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飛揚、黃沙滾滾，伊東在荒野上遠眺矮人號稱的十萬大軍──矮人棄武從政的潮流近這半年又起了變化，變成由政治人物私募親兵，試圖重新建立已經沒落的尚武風氣……當然，這「十萬」之中有多少是烏合之眾，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齊爾菲雅所問的這條問題，伊東早就在自己心裡問過不下百遍。
「他們能在短時間內組織龐大軍隊，證明他們本來就有侵犯鄰近地區的野心……所以，他們都不是好人，毋須憐憫。」
「這就是你的答案了嗎？」
答案？不，這只是伊東自己的猜測，甚至可以說是他個人的妄想，他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卻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刻意找了一個自以為合乎正義的借口。
如何將屠殺無辜者的罪行變得正義？
這實在不是一個尋求何謂公義的哲學問題，卻是一個調整自身心理狀態的手法──霸王硬上弓般說服自己：「我不過是在用殺戮，來制裁犯罪者。」
不曉得是上帝的玩笑還是魔鬼的詭計，矮人大軍的主帥竟是新任議會長塔洛多．沙沙。伊東曾經想要擺脫與這個人之間的瓜葛，但如今看來，若要辦得徹底，唯一的方法還是將他送進墳墓裡去。
「果然，」塔洛多．沙沙妄下判斷：「妖精動亂的事，就是你們搞的鬼。」
「我不想跟你辯解，這沒有意義。」
「你不僅殺死我的兒子納歷奧．沙沙，潛逃期間更將我們的公主，就是我的未婚妻活活燒死！如今還要煽動妖精侵略我們矮人領土……像你們這種惡鬼，人人得而誅之！」
「納歷奧．沙沙不是我們殺的！公主也不是！」舒莉思詩不甘含冤受屈，激動起來：「你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哼，惡鬼的指控毫無道理。」
「你！」
伊東拔劍，說：「別跟他廢話了，事到如今，還有甚麼好說？」
對話並不能解決問題，尤其是雙方都沒有真的要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都只是想要解決眼前的人而已，就像伊東從前平常所做的一樣，將「異界種」全都處理了，就不再有問題了吧？
不，事情不並這麼單純。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其實是個卑鄙小人，各懷鬼胎、各有各目的──只有將對方變成死人，才可以完全掩埋真相。所以，無論對於塔洛多．沙沙，還是對於伊東來說，這都是一場不得不打的仗。若然此時此刻言和退讓，對他們這些做過虧心事的騙子來說，不過夜長夢多，並沒有一點好處。
就當是一個天掉下來的機會，好讓伊東利用一下，以掩藏自己的惡行，只要塔洛多．沙沙和矮人們全都死了，就不會再有人質疑，矮人公主被燒死的真相了吧？
普通的長劍比「放逐之榮」輕巧得多，拿上手不是十分習慣，但已經足夠砍殺拉雜成軍的矮人騎士──連頭顱帶盔甲，一劍砍斷，痛苦只有一瞬之間。
只是那些小不點就像自己貼過來送死一樣好殺，他們毫無想法，聽著號聲就不顧一切向前衝，真蠢，蠢得將伊東的憐憫全然浪費。於是，伊東好像有點明白勇者為甚麼不喜歡矮人，甚至討厭到一個想要將他們滅絕的程度……在新世界裡，根本不需要他們。
那麼，勇者也許是對的？不、不，勇者沒有任何權利決定誰值不值得拯救，他只是勇者，不是上帝，卻取代了上帝的角色，任意妄為試圖創造出他的理想世界……這明顯不是對的，絕對不是對的！
伊東忽然竊笑，覺得戰鬥實在過於輕鬆，輕鬆得腦袋都在胡思亂想。就晃晃頭腦，讓自己回到戰場，乘著氣勢，跨過屍體，一路推進！
戰鬥從下午一直持續到黃昏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塔洛多．沙沙不同過去的將領未到晚上就退兵休戰，竟堅持繼續進攻……在夜晚作戰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連自己人都分不清楚誰到底是誰。
當然，長時間戰鬥對於伊東等人來說也是一種負擔，矮人兵團像是無限再生般源源不絕，就算明明已經屍骸遍野，卻永遠殺不盡……這就像一場沒完沒了的大屠殺，想想也覺得太可怕。
「想個辦法吧！」奧斯蘭大喊，說：「這根本殺不盡啊！」
「太悲哀了……」齊爾菲雅以火燄劍作戰，盡量減少魔力消耗，「這些人的生命就這麼廉價嗎？」
「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舒莉思詩問：「他們就像主動前來送死一樣。」
「別抱怨了，我們沒有選擇。」伊東好像殺得有點麻木，但唯有如此，才可以令自己的心理不致因過度興奮或過份悲傷而瀕臨崩潰。因為，這不是殺人，而是屠殺。伊東再怎麼慣於殺戮，也始終不是十惡不赦的大魔王，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類。
只是這位普通人在勇者絕對的權威下卻淪為殺人機器，做盡那些有違自身正義與價值觀的事……不，在此之前，伊東就不再覺得自己正義了，他既將無辜的矮人公主活活燒死，又怎麼能再自稱為正義呢？
所以，伊東淪落至此，也許是上天給他的一個懲罰？要他做壞人做到底，自己承受良心不斷的責備。
「真的好感謝你們，」好不容易終於殺到臨時搭建的軍營門口，塔洛多．沙沙全副武裝出來迎戰，「替我消滅了那些多餘的低端人口。」
「你這樣在你的部下面對說真心話，真的好嗎？」
「放心，能留下來的都是菁英，都是我們矮人族未來的棟樑，我絕對信任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絕對擁護我。」
「就是狼狽為奸的意思囉。」
「不，是互相理解、合作無間。」
「所以，你以為這些菁英份子能擋得住我們嗎？」伊東丟掉破損的長劍，撿起矮人的斧頭準備應戰。放眼開去，矮人的菁英部隊人數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多，加上一整天的戰鬥，他實在沒有信心可以全身而退。
難道就沒有一個穩贏的策略嗎？難道就非要硬碰硬不可嗎？
伊東拼命思考，沒得出一個結論。4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1Z3OVcPT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