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讀書無用-《賣炸雞好過讀碩士》

巴士車廂內，榮華一手扶著柱子在門旁等下車，一手拿著電話。

「對，快到了，下個站是金馬倫道。」榮華跟電話裏的國輝說。

車子到站，榮華急忙下車。

現在是星期六下午十二時左右。榮華、國輝和另一名舊同學永權，約好了一起到尖沙咀永明酒店，出席大學教授華建文老師的榮休午宴。

榮華、國輝和永權是大學同學，一九九九年一起唸創意寫作碩士畢業。算而今，二十年了。

遲到的榮華到達宴會廳後，四處搜尋華教授的身影。既然快要開席，第一件事當然先跟華教授打招呼。

宴會廳大約有十四圍。場內有簡單的佈置，台上牆上貼上「華建文教授榮休午宴」的字樣。而華教授，就像主題樂園內的卡通人物一樣，不停跟嘉賓合照。

榮華、國輝和永權，還有幾個同期同學，一起跟華教授合照，然後坐在同一枱聚聚。

「這就二十年。」半禿頭的榮華歎氣說。

「還記得華教授第一課跟我們說甚麼嗎？」國輝問。

「『你們連賣炸雞的都不如！』他是這樣說。」永權擠眉弄眼的模仿華教授。

當年，華教授的確如是說。

這天，榮華國輝永權跟其他師兄弟姊妹交流，原來每一年的第一課，華教授也如是說。

當年是這樣的。

***

薄扶林大學的創意寫作碩士班課室內，坐了約二十人。

「為甚麼你們要讀創‧意‧寫‧作？」華教授一字一頓，鏗鏘地說：「你們都有學士學位。我看過你的的履歷，有中文系的、有教育系的、有新聞系的，怎麼不唸中文教育新聞的碩士，來我這邊？」

課室安靜，因為華教授的態度很認真。

「我這一科，過我這一關，先問大家一個問題。

A，法律碩士

B，工商管理碩士

C，教育碩士

D，創意寫作碩士

E，快餐店傳統滋味八件雞套餐

以上五項，哪個不同？」

課室內一陣交頭接耳，大家都想，越是不同的E，越有可能留低，所以一定是ABCD其中一項。

良久，沒有人舉手作答。華教授自說自話道：「是D！為甚麼？為甚麼？」嗓門開大了。「因為其他四個都可以讓一家四口飽餐一頓！創意寫作只會餓死你的家人！讀這科？沒用！」

課室內又一陣交頭接耳。

***

又回到午宴會場。

「你知嗎？你們連賣炸雞的都不如！」台上的舊生司儀模仿華教授說：「各位師兄師姐，大家來自不同年代，我是零三年畢業的，大家是不是都在第一課聽過華教授這樣說？」司儀頓了一頓，又說：「剛才的五個選項，華教授，是不是三十年不變？」

華教授慈祥地開懷點頭。

「不如問問大家，在座有哪一位今日仍然從事創意寫作工作，而又能夠養活一家四口的？」司儀提高他的腎上腺素地問。

台下零落的舉手，大概每台有一至兩人。

有人「篤灰」同屆同學，說著：「你呢？你也是從事創作，不是賺不少嗎？」之類的話。

「你算不錯了，說到底也是最佳編劇提名五強。」榮華說的是永權。

「那不是比賣炸雞都不如嗎？」永權說：「還是國輝好，讀完畢業去做金融。你現在住哪裏？帝豪郡還是以‧鬯居？」

「我讀創意寫作只為圓作家夢，」國輝說：「畢業作品出版成書，我就完成給自己的使命。還是榮華好，教書的，該有八萬元月薪吧！」

榮華說：「哪裏有！而且你要記住，我教書不因為我讀創意寫作，是因為我後來讀教育！」

「所以，其實是不是讀這科無用呢？」國輝說。

「我當了二十年編劇，電視、電影、廣告都做過。見過很多成功的人、賺錢的人、得獎的人，都不是唸創意寫作的。」永權說：「你說我獲提名電影獎最佳編劇，最後還是得不了獎。得獎的那個，是唸環保出身的，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全都不會，不也是又得獎又名利雙收嗎？」

「別廢話，要不是賺到錢，你會在這行混二十年嗎？」榮華說。

「我由初級編劇做起，同期學師，大家都不過是創意高夠大膽，沒有像我們受過正統創作訓練。每次開會，只有我一人在講甚麼『插敍』、『加強張力』、『側寫』。在這行頭，鬥的不是有沒有碩士學位，而是你看過幾多套韓美日台劇，讀完金庸有沒有讀古龍，知不知道明惠帝和晉惠帝的分別…讀書，根本沒用。」

「其實不是讀創意寫作沒用，讀其他科也沒用。」榮華說：「我們的同事，讀數學的教數學、讀地理的教地理，但讀完又很有用嗎？上課教的考試考的又很有用嗎？食一頓榮休宴計一計枱上的轉盤圓周嗎？」

「但你算算我們三人，你教書，年年加人工；國輝炒股炒金，住豪宅；我做編劇，只能靠寫廣告賺錢。獲提名那一部『花墟姑娘』，只是獲行內好評價，我免費寫劇本的。」永權說：「靠創意寫作賺錢，不是比賣炸雞都不如嗎？」

