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普天同慶的大日子,各個社區的社交媒體,竟然都沒有私人派對或是明星出席活動的消息。
這一刻,網上直播的,不同的論壇的討論焦點,都投進我們這一場活動裡。
是一場沒有「大台」的派對。不單止沒有大台,也沒有入座時間、沒有指定地點、沒有貴賓、沒有國籍、沒有黨派,也沒有貧賤富貴之分。
想別人的利益,先於自身的利益,這不就是「想想自己以外的人」的寫照嗎?
沉澱出來的,毫無疑問就是「想想別人」。
(一)
有人說過一切的「計劃」都是由「想」開始的,然後嘗試付諸「實行」:
想而後行,敗猶榮之;
想而不行,老來悔之;
不想不行,何足言之?
而一切改變社會的事情,也是由「想想別人」推展。如果只想到自己,你就只會顧著自己眼前的利益,利己而不利他,改變社會是有限的。如果顧及別人,你就會想到別人的感受,利他先於利己,社會就會慢慢改變。
至於我們這個「計劃」,說起來,我們是何時計劃的呢?老實說,我們是沒有很精細計劃的。大概,是每個人都開始從「先想自己」轉變為「想想別人」的時候,就算沒有大台,只要每個人都盡力去做好自己的一份,這計劃就會自自然然的邁向成功。
當然這個計劃還是有一個契機的,就是我們在中秋節的公司聯歡。
中秋節的前夕,我們公司循例在中式酒樓擺了幾圍酒席,算是公司裡經常各自工作的部門有一個聚首的機會。
聯歡過後,我和同部門的女同事細蓉一同走到附近地鐵站的路上,這年入秋的時間算是比較快,中秋是在九月下旬,入夜已經感到秋意漸濃。細蓉也不期然拿出她本來收在袋裡的披肩。
在一個轉角位置,我們看到一個女人坐在一旁,她的跟前有一塊紙皮,寫著已經很久沒吃東西,希望別人能買一些食物給她。
她的年紀不大,猜想只有五十多歲左右。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我們,臉頰略為消瘦,雙眼掃視了我們一下,便像不好意思似的,再次低下頭。
我和細蓉停下了腳步,好像都想到對方想到的事。可能是一個美好的巧合吧,我們手上剛巧有兩盒味道非常不錯的食物。
細蓉蹲下來向她問道:「大姐姐,我們剛去酒樓吃飯,有些外賣的東西,如果你不介意,不知你賞不賞面。呀,放心,我們都是用公筷的,很衛生的。」
她點心示意,簡單地說了幾聲道謝。而我們也沒有久留,我在對面馬路的便利店買了一支水給她,我們點過頭便走了。我們說話很小心,並不想傷到別人的自尊,而且,我們並不是要甚麼回報。
道謝甚麼的只會令我更難為情。
快將到達地鐵站的時候,細蓉向我說道:「在香港這個自詡為文明繁榮的大城市,仍然有很多人要捱餓和無家可歸。」
「是的,」我點頭同意,「在繁榮的都市裡,五光十色的燈火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蓋過了躲在黑暗裡的一切。還有近年很多騙徒不斷利用他人的善心,也直接影響了大家對於真正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的情況。」
「有時候,他們連基本溫飽都沒有,更枉論要選擇自己想吃的東西。」細蓉說道。
雖然我們都不是大富之家,但至少我們能有三餐溫飽,還有餘力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菜式,間中也可以吃一頓比較豐富的晚飯。
當晚,我還沒有想到甚麼能付諸實行的行動。但有一個想法,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但又有誰想到,這一閃而過的想法,會得到這麼大的回響。
(二)
根據香港一個調查報告,截止2018年12月全港露宿者人數創新高,由2013年的780人上升至1270人。
如果你認為在香港七百多萬人的人口比例上,只佔千多人算是很少話,就錯了。
隨著連鎖快餐店提供通宵營業,有些人選擇隻身留在通宵營業的快餐店過夜。一種新興的「廿四小時快餐店無家者」的人口,亦由2013年的57人,增加至448人。
