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奕然,不好意思,我們這邊聽不到你的聲音,你那邊太吵了。」一張白人男性的面孔出現在電腦螢幕正中間,伸出食指比比他的耳朵,示意他聽不到陳奕然講話的聲音。
陳奕然按下靜音按鈕,回頭看一眼背景當中正在努力彈奏著鋼琴的人。他抱著電腦走過去,正好和視訊畫面另一端的教授對上眼,只能尷尬地頷首致意又退回來。
啊,原來在上課,那就沒辦法了。
陳奕然把鏡頭關掉,走進廁所裡,努力把麥克風靠近嘴邊,盡力地表達他對這次軟體更新的看法,但終究還是傳達不到,這次所有人都跟著比比自己的耳朵。他不禁嘆口氣,把對話框打開,努力用文字參與討論。
陳奕然一拿到退伍令就馬上飛回美國,寄生在吳昊宇位於紐約的小公寓裡。
吳昊宇剛開學的時候就回來了。他試過在台灣遠距上美國的課,但是半夜彈琴老是被鄰居抗議。他無比懷念陳奕然家的家,在距離他家幾百公尺外的地下室就有一間琴房,二十四小時開放,不怕吵到人。然而他們那間豪宅,只刷臉不刷卡,他想溜進去也沒辦法,只好回美國苦撐。
陳奕然當初剛看到這間小公寓簡直像廢墟一樣。除了一架鋼琴和一張床墊之外就沒別的家具,各種冷凍食品和零食的包裝丟滿地,髒衣服和乾淨的衣服也全都丟在一起。來這裡第一件事情就是逼著吳昊宇跟他一起大掃除,好不容易勉強收拾成能住人的樣子。
現在這間公寓裡多了一些陳奕然從學校宿舍搬來的傢俱,塞在這間一覽無遺的小公寓裡,卻顯得更加擁擠。
他好不容易開完會,地板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是樓下鄰居正拿著掃把往天花板戳,表達他們對於噪音的抗議。過不了多久,電鈴就響了。
陳奕然站起身來,戴上口罩去開門。
住在樓下的是個年輕的白領,無奈地站在門口,「我知道彈琴是你們的工作,可是我們也要上班啊,可不可以控制一下音量啊?」
陳奕然早就見怪不怪,跟著鞠躬道歉,卑微地送走鄰居,那架平台鋼琴比他還要委屈地站在後頭。它是吳昊宇向學校借來的,現在天板關著,上頭鋪著毛毯,底下也放了地毯,琴弦之間還塞滿紙板,就希望能讓它小聲一點,但顯然完全沒有效果。
他們買了一架電鋼琴,但他們自己也在樂器行打過工,知道沒有什麼能取代平台鋼琴的手感和音色。對於半職業的他們而言,那點差距足以致命。
那天在飯桌上,陳奕然終於忍無可忍地說:「我們搬家吧。」
吳昊宇連頭都沒抬,就說:「沒錢。」
疫情開始之後,所有的酒吧和餐廳都歇業,公開演出都被取消,徹底斷了吳昊宇的生路。陳奕然剛搬進來的時候,吳昊宇已經欠了兩個月房租,還得跟陳奕韋借錢才有辦法熬過去。陳奕然一知道這件事,馬上就把錢連本帶利地還給他哥。他知道,欠他哥人情絕對沒好處,還不如欠他的呢。
現在兩個人一起吃飯,帳單也都是陳奕然在繳,生活也還算過得下去。
陳奕然所有的演出邀請也都被取消,他有點擔心等疫情結束之後,別人是不是還會記得他。他只能給主辦單位發發賀卡,刷點存在感。誰也不知道這場疫情會持續多久,還要多久才會恢復正常,也許永遠回不去也說不定。誰都不知道未來會變得怎麼樣,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反正現在不用去學校上課了,不是非得住在城裡吧?」陳奕然繼續說:「這樣鄰居天天來抗議也不是辦法。」
吳昊宇手上拿著碗,明明剛剛還喊餓的,現在卻覺得有點吃不下了。飯是陳奕然煮的,米也是他買的,最近他老覺得在陳奕然面前抬不起頭。
「反正這邊隨時可以解約,搬去郊區搞不好還能用相同的價錢租到更大的房子⋯⋯」
吳昊宇話還沒聽完,就筷子一摔,擺起架子來,噘著嘴說:「我回台灣算了。」
「為什麼?」陳奕然真心發問。
「反正這裡就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其實從疫情以來吳昊宇就一直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這裡的消費太高,他根本負擔不起。他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追逐自己喜歡的人,又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兩全其美的一件事。自從被斷了生路之後,現在才終於發現是自己錯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陳奕然放下筷子,認真咀嚼起他的話,「那不然我們一起回台灣吧。」
