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
她身上還殘留著血跡,但時間一久血液漸漸乾凅,成為她頭髮、衣服上一個難以抹去的污漬。她的鐐銬被換成沈重又生鏽的鐵製,原本乾淨的牢房淪落到晦澀無光且濕悶的地牢。
她知道自己最終會被困在這裡,利馬爾的仁慈終究敵不過精心策劃的目的。雙手中的鮮紅被黑暗吞噬,腦中回憶卻歷歷在目。她的姪子是怎麼避開士兵耳目帶著人手闖入她的牢房,虛張聲勢的說著自己在看到她的頭顱落地後會怎麼帶著一同坐上原本是她的王座。
於是她反唇相譏,一如往常的激怒了他未成熟的心智。儘管身旁人馬有勸他冷靜,他還是被利益薰心,並明白能殺她的機會只有現在,手無寸鐵、無人幫助,種種跡象都顯示著維多利亞·克蘭此刻的劣勢。
也是因為這股自傲和衝動,她毫不費力的用燭台擋下攻擊,在攻擊他破綻處時奪走他腰際匕首並立即割了他的喉。
剩餘的人雖然麻煩卻也不是問題,不過她也的確受了傷。手臂和大腿的刀傷就是證明,而此刻在地牢中那些傷口更是隱隱作痛。
結束的那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站在充滿血跡的房間,以生還者的姿態去迎接殺人犯的罪名。也在抬頭的霎那,她看見了勞莉·巴柏坎的身影出現在走廊。
維多利亞沒有呼喊或大叫,但看見公主臉上心滿意足的神情她還是感到噁心。
回憶中最清晰的畫面不外乎就是姪兒死前的吃驚和恐懼;勞莉暗算成功的喜悅之情。即便她早就想除掉雷普勒帶給她的威脅,但一想到這都是受到巴柏坎的人操控,她就滿腹怨氣。
握緊拳頭,她手卻因使用劍太久而顫抖。而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恐懼,曾經她可以征戰四方、可以承受劍的重量長達一整晚,但現在卻在一個破舊不堪的地方逐漸腐爛。
她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成為人民期望的那個領導者。
隨著火光照亮斑駁岩石,她望著一個人影踏入眼簾。那雙藍眼使的這裡的色彩看起來更加混濁,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苦不堪言,他是不是又耍了她一次?即便在她如此給予信任之後。
他拿出鑰匙打開牢籠,在毫無護衛下踏入她的牢籠。可她沒有動,她在塔里爾的鮮血湧上噴濺於臉時就彷彿喪失了意志。
利馬爾·巴柏坎將火把放入牆壁卡榫中接著蹲到她面前,準備拿出另一把鑰匙解開她的鐐銬。在他這麼做時,她都毫無反應。
「為什麼不說話?」卸下手銬時,他卻出聲打破寂靜。「整個地牢只剩我們,為什麼不殺了我?」
聞言她失望透頂的笑出聲,一股不來自自己的笑意湧上心頭,她靠著濕漉漉的石壁來支撐自己因笑聲而顫抖的身軀。
「不要再拐彎抹角了,也不要再激怒別人來達成你的目的。既然地牢只剩我們,為什麼不殺了我一勞永逸,你還能成為王國的英雄?」
他愣了一下才繼續解開她的腳銬,然後凝視她的雙眼。「不是我策劃這一切的。」
她擺手,厭惡的皺著臉。「你們達成協議了嗎?」
「與塔里爾?」他問,然後拿出精緻外衣口袋內的文件。上頭顯示著利馬爾的簽名卻還沒有雷普勒家的。看來勞莉·巴柏坎是算準了時機也知曉她的姪子容易好大喜功,被喜悅和勝利沖昏頭的人也很容易被人操縱。
「她打亂了你的計劃,對不對?」她嘲諷。往前與他面面相覷。「我們總是以為自己才是操棋者,不過看來我們都只是卒子。」
