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不是個容易後悔的人,但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徹夜的輾轉難眠後都成了最大的錯誤。她如被優越感和支配感掌控的怪物,在回想起那男人的失態時還能意猶未盡。
坐在冰冷的床上,她仍舊困在那瘋狂的回憶中。在戴回鐐銬、被士兵送回牢籠、利馬爾重整儀容神態前,她記得清清楚楚擁抱他的感受,指尖殘留著他的肌肉浮動的感覺,鼻腔充滿他瀰漫情慾的汗水和那雙糾結卻又迷濛的藍眼。
她該殺了他,早該在他毫無防備時下手。
可那樣她同樣得付出生命。
維多利亞不是個怕死的人,但她也想像某些勝者一樣被人歌頌,儘管最終只能用墳墓讓人緬懷。也許是家族的教誨,讓她更想死在戰場,而因魯莽被擄走,再殺死一個有變態嗜好的國王,並不是她最想遺留的事蹟。
更令她後悔的還在後頭,再接受國王的條件後,問題就層出不窮。
迎接黎明不到多久,來的卻不是侍從或是早餐,而是不速之客。四位不是時常在她房門外站崗的士兵突然闖入,一看就知道是要將她帶走,可霎那間維多利亞認為利馬爾也同樣後悔此約,打算以此消滅證據。
為此她發狂的尖叫,油然而生的恐懼讓她對士兵發動攻擊,然而卻只換來無數多瑪尼亞髒話和腹部的一計重拳。空腹和恐懼使膽汁湧上,她吐出唾液的霎那雙手也被兩位士兵駕著,半拖半推的離開房間。
她從沒想過才剛思考死後,死亡就親臨其境。對此她歇斯底里的笑了,在踉蹌的腳步跟不上士兵的步伐後,她索性被他們拖向刑場。
已無尊嚴的女王,何來神聖的死刑?
他們離開房間後沿著走廊離開了國王的寢空,在一兩個階梯與轉彎後,她感覺得到他們來到另一個建築內,構造相對較為簡單,但繪製著多瑪尼亞民族的壁畫依然讓人明白這是主要宮殿。
難不成利馬爾沒有要將她斬首示眾而是私刑處置?她頭暈腦脹的思考。也對,她或許會說出真相,即便他否認,人民心中也會埋下種子。只可惜她看不見它壯大,摧毀這個男人。
半晌,他們逐漸走往人較多的走廊,幾個權貴人士在看見她時竊竊私語。維多利亞沒有理會他們的指指點點,她的注意力被國王接見室裡的情況吸引,由不得半點分心。
裡頭似乎剛完成早會,朝政中人聲鼎沸,包括在最前面臉色凝重的利馬爾·巴柏坎。接見室的裝潢跟加泰茵的大同小異,不過幾乎每個貴族都是身穿昂貴質料製成的袍子,還編織著多瑪尼亞傳統色的條紋。
人群分成兩方人馬,其中左邊其中一位中年的灰髮男子看見她落魄的模樣就吃驚的吸了口氣。其餘人在注意到她出現時也是吵雜聲降下,沈默中她如罪人般被拖到國王面前。
站在眼前的利馬爾卻彷彿裝作沒看到一樣,持續的與旁邊似乎是首相的男子交談,雖然此場面令她困惑,但比起視若無睹的國王,她的注意力反倒被接見室盡頭通往別處走廊裡的一個女人。
她相貌清秀,還有一頭黑色髮網都無法掩蓋燦爛的紅棕秀髮。站在陰影處她的目光卻如炬般直望著朝政,思索的神情和儀態的雍容,再加上敢正大光明的觀察屬於男人的會議,都讓她感覺這人身分的不簡單。
似乎是分心過於明顯,利馬爾僅用一句就換回她的注意力。
他詢問被她打腫臉的士兵。「你的臉是怎麼一回事?」
棕髮士兵厭惡的瞥她一眼說:「被她反抗時攻擊的,陛下。」
此舉果然引起一片譁然,眾人似乎對她冒然行事的行為感到氣憤,頓時之間維多利亞才醒悟到她給出了多瑪尼亞人更憎恨她的藉口。這次的會議還不是她的盡頭,卻也是討論她的邢台改設在何處了。
果不其然,首相立即憂心忡忡的附和眾人怨聲。
「陛下,你看。她如果還有力氣反抗,那麼她攻擊你的罪就應該處置。如果放任這隻惡龍在這,這個王國都將動蕩不安的。」
