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讀書呀讀死書,讀死書呀讀書死……」天橋底的老乞丐不知道是在吟詩還是在唱歌,孤伶伶坐在一角對著空氣噴口水,字字鏗鏘,比那位站在人群中間,負責組織這次「愛心派飯」義務工作的社工含糊不清的說話更具吸引力。
老公公不像一般帶著異味、生人勿近的丐幫子弟,看起來比其他衣衫襤褸的露宿者乾淨整潔,也許是因為他沒帶著多少家當的關係?幾張紙皮,席地而坐,銀鬚白髮,超然脫俗,仿佛世外高人,是臥虎藏龍的生神仙……我擅自妄想,以解沈悶氣氛。
「喂。」前來參與義工活動的高富帥大學生將飯盒塞到我手上,戚了戚那塗滿了髮膠的大頭,好不禮貌,命令我將飯盒拿給那位白鬚翁。我知道這位高富帥看不起我,但我既是個擁有高尚品格和良好修養的人,我不跟他這種金玉其外的小人計較。
不,這也許不是我的真情本意,我只是為了大局為重,免得丟了我女朋友的架,才選擇忍氣吞聲。我的好女友是個愛心滿滿的好女孩,我今天來做義工,主要是為了陪伴著她。我不能因為任何人對我的一丁點無禮就大吵大鬧,我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和充滿氣量的君子。
不,這或者還不算是真正的原因──我沒錢、沒權勢、沒地位,更是個讀不成書的死廢青,憑甚麼反抗那些有屋有田又有地的富二代?他們擺出一張唯我獨尊的支配者嘴臉,我卻自然而然成為了可以隨便呼來喚去的下僕,本著使命必達的心志,拿著飯盒遠離那個裝好心的上流人士圈子。
沒錯,我自卑。
那種植根於染色體裡的階級封建制度與奴性,叫我自卑。
「呀伯,吃飯囉!」我露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討厭的虛偽笑容,但比起那群可惡的藍血人,我覺得我的表現已經十分真誠。
「噢,」老先生轉眼看著我,接過飯盒,說:「歡迎光臨寒舍呀,『讀死書』。」
「吓?」
「進來坐吧!別客氣。」
我看看老伯歡喜的臉,又看看地上那幾張黃色的厚紙皮,一時無法反應──「快點來吧!」我被他盛意拳拳的拉進了他的小房子,新簇簇的非常整潔,沒有半件多餘的傢俱,反而我更像是個多餘的人。
三十多塊錢的粟米肉粒飯,在發泡膠盒裡就像一坨黃色白色的嘔吐物,我無意倒人胃口,但現今茶餐廳食物質素實在不敢恭維。香港人只為果腹,對食物沒有要求,最終自食其果。
「哇!真難吃!」
我驚訝。一個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露宿者,竟比那些豐衣足食之人更懂得品嚐食物?同時比那些吃慣了中外名菜的富貴人家更嘴刁?「你就不懂得何謂知足嗎?」我在心裡疑問。
「嗯,真難吃呀,『讀死書』。」
「難吃不要吃……」我小聲搬出了我媽的說話。
「這又不行,」老頭子將嘔吐物,不,是將飯菜塞進嘴裡,一邊囉嗦:「做人要有衣食呀,『讀死書』。」
我不喜歡他如此稱呼我。我確定這不是他的口頭蟬,因為每當他說「讀死書」的時候總會刻意轉頭看著我。老人家雙眼炯炯有神,滿臉紅光,不像其他露宿者蓬頭垢面、憂憂愁愁、沒精打采、生無可戀、面如死灰,彷彿自己捧著的是行死刑前的最後晚餐。
所以我才說,這臭老頭是個世外高人。他有一種其他露宿者,不,是大部分香港人都沒有的獨特氣質,我說不出那是一種怎麼樣的特質,也許就像電影裡遇上的生神仙?不,衣著簡樸但像普通人般整潔的老爺子沒那麼脫俗又神秘.不過是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卻跟現場環境格格不入。
這是我頭一次被一個男人如此深深吸引。
「別人說,只要你懷著感恩的心去吃,再難食的東西都會變得美味。」
「那你有嘗試過這樣做嗎?」老頭又將飯菜塞進嘴,一邊咀嚼一邊搖頭道:「真是太難吃了。」
剛剛還在瘋言瘋語的老乞丐,他的反問既敏捷又聰明,叫我無言以對。因為這種有點阿Q的「左膠」思想──以大愛包容的心懷接納一切──其實並不是我本人所認同的理念。我提出一種自己不認同的建議,以為可以在這位精靈的老人家面前蒙混,卻掉進了自己無心挖掘的陷阱裡去。