「什麼?」吳昊宇愕然。
「我和公司談談看能不能轉成海外工作,照著美國時區工作。不行的話,台灣總有我能做的工作吧。」
吳昊宇張著嘴,完全反應不過來。
陳奕然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他知道他有多喜歡這份工作,也知道這間公司有多麼器重他。尤其在疫情期間遠距教學的需求陡然驟升,訂閱數直直往上跳,這間新創公司前景正看好。
吳昊宇看著他的眼睛說:「陳奕然,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為了我放棄你自己的未來。」
「可是我的未來不能沒有你啊。」
陳奕然看著他的眼神依然那麼含情脈脈,看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不然這樣吧,來找個我們都不用犧牲的辦法。」陳奕然剛開始工作了幾個月,開會功力了得,又繞回了一開始的話題上,「搬家的費用和租金都我來付,你有收入之後再一起分租金,怎麼樣?」
「不行!」吳昊宇激動地跳起身來,震得桌上的碗盤都跳了一下,「我媽說,不可以欠別人的。你寫借據給我,我之後一定會還你。」
想到吳昊宇當初可能也是這樣和他哥借錢,就覺得很不爽。為什麼不來找他,要找他哥呢?
「哦,要還的話那會有點貴,你可能還不起。」陳奕然說。
吳昊宇漲紅了臉,「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啊是能有貴?你說啊。」
陳奕然看著暴跳如雷的吳昊宇,淡淡地笑著說:「可能要你一輩子才還得起。」
吳昊宇低頭扶著下巴,認真思考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做出結論:「那好像也不是還不起。」
陳奕然坐在餐椅上,用力把自己瞬間羞赧的雙頰埋進手裡。他從手指的縫隙間看見吳昊宇一臉不明究理地看著自己,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耳朵,親了他一下,看著他的耳朵跟著紅起來,忍不住多親了幾下,吻就漸漸變了味道。
吳昊宇躺在沙發上看著陳奕然伏在自己身上動情的樣子,終究還是沒想通為什麼他今天會突然變得這麼熱情。不就是錢的事嗎?
算了,反正思考本來就不是他的專長,可以盡情打砲比什麼都重要,他也不想再遠距了。那些一個人的日子,他後面寂寞得都快死掉了。
吳昊宇想著,摟住他的脖子,把頭埋進他肩膀裡,一邊抬起腰來,方便他更加深入,發出一陣滿足的呻吟。
他們最後落腳在一處郊區的小鎮,距離曼哈頓一個小時車程,走路就能到火車站,之後要進城也方便。那是一棟帶兩房的獨棟老屋,一間當作臥室,另一間則是書房。客廳和開放式廚房連接在一起,空間莫名地寬敞。租金對陳奕然而言稍嫌吃力,不過也還算負擔得起,就是每個月能存下來的錢所剩無幾。反正他還有大四那年拼命演出存下來的一筆錢丟在股市裡,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們趕在下雪之前,終於順利把所有的傢俱加上鋼琴都塞進房子裡,整理好之後還顯得有些空曠。
木造房子的隔音還是很差,但至少不會一彈琴就被鄰居抗議。
吳昊宇的秋季學期結束,聖誕節假期即將開始。他站在客廳看著那張陪伴他們好幾年的沙發,旁邊依舊放著一架古老的平台鋼琴,好像什麼都沒變過。可是,這現在是他們的家了。
他光看著這場景就會不住微笑。小白臉的生活,好像也沒那麼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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