利馬爾不動聲色,彷彿他昨晚顴骨上留下的瘀青不來自她之手。他看向大眾說道:「這隻惡龍少了領土、火焰,我僅被殘破的爪子稍微劃傷,無傷大雅的事情我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好擔憂的。更何況我需要保持她一定的健康,加泰茵的局勢大家也很明顯,他們的女王還在我手中,群龍無首只會使他們內亂越演越烈,坐收漁翁之利不是多瑪尼亞更該執行的嗎?」
「如果加泰茵的間諜混入想要接走他們的女王呢?」
「他們現在已經分身乏術了。賽蘭·克蘭的反叛軍已經確定要跟她的擁護黨劍拔弩張了,歐費拉之役就更證實了他與蓋拉王國的結盟。」
她震驚的模樣像是剛從惡夢驚醒。歐費拉是她其中一個防守蓋拉的地區,如果她想的沒錯,她的堂哥可能是侵佔了百谷堡,並讓蓋拉的軍隊駐守於此,好藉此繼續跟她的擁護黨爭鬥。
她的王國將因她那次戰役的愚蠢而四分五裂。
利馬爾卻沒有就此住口。「上一次的戰役我們奪下了加泰茵西邊的格魯克,獲得地理位置更好的邊疆區域。而相信我,加泰茵與蓋拉的聯盟最終會破裂的,畢竟他們終究是死對頭。」
他果然非常了解她王國的一舉一動,是誰在給他通風報信?她是否曾留下了他的間諜?不然當時薩沙河之役中為何知道她身處於哪?倒是她堂哥的動機不令她意外,他老早就想要王座了,如果叛徒是他,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隨後另一個聲音質疑:「可依照情勢,如果聯盟順利,他們打算侵犯多瑪尼亞怎麼辦?」
利馬爾點頭,猶如他說到事情重點。
「賽蘭·克蘭目前已經迎娶蓋拉國王的女兒,如果維多利亞·克蘭這個統治者一死,他的正統性就比任何人高。也因此我打算擁護加泰茵的第三順位者——塔里爾·雷普勒,讓他迎娶我的妹妹勞莉。為此我能獲得與加泰茵的聯盟,更能實現長久的和平。」
她一下就清楚他指的是後方走廊的女人,也果然來頭不小。但她更震驚的是利馬爾如何將方法等想好,會不會他連擄獲她都是盤算已久?
「那女王呢?陛下娶她不是更能獲取加泰茵的繼承權?」
對此,首相回答:「兩隻猛獸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但老虎面對勢力單薄的幼龍,你覺得哪個比較適合?」
「那麼要怎麼處置她?」
隨著年輕國王冰冷的目光望入她仍在六神無主的雙眼,維多利亞非常清楚他會證實他之前的話。他說到做到,因為他早已盤算清楚。
他不可能娶她,結盟——也只是不與她結盟。在收復加泰茵的路上,她無比清楚自己是最大的絆腳石。她從來沒有成為他的主人,而是他的玩具,他打算消耗她的精神直到最後一刻。
「——很可惜,她不會看見和平的那刻。」
那句話沈重的令她全身無力。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xiYt8kmx
首相在此刻靠向利馬爾,用剛好的音量讓她也聽見他的諫言。「容我說一句陛下,對於政策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大人都已清楚,但罪人攻擊你和士兵等同於反抗命令,我還是堅持必須讓她明白她的處境。」
聞言他終於認同了這個建議,但目光也從她身上撇開,彷彿不想看到她面對他將造成的後果。
「腹部遭受成年男人的兩擊我想就足夠了。我不想在這件事上造成太大的影響,況且我喜歡她的臉,所以就在腹部上執行吧。馬貝克她既然傷了你,就由你執行。」
怒火中燒卻又因剛才消息而絕望的她並沒有再次反抗,但隨著馬貝克樂在其中的攻擊下,那紮實且毫無抵抗之力的攻擊還是將她打到在地。在咳嗽和吃力喘氣下,散發疼痛的肋骨和胃讓她發出喪家之犬般痛苦的嗚咽。
對此利馬爾依舊面不改色的看著她,彷彿對她的一切無動於衷。
這是第幾次她倒在這個人面前?望著他冷峻的面容,維多利亞不禁想著。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她發瘋幻想出來的?
