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生下來就住在這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數十年來,這裏開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店舖,裁縫店、餐廳、藥房、麵包店......它們的樣貌伴隨我的成長而改變。小時候,當知道有店要結業或搬遷時,不管我是否經常光顧,我都會在放學後故意走到門前目送它離開。
然而,人愈大便有愈多事要兼顧,根本沒空理會哪間店搬走哪間店搬進來。當我不經意地瞄一眼,看見本來殘舊的玩具店招牌變成光鮮的髮型屋招牌,我也是匆匆離去。
街道裏的鄰居也換了選角。
以前我經常與一位獨臂老人擦肩而過,他那頭滄桑的白髮卻配搭着神采飛揚的神情,斷臂的肩膀還刺了應該是他老伴的臉容,我一直都沒有向他過問。只是他每次出現在街上,我的注意力就瞬即被他吸去,他應該過了極度坎坷的人生,為甚麼他還可以挺直腰子、大步踏前面對眼前的風景?
自從某天,我再沒有見過他的身影,他也許是離開了,也許只是搬到第二個地方去。倘若我能再遇見他,真想傾聽他的故事。但不管他到了哪裏,他也離開了這街道,從我的人生裏離開了。
還有住在我鄰壁的一家人,一個老翁、一個老婦、老公和媳婦、兩個孩子,我曾有幸進過他們的家,至少比我住的單位大一倍。雖然我甚少和他們有交流,但那單位一天悄然地住了新的一家人,他們默默地離開了。
新的一家人關係比原先的家庭惡劣,我有時可以在屋裏聽見孩子的母親在指罵孩子,甚至可能有體罰的情況發生。我也沒有理會太多,就算敲了他們的門也會被孩子的父母說多管閒事。況且這就是社會的現況,人情味幾乎從每個人的身邊散發到天上,在地面嗅不到人情味。
從幼稚園到小學、小學到中學、中學到大學、大學到職場,這條街道就像電腦般不斷換了新版本。而我也對版本更新慢慢感到麻木,沒有比以前那麼留意身邊人事物的變化。甚至我下樓看見原本的中醫店消失,被餐廳取而代之,也是一個月之後才察覺。
小孩子往往以為可以得到全部事物,長大後才發現需要放棄某些東西才能保住自己最珍惜的。離開幼稚園、小學、中學的同學和老師,認識大學和公司裏的朋友和同事,何嘗不是我們被迫離開以換取機會的例子?
離開往往代表一段關係的完結。離開故鄉代表斷絕與家的關係;捨棄玩具代表割斷與童年的關係;下床代表離別與懶惰的關係。
離開亦代表另一段關係的開始。到了另一個地方會認識新的朋友;多了空間可以買其他物品;向太陽問好後可以開始新的一天。
這就是所謂的時移世易,即使我們有多為離別而傷感,社會依然運作、時間依然轉動、變化依然存在。
人生是一部許多幕的戲劇,離開象徵一幕的結束,但同時象徵另一幕的開始。離開多少會令人不捨,但我們應該做的是順應自然,處理瑣事後便踏入新一段關係。
現在,大廈下的街道和我記憶裏的完全不同,唯一不變的是那條灰色的車道和褐紅色的行人道。我每天踏着階磚出門,猶如甚麼都沒有變過、甚麼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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