「沒試過嗎?」面對老先生的追問,我只能支吾的真相揭露:「沒……」
「所以我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個『讀死書』。搬字過紙、不思考、沒消化,隨便撿起古怪的說話指教別人。你不覺得這種人生態度很差勁嗎?」
我忽然被這吃鹽多過我吃米的老屁股批得一文不值,將我說成是個沒長腦袋低能兒。我想反駁,卻又不曉得應該如何切入,恐怕又惹他臭罵一番,再一次傷我弱小的自尊。
「你不是大學生吧。」老人家話鋒一轉,壟斷了對話的節奏。
「埃、I大。」
「哈!」這一聲冷笑叫我無地自容,不是因為我自卑,而是因為我知道我無論如何努力,都是個「讀死書」的蠢學生。
「一個人是不是大學生,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臭老頭的自信叫人討厭,「在香港,大部分學生都是靠『死讀書』考進大學的,就像那邊的那個女孩一樣。」
老淫蟲伸出指頭指著我的女朋友。她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性格開朗,熱心公益,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參與各種義工活動。我們在中三的時候認識,為了投其所好,我也常常跟著她做義工,當作約會的一部分,又可以防範那些想要打她主意的臭男人乘虛而入。
「在她那紅粉緋緋的淡薄妝顏上,殘留著那『死讀書』的新、舊痕跡,勉強擠出來的笑容藏著一種幾近習慣的疲勞,多可悲!」
世外高人即是世外高人,我完全看不出那種甚麼「藏在背後的疲勞」。在我眼中,我女朋友就是天使,她的笑容真摰動人,能為世間所有貧苦大眾帶來無限安慰與鼓舞。我為我的女朋友感到自豪,同時也為自己感到自豪。
「她應該跟現在站在她旁邊的那個『死讀書』有一腿。」
「怎、怎麼可能!」
「你想想,兩個『死讀書』在大學為了功課通宵作業,身心俱疲,夜闌人靜,孤男寡女作為彼此之間的安慰。小休片刻,男方為女方遞上熱茶,不小心觸碰到了對方冰冷的小手,兩人面面相覷,男的大膽捉緊女孩的手,要給她取暖。女孩子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
「夠、夠了。別在妄想下去了,拜託。」
「噢。」死老頭被我制止,不再作那骯髒的幻想,「但我認為,那邊那個高富帥才是女孩的真命天子。」
高富帥不是本地大學生,幾年前在外國讀高中,升學,偶爾放假回來香港看望親朋,都會相約我女朋友到處參與義務工作。我跟他見過幾次,他也知道我是誰,在我女朋友背後,他待我不是很禮貌,會像剛才那樣指點我辦事;在我女朋友面前,則會擺出一張人畜無害的和藹笑臉,是個非常陰險的小人。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反對。
「為甚麼?」
我終於可以驕傲地用事實瓦解老爺子的瘋狂想像了:「因為我就是她的男朋友!」
「哈!」再一次,我被老伯的冷笑擊沈了。
「將心比己,」他繼續說:「站在你女朋友的角度想一想,眼前這麼多比你更好的選擇,為甚麼還要揀你?」
是啊,為甚麼她還會跟我在一起?常聽說情侶一旦升學時各散東西,不再像從前那樣天天相見,就很容易另結新歡。但我十分慶幸我女朋友沒因為我無法考得上大學就將我拋棄,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倆將會白頭到老。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也許還是會有分開的一天。
女孩子的心理其實並不難掌握,簡單就如「愛情與麵包,怎麼選擇?」兩者皆得當然最好,但果真要比較,女孩們還是大多會選擇「麵包」這種看得見的安全感。她們渴慕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很現實的,沒錢開飯,何以幸福?