他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但不代表沒有其他計劃可以執行。對,勞莉是破壞了我的計劃,但那也只是替我們都除掉了一個不受控的因子,妳的堂哥與蓋拉達成協議,妳如今只剩一個敵人而已,難道不是嗎?」
「你不信任我,利馬爾,我們也不在那間房間,我是你契約中的虛假慾望。但為什麼我卻感覺你言下之意是要我和你合作?」她伸手撫摸他的臉,卻不自然的像是蟒蛇纏繞到他的肩頸,在指尖伸入他的髮中,她感覺到了他呼吸開始紊亂。「為什麼要這樣提議?你的家族一次又一次的耍我,我怎麼知道這次你是真心的?」
他眨著眼,然後起身將文件舉到火把處,在紙張化為灰燼後,他坐到了她身邊,距離拿捏的恰到好處。
他望著前方,表情令她捉摸不透。沈默片刻,低沈的嗓音道:「一直以來我以為抓到妳,與其他人達成共識或是直接入侵加泰茵,我就能終結我們兩方之間長久以來的戰爭。那是多瑪尼亞的歷史教會我的事,而我也曾輕信那點,所以原本我的確只是想順勢利用妳來達成我內心病態的慾望,但我無法停止去想……」他突然看向她,雙眼中的真摯讓她第一次靜下心來聆聽。也因他那些話,好不容易沈寂下來的意志又重新復燃。
「有沒有可能,是我一直不理解加泰茵,只打算盲目的延續百年來的衝突,並用暴力鎮壓,卻忘記了自己其實還有別的可能達成我想要的和平。」
在他耐人尋味的話落下時,他卻馬上拋出一個她自己內心深處已經不敢妄想的事情。
「妳想要和平嗎?維多利亞。」
一語揭穿了她在這幾年內戰下真實的想法。這個問題在她人生崎嶇的道路上想過無數次,但她只能緊握刀劍並保持疑心。
畢竟她曾相信她的哥哥會支持她,他卻反而派人在夜晚入睡時偷襲;她曾以為塔里爾的母親西耶拉·雷普勒會認同自己的實力,但她卻在她的酒裡下毒讓她終身不孕;而在經歷兩次深刻背叛,她還是犯下最後一個錯誤。
天真的以為身邊還有一個能依靠的手足,可她的堂哥賽蘭卻在她登基大典上舉兵反叛,而鎮壓這起叛亂的代價,就是她失去了自己的摯友——一個她從未再談的女人。
她背負了責任,所以砍斷了可以與丹尼爾更深的連結,讓他去外生子保有後代,在他想要親近時冷落他。她一直與所有人都拿捏好距離,可現在她的下場卻是這樣。
她其實無比渴求平靜和信任,也許儘管是敵人,在那個房間中她要求利馬爾與她彼此信任,就是她內心病態慾望的懇請。
意識到這點,苦澀的滋味就讓她喉嚨刺痛。
「你想怎麼做?」她最終問。「我沒辦法嫁給你,這是你人民的底線,而且我也沒辦法帶給你子嗣。」
利馬爾感覺的出她放下戒備,所以也認真的回覆。「同盟,就像我本來打算跟塔里爾·雷普勒做的事一樣。我與妳——兩國之間的領導者作為同盟關係,我會進貢多瑪尼亞的商品,反之妳也是,我們可以一點一滴的消除我們對彼此王國的誤會。」
「但幾乎整片大陸都知道我們恨著彼此。」
「可他們不知道我們相處的那段時光當中做了什麼,秘密會使人想像,只要我們營造成我們彼此信任且尊重對方。真命女王,妳也能改變妳王國的想法。」
儘管他說的辦法不是不可行,但她還是感到困惑。「你怎麼能確定我們不會露出馬腳?況且我還殺了你的貴客。你不可能放我一馬。」
他的藍眼此刻不再像之前那樣如驚濤駭浪,而是深沈穩重的汪洋大海,讓她感覺自己此刻才真正看見多瑪尼亞人民信任的國王是個怎樣的人。
「這就是我為什麼必須馬上見妳的原因,如果我們要合作,維多利亞,妳必須好好聽我說並照著我的計劃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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