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龜媽媽會大老遠地游上岸,上百里,上千里,義無反顧地游。當初她 17 歲也大老遠地找尋婦產科,十公里,幾十公里,義無反顧地來來回回,其實有猶豫,因為自己也還是小不點。
游上了岸,得看看東,看看西,確保安全了才決定產下生命。可 17 歲的她就是沒看清,以致自己獨自面對生命。
海龜媽媽開始用有力的前肢挖大洞,再用精巧的後肢挖小洞。如果可以選擇,她不會在 17 歲時被人挖掘,而會等到 27 歲。
挖好了產房,海龜媽媽終於能一個接一個地把 100 個乒乓球落下,再覆上沙,給這些乒乓球 50 天的安全。她本想找個安全的診所默默流產,不過在看到肚裡的乒乓球,她還是給了他/她 300 天的安全。
海龜媽媽回到了大海。它不會知道 100 個蛋,跑出了幾隻,又游回幾隻。也許終其一生都見不到面。但她卻確定她生了一個,而且即將面臨也許的離別。
一至七天,海龜寶寶用一周的時間爬出沙堆,呼吸第一口外界的空氣,開始人生的挑戰。她多希望她能陪伴他度過每一個人生的挑戰,陪伴他呼吸每一口世界的空氣,但她只能陪他一周的時間。
野外的殘酷,從沙堆裡的石頭樹枝就看見了。小海龜看見同伴被卡住,也愛莫能助,因為小小的自己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你的人生還很漫長,所以必須把孩子抱給人。」她這時恨自己的無能,連一百塊都不是自己賺的。
出了沙堆,小海龜會面臨眾多的天敵,有飛下來的海鳥,有衝出來的螃蟹,有躲在礁石縫的章魚,但它也只能走。她擔心他發燒怎麼辦?吐奶怎麼辦?生了疹子該如何是好?但也只有一周的時間。
從天黑到清晨,小海龜要把握時間,朝著月光與星光的折射,判斷大海在哪裡,再努力爬向目的地。還要防止不是看到路燈,爬錯了方向,可其實防止不了。如果那時候有人給她光,不管是月光、日光、人造光,她會咬著牙抗爭,爭取把他留在身邊,以免以後他走錯方向。
終於,小海龜爬進了大海,就隨著大海漂流,但只敢躲在藻類之下,因為生存是它唯一的目標,它要有食物也要防天敵。她的父母找了一個家庭,就是以後他的家。她無法評判什麼,因為人家至少還是雙親。她只希望這個家能為他擋風遮雨,僅此而已,再多就是奢望。
經過了二十年大海的洗滌,環境的煉獄,小海龜終於成熟,也開始為「母親」準備。她看不見他長大成熟,從男孩變男人,但她希望他不要那麼快把別人家女兒變成「母親」。
小海龜,不,大海龜又回到了當初生下它的那片海域,爬上岸,步它母親的後塵,開始繁衍一代又一代。她不希望他步她或他父親的後塵,但晚上有那麼一刻,她希望他回到當初生他的海域,只有這麼一刻,僅這一刻,她不會說是每晚。
我不能對「離開」評斷什麼,因為我拋棄了他。如果哪天我被拋棄了,只是與他的生命重疊了,那也不錯。啊!我已經與他生命重疊了,在我 17 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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