他們和露宿街頭的不同,他們在日間可能有正職,有些有自己的居所。只是居所太少或是離工作地方太遠,於是,逼於無奈他們只能在通宵營業的地方露宿。
當中還有很多調查未必覆蓋到的區域,流動而無法確定的露宿者。可想而知,無家可歸的人,實際上一定比起這二千多人為多。
那晚之後,我又回到日常的工作上,對於那一閃而過的想法暫時放下了。
有天,隔鄰市場部的同事Tom Hung走來我的位子。我們向來是暱稱他作紅湯的。
「冬菲,聖誕節聯歡的地方和主題差不多要決定了,你看看有哪些餐廳可以讓同事投票選擇。」紅湯向我問道,還遞了一份他已經初步聯絡可以容納公司三百多人的餐廳的資料給我。
「讓我看看,灣仔有一家泰式的,銅鑼灣則有一間中式和一間日式,如果想要西式的則要到尖沙嘴,燒烤的話最近要到旺角......嗯,有點遠呢。」我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說道。
我、細蓉和紅湯都是今年的員工福利會委員,所以得收集和篩選一些餐廳資料。因為全公司上下有接近四百人的關係,要找一個足夠大去容納的地方著實不易,而且聖誕節前夕,對於很多公司來說也是辦聯歡的熱門時間,所以為了找到好一點的餐廳,我們多數在十月中左右就得著手預備。
之後,我們在內聯網發放了通告,讓全體同事進行投票,看看大家的意願,再決定訂哪一家和哪一類的場地。
有天,員工福利會在下班後開了一次例會,我們又在天南地北的說著不同的點子。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曾想過的「那個想法」,便向其他人說道:「不如我們當天鼓勵大家將吃不完的東西分進食物盒裡,再派給附近有需要的露宿者?」
細蓉、紅湯和其他委員望著我,半刻沒有作聲,然後細蓉說道:「要實行可不容易呢,你忘了我們是訂了自助式的餐飲嗎?餐廳可不會容許我們再將食物外帶吧?」
「再說,我們很難知道附近有多少露宿者,如何能準確分配呢?」另一委員可立也說道:「而且也不知道他們會否喜歡我們當天吃的菜式。」
「對呢!」我回應道,中秋因為是中式節日,所以我們選了中式的場地,這次聖誕節則大伙兒都贊同到西式的場地,西式場地我們向來是屬意自助餐形式的。
雖然說是分發給別人的食物,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吃甚麼的權利,並不能將拖捨當作是將自己不想要的「硬塞」給別人,人家就一定要接受你的好意。
「如果我們能像讓全體同事投票選擇想吃的菜式般,提供一張菜單給有需要的人,然後再提供食物就好了,哈哈。」我半開玩笑的說道。
「認真!」這時候,列席一旁的人事部主管「爆雪姐」忽然說了一句,還一邊用原子筆敲著桌面,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雪姐。」我連忙道歉,因為我和其他委員太熟絡了,很多時說笑都說得忘形了,一時沒發覺在公司出名要求高的爆雪姐也是列席委員之一。這刻,全場都誤以為爆雪姐是訓斥我們要認真討論,不准說笑。
肅靜了約莫30秒的時間,爆雪姐說道:「我意思是你的想法很好,你是認真想實行的嗎?」
「吓?」我抬起頭望向爆雪姐,看到她那嚴肅不似說笑的眼神,我立刻回應道:「但要實行的話......要實行的話......」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實行。
「要實行的話,首先要找更多的合作伙伴。」這時細蓉替我解圍,說道:「我們不是做餐飲業的,沒有自行製作食物的能力,更莫說要做多種不同菜式。」
「對,那你們先就這個再計劃一下,下星期再找我商量。」爆雪姐說道:「現在先回到公司的聯歡會事情上。」
雖然細蓉是想替我開脫,但該死的是,爆雪姐真的要求我們就這件事情上計劃。「雪」當然是爆雪姐本身的名字,而當一個人升到一定的職級時,被尊稱為甚麼哥或甚麼姐也不難理解。而工作上出名「認真、爆肝」的雪姐,很自然被同事在背後稱呼為「爆雪姐」,換句話說,她是認真要我們交計劃書的!
