的眼神看著張一心，那可是一份極優秀的工作，果真國家也看到了張一心在機械工程方面的天份，甚至直接跳過學徒，直接讓他成為工程師，有如中了人生樂透彩一樣。

「不錯哦~臭小子，無論你的選擇如何，留在這裡至少也有個不錯的保障...」

那是李英秀聽不明白的一句話，只有張一心心裡最清楚，不留在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撒謊老頭昨晚跟他說的一席話：「明天晚上十時，海濱碼頭，你妹在那裡等你...」，所謂的「明天」，就是指今天，而且距離晚上十時，只有短短的三句鐘。

「輪到你了，臭小子都派得不錯，你太概要飛上枝頭了吧！『李英秀同學...於2036年以一等成績畢業於香城第七子弟學校...』一等哦~果然是個乖孩子...」

一等成績是李英秀十六年來的心血，現在獲得國家的肯定，讓他倍感嬌驕。

「接下來是不一樣的內容哦~呵呵~『作為優異生，國家為李英秀同學的付出感到驕傲，相信李英秀同學最能體會『忠愛精誠』的道理中，任憑生死以『忠』為首的道理，現委任李...』」

聽到這邊，張一心經已目定口呆，李英秀更加臉如灰土。

「走！快拿著你的東西走！」撒謊老頭把藍色的分班確認書塞到李英秀的手裡。

「為什麼？國家要我做甚麼？」李英秀全身顫抖著。

「帶你的伙伴走！」撒謊老頭無視李英秀的疑問，推趕著二人。

「梁思賢、戴允行、蔡家寶，他們都拿到和我一樣的藍色分班確認書，國家到底要我們做甚麼？」李英秀力歇聲嘶的叫著。

「國家...國家要你們上戰場，在前線等著...特別攻擊隊，你聽過沒有...」撒謊老頭沒有再驅趕二人，只有靜默地坐下。

「為什麼...我...我可是優等生...可以參與很多基建，有很多未來...」

「國家就是明白...特別攻擊隊最需要的正是忠誠...優等生自然最服從...」撒謊老頭搖著頭。

「我努力了整整十六年，在國家眼裡，我就是如此卑微得除了自殺式攻擊別無他用的蟑螂了嗎！？」李英秀暴怒同時，又陷入了衰傷，軟倒在地上。

「我不知道要告訴你甚麼，國家需要的從來不是手藝優等或是智慧優等的人，而是『思想優等』的人，這些年來，你真的沒有察覺到嗎？」

李英秀哭著，又努力回想，自己是笨還是聰明？一路以來，他遵從的規舉是對還是錯，是黑是白？

他的腦袋好像也被淚水沖刷得一片糢糊。

「起來！」張一心拉起地上的李英秀。

「我和你交換，快！」張一心拿出撒謊老頭的書，夾著自己分班確認書，硬塞到李英秀的口袋，又拉起他的衫領說：「確認書上沒有照片，沒有人讀得懂『方方文』，你拿著這個，就是張一心，沒有人懷疑的，這有幾小時，我便要離開這裡...」

「就是這個了！」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忽然來了一伙軍人，帶頭的正是林教官。

「捉住他們！其他的給我搜！」

軍官們把三人壓在地上，張一心手上還握著藍色的分班確認書，本來是李英秀的確認書。

林教官提起張一心的頭，一下敲在地上，血沿著張一心的頭流得滿地通紅便狂罔地大叫：「好一張藍紙啊！蟑螂到頭來也只有一個作用吧！」

「搜到了！這是甚麼？」林教官從軍官手上接過一片薄薄的紙。

「那是我老婆給我啊！！」撒謊老頭嘗試爭脫，卻被軍官們狠狠地壓在地上，又用長槍指著頭。

「可笑！若不是你給自己的孩子告密，你今天又豈能在這裡？一早和那些蟑螂一同處死了！告訴張一心和李英秀，你老婆是怎樣死的！」

「還給我！」撒謊老頭在地上怒哮。

拿著長槍的軍官忽然開槍，本是盲子的撒謊老頭左邊眼框只淨下一個血紅色的深洞。

場內的人，識連林教官也呆住了。

「走啊！」

張一心一叫，李英秀本能地撞開了壓在他身上的軍官，跋足狂奔。

他沒有回頭，白色的子彈如雨般從他臉邊刷過。

「咻、咻咻、咻」

林中的鳥被嚇得亂嗚，慌忙一躍而飛，在空中如黑霧般濃罩著明鏡如水的皎月。

張一心，你是死了嗎？

【八】張一心

「你就係張一心？」

李英秀沒有回答船夫，他的世界蹦潰了，留下的就只有張一心那已完全被血沾污的書，封面被弄壞得支離破碎。

小船幽靜地劃過繡紅色的鐵幕，渡過狹小的海岸，朝陽升起漸漸染紅了東方的天際，一抹金光打在彼方的景致，如撒謊老頭所說，是一座又一座高塔，但是經已東歪西倒，變得頹垣敗瓦，一片狼藉。

「如果撒謊老頭形容的開放主義世界不是撒謊的，那應該要...怎麼辦？」張一心的聲音在他腦內盤迴。

「船夫，請問這本書上面寫著甚麼？」

「...IKEA家具組裝說明書?」

李英秀笑著，開始翻開他人生的第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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