所以,按照目前的狀況來預測,誰能在幾年之後,畢業,找到一份更高薪的工作,或者擁有更強大的賺錢能力呢?排名第一必然會是那位在外國讀大學的富二代,他會仗著父蔭出錢搞點小生意,或者乾脆帶他的另一半移居海外,從此神仙眷侶,逍遙自在;第二名就是那位一同在大學裡奮鬥的書友,大學畢業,叫價怎麼想都會比較高,踏實工作,兩夫妻各自賺錢,在香港足夠成為中產;最後才是我這個讀不成書的大專生,讀完書,打份牛工,分分鐘連自己也養不起。
即便如此,我也不一定會輸呀!我們有長久又穩定的感情基礎,從戀愛開始直到今天始終相親相愛,甚少吵架。當然在她升大學之後我們見面少了,但我相信她並不是個見異思遷的人,我們之間「愛情」的份量,不會比「麵包」輕。
當然我承認,我將來賺到的錢可能會比她少,但只要我們能一起手牽手挨過最初的艱辛和貧困,我相信我們一樣可以生活得幸福美滿。我們會懷著感恩的心,吃少一點、穿薄一點、住細一點、去少一次旅行……不,我想到這裡,無法再說服自己。
「我女朋友說過,」我強逼自己相信我的憧憬,「『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不一定賺不到大錢呀!」
「哈!」古怪老頭的冷笑總帶著衝擊,「說你『讀死書』真是『讀死書』,你就跟大部分人一樣,曲解李白的意思,誤解他老人家的心意。」
「你看到那邊的兩個警察嗎?」老先生一副語重深長的口吻,說:「毅進畢業,月入兩萬,擁有各種公務員福利……你是港女,怎麼選?」
「轉過來看看另一邊。區議員,假學歷,月入三萬,還有背後很多不明來歷的黑金往來……你是港女,怎麼選?」
「怎、怎能這樣比較呢……」我沒辦法接受這個瘋老頭的武斷推論。香港女孩不都是貪慕虛榮的拜金女人呀!尤其是在這個動蕩的世代,她們更懂得分辨人性醜惡,怎麼可能一口咬定我的女朋友會為了一點臭錢而離開我呢?不可能、不可能。
「你還是不知道我在說甚麼,對吧?」
「你是想說……無論如何我怎麼努力讀書,怎麼努力工作,怎麼努力賺錢,都沒有用?」
「哎呀,『讀死書』呀『讀死書』,我以為你會比我所想的聰明,看來還是缺少了一點慧根呢。」老爺爺在胸前的衣袋裡掏出一張「八達通」,說:「罷了!去給我買兩打啤酒回來。」
我不曉得自己為甚麼竟然如此聽話,二話不說就起來給他當跑腿。難道是那根深柢固的奴性叫我服從一切權威或看起來比我更有話語權的人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會因此而為自己感到無窮的悲哀。
嘛,就當是做個好心,服侍這位麻煩的老人家一次吧。
我站到斑馬線前面等侯過馬路。身邊一個男人大汗淋漓,白色的襯衫幾乎完全濕透,一邊用紙巾抹汗,一邊看著手錶。沒多久之後就來了一群赤膊陽剛男子漢,抽著煙講粗口。
綠燈。大伙兒踏步向前,有徐有疾的在迎面而來的人群中穿梭:傷健人士駕著電動輪椅,老婆婆拖著孫女急步快走,家庭主婦提著大包小包數點手上零錢……這樣一張日常普通的畫面,竟叫我好像忽然頓悟了甚麼。
讀書不讀書,或者讀書有用沒有用,也許其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角色,而這個角色,並不是因為比別人讀多幾年書就可以輕易改變。
以我自己為例,畢業之後安份守己地踏實工作,賺到的錢可能不會比旁邊那幾個地盤工人所賺的多很多,搞不好甚至更少。那麼是否意味我其實不應該讀書?不,這不是讀書不讀書的問題,而是身份與角色分配的問題。像我這種氣虛體弱的落第書生,要我跑進地盤日曬雨淋出賣勞力等同叫我自殺,所以我只能在既有的教育體制和社會秩序下,讀個學位,然後從事相關或不相關的文職工作。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或許我們都應該阿Q一點,懷著感恩的心,接受自己在社會上的角色和身份,別天天羨慕那些上流人士,妄想自己終有一天像他們那樣住豪宅、開名車、終年出外旅遊、購物毋需看價錢。
我豁然開朗,連忙跑進便利店買啤酒。我用老伯給我的那張「八達通」付款,餘額幾百。這位老先生果然不是普通露宿者,是個藏在天橋底下的隱形富豪,不,這未免太誇張,也許這幾百塊錢就是他僅餘的全副身家?