(三)
小學時,我家附近有一個頗大的公園,晚上並不打烊,長椅是一排平行木可以躺下睡覺的一種。每天上學經過的時候,都會看到一個長者在睡覺,中午放學的時候,他有時也會坐直了身子,和行過的街坊打招呼。
大家也不覺得他是污槽和不能靠近,大家的分別可能只是有家和無家的分別。
後來,公園再次改建的時候,卻換了一些中間有扶手的長椅。目的,大既就是不容許露宿者露宿吧。再後來,公園有晚上關門的安排,進一步收窄了露宿者可以睡的地方。
我和細蓉是長期的「飯腳」,而紅湯和可立則是間中會找我們一起吃飯的。
位處甲級寫字樓林立的商業區,中午找地方吃飯尤如戰場。準時中午12:05要排隊等電梯,下樓後要迅速走到心儀的食肆,也不由得你選擇理想的坐位,基本上就是見位就要坐下來的了。
全個過程絕對沒有慢半拍的餘地,不然就只有等位或者死死地氣買外賣回公司吃的份兒。
午飯時,我們又再討論著爆雪姐所說的計劃。
「要實行絕對沒可能!」可立劈頭第一句就說道:「就算我們可以要求公司的義工隊幫忙,人手方面還是不足夠。再者,我們如何買這麼多的飯盒再分派出去呢?這比起回收麵包店的麵包再轉贈還困難。」
「是的,我們的人手不足,頂多只能做公司附近一兩區的人,不能完全覆蓋全港。」細蓉點頭同意說道。
「至於,食物方面,我們完全沒有方案。」紅湯答道。
「甚麼食物?今天的食物有問題?」這時候,快餐店主人大妹微笑地向我們問道。
這間快餐店的東西不算區內最平,也不算最好吃。但因為有濃厚的人情味,我們向來頗喜歡光顧。除了有些時候我們會溜到較遙遠的食街外,多數都會在這裡解決早餐和午餐,算得上是我們的「鐵竇」。
我們將早上開會的想法粗略說給了大妹聽,想不到她竟然大聲向廚房大叫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一個甚麼勞雜子廚師群組?不是賭馬和放成人圖那兩個,是交流不同國家菜式那個呀!」
過了一會兒,廚房裡走出了一個六呎多高的大胖子,向大妹問道:「阿妹,找我?」
「你和那班廚房佬不是整天說躲在廚房沒法貢獻社會的嗎?」大妹拍了拍那胖子的肚腩,笑道:「現在機會來了,飛雲!」
那胖子叫大力,是大妹的親大哥,做了大廚已經差不多20年,聽說很喜歡和不同菜式的主廚交流心得,所以交遊交闊。
於是,我們對於食物的準備有了一個基礎。
(四)
詩人戈爾泰曾說過:「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明明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但現實呢?有人說最遙遠的距離是沉默,有人說是誤會,有人說是人生觀。
我卻認為,人與人之間最遙遠的距離是冷漠。冷漠是對一切人、事、物都不關心,欠缺同理心的人對於自身以外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記得我做第一份工的時候,正值一次蘇丹人道危機,很多同事都願意去捐出一日薪金去支持人道援助,但我的上司只是說了一句說話:「Who cares?」。他覺得別的國家的事不是我們的事。
當下我明白到,人的冷漠比起武器更恐怖。
武器或許可以當下擊殺一兩個個體,即時奪去好幾個人的生命。但冷漠卻可以慢慢扼殺無數本來可以拯救的人的生命,其威力無遠弗屆,而且影響深遠。
我們分了兩組人去繼續進行計劃,我和細蓉一組去探訪一下附近區域的露宿者,而紅湯和可立則負責找尋物流供應商。
有一天放工後,我和細蓉先到附近的餐廳吃過晚飯,才到附近區域找尋的露宿者,希望訪問一下他們。
不是每個露宿者都願意和我說話的。如果你經歷過流離浪蕩的生活,你可能會明白那種獨自一人,無法相信任何人的感覺。而且,他們很多都受過被歧視、被驅趕的遭遇。
幸運的時候,我們也會遇到樂於和我們交談的人。他們有些很樂意和我們分享他們的故事,用渴望的眼神去回應我們,說出他們的需要。也有些用眼神去拒絕外界的一切,用空洞的眼神去遠望沒有人知曉的未來。
有些人對於這個社會還沒有遺忘他們是感到驚喜的。我們遇過一位中年的大叔,他起初向我們說道:「大姑娘,我平常慣有一餐沒一餐的,但求有餐飯到肚就可以了,也不奢求要吃得特別的富貴。」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鐘愛和喜歡的食物,平常你又有甚麼想吃到呢?」細蓉微笑問道。
