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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杜路雨後的空氣中飄著一股潮濕的青苔味。這條老舊的石板街坐落在上海最古老的區域之一，遠離了那些閃爍著現代文明光芒的高樓大廈。石牆上爬滿了藤蔓，幾扇木窗虛掩著，偶爾能瞥見一兩個老人安靜地坐在窗前，目光空洞而遙遠，彷彿時間對他們早已失去了意義。
78號是條巷子的盡頭，一座三層的老式洋房，磚紅色的外牆已經被歲月磨損，顯得暗淡。門口掛著一塊斑駁的木牌，上面用古舊的字體寫著「古鏡寄賣」四個字。
「有趣。」F在門前停下，手指輕撫過那塊牌子，「這種店在現代城市中已經很少見了。」
我推開半掩的木門，一陣風鈴聲在空氣中輕顫。店內比想像中的寬敞，但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黃銅油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四周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古鏡，有圓的、方的、八角形的，有的鑲著精緻的銀邊，有的則樸素無華。
一個身形枯瘦的老人坐在最深處的紅木櫃台後，他的臉上佈滿了如同古樹年輪般的皺紋，花白的髮絲稀疏地覆蓋在頭頂。但最令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雙深邃的黑眸，泛著某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銳利光芒。更為奇特的是，他的左眼瞳孔周圍有一圈淡金色的環，在油燈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咖啡館的老闆介紹我們來的。」F說，她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老人的目光在我們身上停留片刻，眼神變得專注。他緩緩點頭，似乎理解了什麼，但沒有說話。那種靜默的凝視讓空氣變得凝重，像是被無形的手壓縮著。
「他提到古鏡。」我說，同時環顧著這個奇特的店鋪。每面牆上掛著的鏡子都有其獨特的風格，有些看起來有著悠久的歷史，青銅表面佈滿歲月的斑駁；而有些則顯得異常光亮，彷彿剛剛製成，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古老氣息。
老人站起身，動作出乎意料地靈活，帶著我們走向店內的一個角落。那裡有一面不太起眼的八角形鏡子，鏡框是暗褐色的木質，上面雕刻著細密的符文。這些符文的樣式讓我想起了冰島地底的饕餮身上的紋路，但又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更加原始，彷彿是那些紋路的雛形。
老人沒有解釋，只是將鏡子取下，遞到我手中。鏡面異常光亮，卻有一種奇特的深邃感，就像是望入深井，永遠看不到底。鏡框上的符文似乎在微微律動，我不確定是錯覺還是被昏暗油燈的光線所致。
當我望向鏡面時，最初只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但隨著注視的時間延長，倒影逐漸變得清晰，然而那並非完全是我——鏡中人的眼睛有一種異樣的光彩，身後似乎有某種模糊的影子。
我立刻移開視線，心跳不自覺地加速。F注意到我的異常，向我投來詢問的眼神，但我只是輕輕搖頭。
「這面鏡子多少錢？」F問道，她的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冷靜。
老人緩緩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我們循著他的手勢望去，正好看見咖啡館的老闆林先生路過店門，他朝我們微微點頭，然後消失在街角的轉彎處。
我們回頭看向老人，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再次指了指那面鏡子，然後指了指我的背包，示意我們帶走它。
我和F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發展出乎我們的預料。
我小心地將鏡子包好，放入背包。「謝謝。」我說。
老人點點頭，目光依然深邃而銳利。他安靜地回到櫃台後，姿態與我們進來時一模一樣，彷彿整個交流只是一場無聲的夢境。
離開古鏡店時，陽光依然明媚。喚杜路上的行人不多，偶爾有幾個當地居民騎著老式自行車悠然經過，車筐裡裝滿了新鮮的蔬菜和水果。
「剛才那是什麼情況？」F壓低聲音問道，「那個老人...」
「我不確定。」我回答，「但我在鏡子裡看到了些東西。」
「什麼東西？」F的眼神變得警覺。
我沉思了一會兒，「某種影子，站在我背後。就像是...」我搜尋著合適的詞彙，「就像是站在陽光下，但影子不完全屬於自己。」
F點點頭，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青城山之後，你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對吧？」
「嗯，」我承認，「就像是身體裡住著另一個意識，有時它只是安靜地觀察，有時它似乎在引導我的選擇。」
我們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回到盼山路。咖啡館依然開著，但林老闆不見蹤影，只有一個年輕的服務生在吧台後擦拭著杯子。
「請問林老闆在嗎？」F問那個服務生。
年輕的服務生抬起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林老闆？這家店沒有姓林的老闆啊。我們老闆姓王，但他今天不在。」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在這裡的那位老人，」我描述道，「五十多歲，頭髮半白...」
服務生搖搖頭，「先生，我從昨天下午就一直在這裡值班，沒有看到您說的人。只有王老闆和我，還有兩個做清潔的阿姨。」
我和F再次交換眼神，這次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警覺。離開咖啡館後，我們沿著盼山路漫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你相信那些關於古鏡的傳說嗎？」F突然問道。
「在見識了那麼多怪事之後，古鏡能照見真實似乎不是最難以接受的概念。」我說，「我更關心的是，林老闆和那個店主究竟是誰。」
F若有所思地點頭，「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遇到的每個人都可能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她的目光變得遙遠，「就像容器一樣，表面是人，內在卻可能是...別的什麼。」
我的手無意識地撫過背包，感受到裡面那面鏡子的輪廓。「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也許我會用它看一看。」
「小心為上。」F說，「未知的力量總是危險的，特別是那些古老的存在。」
我們來到一家路邊的小餐館，決定品嚐一些上海的本地美食。這家店很小，只有幾張木桌，但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垂涎的香氣。老闆熱情地招呼我們，用略帶口音的英語介紹各種特色菜品。
坐在窗邊的位置，我看著盼山路上的日常生活。小販推著車沿街叫賣，幾個老人圍坐在一起下象棋，孩子們嬉戲追逐，笑聲清脆。
「這種平靜，」F輕聲說，「這種普通人的生活，有時候顯得如此珍貴。」
我點點頭，想起昨天我們談論過的那個可能的未來——一個不再需要時刻警惕的生活。「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我說，「至少我們有過這樣的時刻。」
F舉起茶杯，眼神中帶著一絲罕見的柔軟，「為了這個午後。」
「為了這個午後。」我輕輕碰了碰她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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