再次被粗暴拉起後,她沒多久就在回牢籠的中途失去意識。
————
她一直到夜深才再次甦醒,房間空無一人唯一的光線也只來至外頭走廊的火光。她像是打完一架一樣精疲力盡,吃力的坐起身卻因肋骨上的瘀青而痛的抽口氣。儘管不知道過了多久,但在發現床旁櫃子上擺著的餐點還是熱的時,她猜想或許才剛過晚餐時段。
望著供應的美食她卻胃口全無。先前的記憶就像暴風肆虐,甚至比無法還手的處罰更令人憤恨。
內戰的發生一直是她在任期內憂慮的事情,原本她計畫好一步一步剷除賽蘭這個眼中釘,畢竟相較之下她的小侄子塔里爾·雷普勒才十三歲根本無法與她抗衡。儘管計畫已經周全,卻殺出利馬爾·巴柏坎這個程咬金,現在回想或許她曾經對於自己的人太過信任了,可她想不出誰會是叛徒。
扶著陣痛的腹部,她來到窗邊看著夜幕下的城鎮。
比城外火光更虛幻的是她的命運。既然死亡是命中注定,她該如何在休止符來臨之前再創高潮?她成為女王之前的跌跌撞撞、刻骨銘心的回憶是否都將與她一同埋葬?
一陣門鎖聲倏地出現,隨後她看見一個黑影走入房中。也許是厭惡至極,她的身體在他靠近之前就感覺的出來者是誰。陰魂不散的利馬爾走到離她五步之遙的位置,彷彿怕她出手攻擊。
但此刻她早就失去了那份興致。
「是來看好戲的嗎?」她首次用多瑪尼亞語說話,就像也認同自己將葬生於他鄉。
「妳都還沒表演,我何來演出可看?」
她默不作聲,轉身面對窗戶。「你來這做什麼?陛下。」
意外的是,他走到她身旁。兩人一同被月色覆蓋,宛若不是世間之人。「我需要妳執行昨晚的約定。」
他說的輕巧,卻像給她再一次的羞辱。
頓時的憤怒和麻木令她呼吸混亂,但她沒有任何動作,腹部的疼痛還未消散。儘管如此,她也無法在他的地盤上抗拒他的要求。
於是她沈住氣,壓低聲音道:「你要我再次折磨你的肉體、精神,卻又在之後處罰我的踰矩,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平等的條約,陛下。據我所知,我們之間的約定還有協商空間,如果我們將要繼續合作,我需要知道我在結局來臨前是安全的。」
他的藍眼被月色襯托,映照著他難得不掩蓋的情緒。他的糾結、困惑和猶豫令人訝異,與先前盛氣凌人的國王截然不同,他是否在玩遊戲?維多利亞無法猜測。
「今日之事是我們都有疏忽。我需要有國王的體面,但我……不排斥妳昨晚的行為。為此我答應妳,妳在執行約定其中造成的傷害我都一概不追究,但克蘭……為了妳自身的安全,我希望妳執行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他果真已接受自己令人髮指的嗜好。被虐的國王卻征戰各方,其中的諷刺又有誰能看出?
於是她揶揄。「比如你的體內?像昨晚那樣?」
他首次無言以對。只是僵硬的望著窗外分散臉上紅暈製造的緊張。「也許是的。畢竟如妳所說……神也拯救不了我的靈魂,也許讓惡魔主宰我的命運已是必然。」
也許她必須得死,至少她也同樣擁有摧毀這個男人的力量。對此她難得感慨的笑出聲,心中對於死亡的掙扎莫名的舒緩一些。
「看來不只是你的人民把我當作敵人,我在你眼中也是個惡魔。」
利馬爾沒有反駁只轉頭看她。那瞬間他們彷彿回到身體最親密的時刻,袒露的情感回應著彼此。「對妳的王國和妳來說,我不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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