前後不消十五分鐘,我回到露宿者聚集的地方。我的女朋友和其他義工正在社工的帶領下跟其中一、兩位稍為梳洗過的露宿者談天,完全沒注意到我曾經離開又再回來。
「幹得好!」老頭子從我手上奪過啤酒,對著其他露宿者招手:「來吧,各位,別客氣!」眾人無不前來討酒喝,一人一罐一感謝,叫我無辜叨了老爺爺的光。
「好喝酒、喝好酒、喝酒好!」老人家回到他那用紙皮鋪成的家,大白天就在發酒瘋,「看,他們只要有酒喝,就變得高興了。」
剛才吃飯時還在愁雲慘霧的露宿者們,如今喝著冰凍啤酒,竟然無比暢快,彷彿一切煩惱頓然消失,一直纏累在心裡的困苦隨著酒精一掃而空……當然,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酒醒過後,甚麼都不會改變。
我好想跟老公公分享我從茫茫人海之中得到的領悟:「老伯,我想我明白了……」
誰知我還未說完,他就一句塞過來:「不!你不明白!」
「你聽我說……」
「來!飲勝!」臭老頭遞給我啤酒,意想不到的似乎已經有點輕微醉意,酒量也太差了吧。
我沒理由跟一個醉酒鬼認真說話,嘆了口氣,「咔噠」,將啤酒灌進肚子裡去。
「你不醉過,就不可能理解李白的詩歌,尤其是這支《將進酒》。」
我不是一個容易喝醉的人,唯有多加一點想像力,幻想黃河的澎湃,月光的皎潔,李白和他的三兩知己正在把酒言歡。
「太白兄,聽說你辭去了官職?」
「哎,別說這些掃興的事!『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但你之後有甚麼打算?」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看來不單沒有為將來想過,還已經將積蓄花光了呢。」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
「那你年少時想要為國報效盡忠的志向呢?」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太白兄,你醉了。」
「我沒有醉,我沒有醉!我真的沒有醉!」
老伯拿著啤酒罐猛然撞在地上,「砰」的一聲將我從千年以外的妄想之中扯回到現實,幾個空罐在地上翻滾。我看著老先生醉醺醺的漲紅了的臉,仿佛眼前的就是李白本人。
那一刻,我好像真的明白了甚麼。
李白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也許從來都不是為了鼓勵自己,更不是為了勉勵我們這些後世──他只是,喝醉了而已。聰明如李白,努力考取功名,想憑天生之材為黎民服務,可惜現實就是,生於亂世,面對各種不公義,即便強如李白,也無能為力,只能當個盡歡的醉酒鬼,吟詩作對,為自己留下「酒仙」美名。
「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
「老、老師!」
「啊?」喝醉的老頭對著我笑著說:「看來你終於開竅,能夠看出一個人的真正身份了。可是啊,我已經沒教書很久了。」
「請你告訴我讀書的意義吧!」
「嗝!我可以告訴你,在香港讀書,一點意義都沒有!」
香港人讀書,大多都不是為了追求知識或者探求真理,他們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是應付考試,取得相應的學歷或專業資格。甚至為了達到此目的,採取其他不尋常渠道。所以,對於某些人來說,讀書不過是其中一種提升自己身份地位的手段而已。
同時,香港人讀書既是為了考試,就缺乏創造力。香港甚少出現一些偉大的科學家、發明學或者國際權威學者。就算有,香港市民大眾也不認識,因為我們都不在乎。在這個輕看,甚至可以說是卑視知識的大環境下,讀書好像沒有半點好處。
可能你會說,讀書不僅僅是為了知識或考試,更是為了品格的培養。好不幸,多少香港人飽讀詩書,醫生呀、律師呀、學者呀、議員呀、官員呀……全都人格卑劣,利慾薰心,為了金錢、名譽、地位,一而再出賣香港。
但讀書終究是自己的事,別人怎麼讀書,讀書之後怎麼做人,都不應該影響我們自己如何讀書或如何做個有良心的好人。所以,讀書的意義,或者讀書的用處,理應是各人有所不同。有人透過讀書尋見真理,有人因著讀書培養高尚情操。可惜在香港,這樣的人實在不多。
如果只是為了賺錢過富貴人生,不如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或者比讀書更加有用。
「總括而言,記住我這一句說話:『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老先生整個人搖搖晃晃,舉著啤酒罐,吐出了最後一句話作為完結:「嗝!」
我後來跟我女朋友分享這位老人家的智慧箴言,我女朋友起初用一個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慢慢變得有點厭煩和鄙夷,說:「你不是相信一個醉酒鬼的瘋言瘋語吧?故弄玄虛的在說歪理,你不覺得很蠢嗎?」
這一刻,我看著她不斷用手指撥弄手機,覺得她非常陌生。也許,從今天開始,我們二人已經不再是生存在同一個層次的人。雖然她讀書比我多,學歷比我高,但那又如何呢?她根本沒有讀書的靈魂,不過無用地繼續「死讀書」。
至於我,正在非常努力地嘗試不再「讀死書」,大概不知道哪一天,我會「讀書死」了吧。10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pkqDBmG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