「真的也沒有啦,哈哈,」大叔笑著回答我們,「有時候有日薪散工工作,收到錢了,求其叫一碟口水雞,一碟咕嚕肉,也可以和朋友喝過兩三杯。」
「哦,那我們就準備口水雞、咕嚕肉。」我俏皮的笑道,以示我們成功套到他的要求:「還有兩三罐啤酒!」
大叔望著我們,眨了眨眼,笑道:「哈哈哈,大姑娘,真有你的。好啦好啦,都依你說的。」
就算一個人怎樣隨意也好,其實心底裡也是有一些特別想要的事,只是礙於人大了,我們不會像小孩子那樣,敢於說出口,撒嬌非要得到不可。人大了,不是學懂隨遇而安而不開口要求,只是我們習慣將自己的渴望埋藏於心底。
當然,也有些人並不想欠人甚麼,也不想和他人有任何交集。
我們曾詢問一位露宿者的時候,他向我們說道:「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我很好,也不需要特別的照顧。你說我有甚麼東西想吃?我但求有個飯食就可以了,真的無需要特別照顧我。」
又有一天,我和細蓉一起到一家通宵營業的連鎖快餐店,聽同事說那兒晚上也有很多人在過夜,有時候我們同事在早上去買早餐時,也會看到一些無家者剛好離開餐廳。
有些餐廳為了保持整潔的形象和確保有足夠位子,會故意弄醒睡著的無家者或是在清晨時準時叫醒他們。作為一個打開門口做生意的食肆,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對於露宿者而言,卻是難過和無奈的。
我和細蓉一次看到一個滿頭灰白頭髮的男子剛巧被人弄醒了,便打算上次向他詢問一下。誰不知,他反過來問我們現在是甚麼時候。
「還不太早,晚上10時55晚,你還可以多睡一會。」細蓉看了看手錶,認真的回答道。
「你每晚都是在這兒睡覺嗎?」我向他問道:「叔叔你沒有住的地方?還是工作地點關係要在快餐店過夜?」
「對呀,」他像是剛剛夢醒的樣子,還沒回魂似的在思考著我的說話,過了兩秒,才反問道:「慢著,靚Miss,你們不是誤會我是長期在這兒過夜嗎?」
「你剛才不是說『對啊』」?」我反問。
「我意思…….我意思是我每晚上夜班前都會在這兒小睡片刻好不好?」他翻了翻白眼的向我們說道:「再說,為何你稱呼我做叔叔?我行年未過二十,噢!我知了,髮色,我的灰白色頭髮是潮流來的,步驚雲,是步驚雲啊!有看過嗎?是我故意去染髮的!」
我和細蓉互望了一眼,又和白頭靚仔互望了一眼,三人不禁一起大笑。
不過,得到「白頭靚仔」的幫助,他介紹了在快餐店好幾個他熟絡的無家者給我們認識,總算在無家者之間得到更多的資訊。
有人說,「想想別人」這四個字是要倒過來想的。第一層想法是因為要有同理心,所以在能力所及時要去幫助別人。第二層想法是,不是說你想幫助別人,別人就非得接受你的幫助不可。
「想想別人」並不由自身出發的,當中可能並不包括「我」。
也許是性格使然,也許是想法使然;也許是尊嚴使然,也許是經歷使然。每個人都有自己接受別人幫助的選擇權。
「想想別人」,你就不能強求別人非得接受你的好意不可;「想想別人」,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想想別人」,他們不是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就非得要「款待」我們的臨時演員。
所以,我們不會亦不能去強求。
當我以為自己的計劃是落實可行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已經觸醮了!
(五)
有調查發現,露宿者或無家者會很容易養成「自我隔離」的習慣。而這種「自我隔離」不單止令他們的思想傾向負面,與社會有脫節的危險,甚至會令他們遇到困難也不懂得求助。
政府或社會對這種情況的應對不多,能處理的個案也很少,杯水車薪。諷刺的是不單止是公園有關門時間,連天橋底或是能藏身的地方都因為社會重建或綠化而逐年減少。
生活在富裕的社會,我們是否真的被繁華喧鬧的聲音掩著耳朵,聽不到別人求助的吶喊?