「怎會？免費？」國輝說：「不是全年最佳票房港產片五強嗎？」

「哪有五強！論票房，好像只收了千三萬。」永權說：「檔期撞著電腦西片『英雄在線4』，大家都愛看電腦特技片，觀眾對我作品的評語是擊節讚賞，但不大賣。」

「但也沒理由免費吧！」榮華說。

「電影業蕭條啊大哥，」永權說：「大家都愛看等技片。外星人、機械人，全都是畫出來的；斷橋、爆炸、塌樓，全都是畫出來的。我不會畫電腦畫，我只是賣橋段，『花墟姑娘』是靠故事賣人物描寫的，老闆不願投資，幾個主角都是懷著一顆對電影業的熱心，割價演出。男主角四次獲提名影帝都不獲獎，像他這樣級數演員都拍我們這樣的小本製作，只是為買個希望，希望今次能獲獎。」

「但你是我們三個之中，唯一一個仍從事創作的，都算能把華教授的知識派上用場啊！」國輝說。

「但賺不了錢，四十五歲了，還未有自己的房子。」永權說：「我住的是公屋，那裏及你住豪宅！」

「怎麼了？在談甚麼？」這時，華教授走到三人身後，張開雙手放在椅背上說。

「華教授。」三人轉身，並拿起酒杯祝福他。

「祝你身體健康。」榮華說。

「多謝你兩年的教導。」永權說。

「祝你退休生活愉快。」國輝說。

「多謝多謝。」教授笑咪咪地說：「我不記得了，你們是哪一屆的？」

「九七回歸那年入學，九九年畢業。」國輝說。

「那你們算是大師兄了！」教授說：「我記得永權。早年前你拍過一部電影，電視台那娛樂新聞報導訪問過你。有印象，有印象。只是不記得你是哪一屆。」

「哪一屆都是一樣，你每一年的第一課都是說，創意寫作這一科沒用。」榮華說。

「知不知為甚麼我要這樣說？」教授仍然笑咪咪：「第一堂說完，第二堂總有三五個人退修，三十年來恆之有效。有人退修，我的工作量減少，工資不變，不是很好嗎？哈哈哈！」當然是戲言。

「我們這裏就有一個人證明了創意寫作有用。」國輝說：「永權他畢業後做了二十年編劇！」

「我知道，娛樂新聞報導有訪問過，我有印象。舊生會的幹事提及過，哪些學生在業內工作，舊生會有消息的。」教授說。

「做了二十年編劇，吃了二十年乾炒牛河凍檸茶，」永權說：「同行的，讀歷史出身又是吃乾炒牛河飲凍檸茶，我讀創作也是吃乾炒牛河飲凍檸茶，我讀創作不見得比他們成功。」

「呵呵呵，」教授慈祥地笑：「那，賺不了錢，不是讀創意寫作的錯，而是編劇這行頭，工資只夠你吃乾炒牛河凍檸茶，是行業人工低，不是學科無用，對嗎？」

「學科有用，你教的當然有用。」永權當然不敢說課程沒用：「但業界成功人士，可能只是看韓美日台劇比較多，根本只老是在東抄西抄，創意個屁。」

「剛才你不是說甚麼明惠帝宋惠喬嗎？」國輝說：「教授，他說：做編劇要讀很多歷史，真的嗎？」

「作古裝片當然是懂歷史，而且很多古代文學著作都是經典，多讀有益。」教授說：「三十年來我都在說讀創意寫作沒有，是說『只』讀創意寫作碩士沒用。你剛才提到明惠帝，如果你不會歷史，不知他是誰，不知他的政績，怎能寫他的故事？」

「我記得看過一部電視劇，明明講李世民，但出了一句對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一句是出自《紅樓夢》，是明小說啊！唐朝君主怎會讀幾百年後的明小說？」沉默了好一會的榮華說。

「對啊！對啊！」教授說：「做創作，天文地理文學歷史甚麼都要懂，不懂的就去做資料搜集，去查書，去問人。光是靠創作，死路一條。」

三位舊同學都在咀嚼細味教授的訓勉。

「我教書三十多年，你看，這裏，不是有過百人嗎？還未計未能出席的。如果創意寫作沒有，如果你們真的連賣炸雞的都不如，我教了三十年，不是很失敗嗎？」

這時，司儀走過來，拍拍教授的肩膀，向四人說：「不好意思，阻阻你們，那邊有些舊生想和教授合照。」

教授又點頭又咪咪地笑，說：「總之，記著，我教你們的，就是張三豐的太極，你們要學所有招式，但又要忘記所有招式，將你們學過的其他學問融入其中，知嗎？」說著，跟著司儀走了。

榮華、國輝、永權，三人拿著酒杯坐下。三人都若有所思。

「原來我比賣炸雞好。」永權說。

「下一部電影，拍《我和炸雞有個約會》吧！」國輝說。

「可能二十年來我們一直誤會了教授。」榮華說：「我知道下星期早會怎樣教學生了。」

「讀書不是沒有用，而是要揀有用的書去讀。」永權說。

「文學和電影都是八大藝術之一，人家多看台劇，也是讀書、學習的一種。」國輝說。

「我也有看韓劇啊！」永權說。

「怪不得一副韓劇樣，整容倒模。」榮華說。

「你才要整容！先去植髮吧！」永權說。

上菜了，乳豬全體，雙眼會閃的。

「飲杯！」全體舊生祝酒。18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IjPPhP7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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