經過了約莫一星期,我們再向爆雪姐滙報了我們的計劃,卻發覺我們想得還不夠完備的東西還有很多。
令人驚奇的是,爆雪姐原來已經搜集了全港的露宿者和無家者的分佈資料,大概是由不同的社福機構收集回來的。
比我們認真的是,爆雪姐還模擬了一次以我們現有資源覆蓋我們已知的「目標客戶群」。似乎在人手、資金和時間方面還是遠遠不夠。
爆雪姐狠狠的「爆」了我們一頓,著我們再重新思考可行的方案,不然就這樣放棄好了。
「放棄吧,就算做不到,也不一定是壞事。」細蓉在散會後安慰我,說道。
放棄是很容易的,而且對自己並無任何損失。工作依然、生活依然,我們公司聖誕聯歡也依然會舉辦的。露宿者沒有了我們這個活動,也不會因此而餓死。
當下,連我也有一絲想過放棄好了。
有人說過,一生裡,每一天就像擲一次骰,透過不斷的隨機,不斷的巧合,就會構築成不同的人生。
又有人說過,人與人之間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磁力,如果磁力大小剛好一樣,就可以吸引理念相同,或者可以將能共謀大事的人吸引過來。
如果將以上兩個理論組合在一起,也許就能解釋古人的智慧金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絕對不是望天打掛或者消極得只望天意,而是在某種意義上,解釋著每個人應該盡力去想,盡力去計劃,盡力去行動。
我們幾個在晚上還留在公司,正為著是否因應人力資源問題而縮細區域而爭論不休的時候,紅湯決定先用手機app買外賣回來。是的,因為早上被爆雪姐「爆」了一頓的關係,我們也預計今天晚上得留在公司晚一點,以想出一個方案來。
大約過了半小時,外賣來了,送東西來的是一位皮膚黝黑的外籍小伙子,這時候,紅湯才醒起沒有準備現金,連忙走回自己的位子拿零錢。而我們,則繼續未完的討論。
這時候,一把陌生的男聲用廣東話向我們問道:「你們是要大量人力去運食物嗎?」
我們頓時靜了下來,回望四周沒有別的同事,只有那個送外賣的外籍小伙子。
「我是在香港出生的,廣東話我是能聽能講。」他望著我們微笑道:「剛才聽到你們在討論運送食物的話題。你知道我們這些以電單車送外賣的團隊在香港有多少從業員嗎?」
雖然我對於擁有粵語能力高的外籍人仕並不十分意外,但對於他的搭訕倒是有點興趣。
「可是我們不是做生意啊,我們並沒有預算去聘請你們的團隊。」我答道。
「我知啊,我有留心聽你們的話題。」小伙子答道:「我有說過我們要收費嗎?」
當紅湯拿著零錢走回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有個外籍小伙子坐了他的椅子,正在與我們熱烈的討論著。
(六)
有很多活動,都得依靠其他人的。只有一個人努力,並不能取得成果。比如說踢足球、打籃球。只有一個球員有超越旁人的能力,並不一定能令球隊取得成功。你可以是超級鋼門,守得滴水不漏絕無失球,但前鋒半球不入,一樣無法取勝。反過來,你是超級前鋒,不斷入球,後場卻不斷失分,互相抵消,一樣是徒勞無功。
於是,你可能也想到「想想別人」的「別人」,並不一定是受眾。在施與捨、授與受之間,也不一定只有「我」和「他」。應該還有「你」,或者說是「我們」。
當你想到「別人」,而「別人」也想到同一樣的「別人」的時候,「我們」就誕生了,並且將力量聚合在一起。
所以,下次當你希望幫助別人的時候,不妨多與「別人」分享你的想法,或許就能將「我希望幫助別人」變成「我們希望幫助別人」。
時光飛逝,轉眼間到了12月。
令人振奮的是,爆雪姐說服了老闆將公司聯歡裡每年的壓軸遊戲:現金Bingo和各大供應商會提供抽獎禮物的資源,全數轉換為這次活動的資金。還有就是,在公司的聖誕聯歡會裡,我們即席向同事籌集買食材的善款,而且反應熱烈。
早在活動前的7天,我們已經透過各區義工派發了餐紙給露宿者。你當然很好奇,這麼多的義工是從哪裡來?他們正是外賣小伙子透過社交網絡宣傳而招攬回來的,很多都是中學生或者大學生,亦有很多該區熱心的街坊。
細蓉和可立收集了餐紙後,將不同的菜式和要求分別填進了不同的餐廳裡。每間餐廳能提供的菜式、能派送的區域和每一程能派送的數量都在短短2日不眠不休裡完成。
餐單已經分配到了各餐廳的廚師裡,在這個晚市繁忙的夜晚,他們仍然決定擠出寶貴的人力和時間,去為我們完成期待的菜式。
還有電單車外送隊。他們都是自僱的,為不同的餐飲集團、網上訂購平台服務。都為這一晚能出一份力而減少了接送訂單。
在這個普天同慶的大日子,各個社區的社交媒體,竟然都沒有私人派對或是明星出席活動的消息。
這一刻,網上直播的,不同的論壇的討論焦點,都投進我們這一場活動裡。
是一場沒有「大台」的派對。不單止沒有大台,也沒有入座時間、沒有指定地點、沒有貴賓、沒有國籍、沒有黨派,也沒有貧賤富貴之分。
想別人的利益,先於自身的利益,這不就是「想想自己以外的人」的寫照嗎?
沉澱出來的,毫無疑問就是「想想別人」。
(七)
人們常說,味道是很客觀的,甜酸苦辣都應該有一個準則;也有人說,味道是很主觀的,好味與否,也很視乎你的口味。
但有一件事情,大家都不會否認的,就是場合、心情、時機都會影響你對味道的觀感。
如果在對的時空、美好的場合和一些喜歡的朋友一起,就算不怎樣出色的味道,都會份外美味。
我並不懂煮出這味道,但卻希望自己能將這種味道帶給別人。
12月24日晚上6時25分。
我和細蓉分配到了荃灣區的一輛輕型貨車後排座位上。座位的背後,還有十四箱整裝待發的餐盒。
今晚的天氣有點寒冷,但節日氣氛卻越見濃厚。
街上遊人很多,面上都掛著節日喜慶的歡樂笑容。商場中庭傳來廣播的聖誕樂曲,伴隨著冷空氣傳到車廂裡。
當你想到聖誕應該是越寒冷越有氣氛的時候,別忘了寒夜對好多人而言,是一個難過的夜晚。
到了6時30分,我們便立刻準時出發。
起初都很順利的派送了不同地區的餐盒。我們甫到達一個地方,便將餐盒交到當區義工的手裡。義工們便開始將食物再轉送到露宿者的手裡。有些,還會和當區的露宿者一起席地而坐,一起吃同一樣的菜式。
可能是天氣太寒冷的關係,就在我們派到最後四個餐盒的時候,義工司機卻傳來一個壞消息:「剛才停車後,引擎再開不動了。」
試了好幾次,還是不得要領。可能是節日的關係,環顧四周竟然一部的士也沒有,而我們正是要向深井一段上斜的公路進發。正當我們在想好不好等候其他區的小組派完手上的工作再來這兒救援的時候,一襲十來部俗稱「死飛」的街頭單車竟然在我們的面前停下。
「壞車呀?靚Miss!」帶頭的一個單車男向我們問道。
我認人的功夫不太到家,認不眼前戴著單車頭盔,向我們說話的人。反而是細蓉卻認得他是誰:「白頭靚仔,我們的貨車壞了,但趕著送貨。」
「遇到我,算你們好彩。我剛巧打算環繞這個山頭踩一轉。」白頭靚仔向我們笑道。
反而是我們聽到白頭靚仔後面有一個小伙向他問道:「大哥你不是說今晚直踩落屯門黃金海岸嗎?」而被白頭靚仔狠狠的怒目而視了一眼。
於是,我、細蓉和其他義工便將餘下的餐盒化整為零,將大大小小的餐盒都固定在十來部的街頭單車上,我和細蓉則各自向最後目標進發。
我坐在白頭靚仔的單車上的後座,沒多久竟然聽到警車鳴笛的聲音,而且好像越來越近。
「我聽說單車載人是犯法的,是不是?」我大聲地在白頭靚仔的耳邊問道。
「靚Miss果然聰明,載人是犯法的,沒戴安全帽也是犯法的!」白頭靚仔這時候竟然笑著道:「不過我給他們捉慣了,大約也是罰款了事。」
就在我心想這趟罰款事小,倘若擔誤了送餐的時間不知怎算好的時候,那部俗稱鐵馬的交通警電單車已經差不多追上來了。
誰不知,就在一台鐵馬開始和我們平排的時候,鐵馬上的交通警竟然向我們打著手勢,示意替我們開路。
或者,他也對於我們今晚的活動略有所聞。
有人說,當你為人設想時,除了會得到很多同樣為別人設想的人幫助外,也會得到別人替你設想。
簡單點說就是「好人有好報」吧!
幾經辛苦,我們終於來到目的地。紅湯和好幾位義工早已經在等候著我們。我們立刻將食物放在預先準備好的,臨時搭建的長檯。
這晚是一個吹著冷風的夜。在荒涼的橋伴下,我們卻並不感到孤單和寒冷。
晚星不多,月亮不圓,但是我們卻像在一個華麗的派對場地,大家在談天說地,一起歡渡這個佳節。
比起華麗的場地,這兒顯然是很美好的地方有暖暖的人情味、有超越味道本身的美味、有不分膚色身份的朋友。
紅湯拿著一碗羅宋湯,我手裡卻是一杯冬咖啡,白頭靚仔剛巧拿著一碗白飯,和在場的露宿者和其他義工一起,不約而同的說了句:
「聖誕快樂,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