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是一段關係的終結,在故事上總用於製造劇情變換的浪尖。無論是喜是悲,它總帶著鮮明的色彩;像段落的空行、筆記上螢光色的劃記,好像如此就能區別出每一段關係,使我們能於再次出發前做好準備。它就像是個明確且具有實體的里程碑,即便偶有無法預測的意外讓它提前到來,那至少也是像撞上了一堵玻璃牆般,激烈而具有實感的註解。
但揭開想像與現實的帷幕,實際上它又是如何?
記得小時候不知道那來一時興起的念頭,向補習班導師問了一句:妳有過從小到大一直陪著妳東西嗎?當時這位剛留學歸來,曾在雙子星前無意間記錄下歷史一刻,想法頗為開放的年輕女教師,並沒有因為我唐突的發問而不知所措。倘若是其他心思上不甚細膩的長輩碰上這樣的問題,大可一句「小朋友想這麼多做什麼?」來搪塞我;但想當然,要是如此,我也不會向她拋出如此提問。
她沉思片刻,收下我的校園聯絡簿,給出肯定的答案,並反過來把問題拋還給我;我也坦然了我想炫耀一隻小時候父母送的玩偶的念頭,它幾乎見證了我至今為止的人生;而我想,它會一直見證到我人生的終點。
「你才幾歲?那只是你還活得不夠久。」她語帶笑意,匆匆終結了話題。當時我確實有點不服氣,但後來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只不過,那是在我因為搬家弄丟玩偶多年以後;而她也不只證明了一次自己是對的。
笑著共度日夜的同窗,畢業後各奔東西;但直到多年後,才想起彼此真的很久沒有聯絡了。最喜歡的店家因為大人的原因漸漸走味,久久再訪後物是人非;縱使厚著臉皮逗留,也是如坐針氈。親人過世多年,直到將舊家重新裝修入住,才感覺到他們真的不在了。曾經以為找到了人生的志業,卻為現實妥協而渾渾噩噩,日子平穩以後才發現自己連再次步上道途的能力也丟失。
它從來不會是當下的當頭棒喝。它從來不會留下醒目的提示,而是回頭一瞥時,發現來路已是雜草叢生;它就像早已刻好的墓誌銘,但在死後多年才想到要安放它,但卻早就忘了死者身在何處。
是歡唱畢業的當下就算離別了?還是真的不再連絡時才算離別;是因流言蜚語心生疑竇時就已經離別了?還是真正與曾經要好的友人感到隔閡時才算離別。是看著棺木火化,將乾燥的頭骨與植入物擺入罐中時就算離別了?還是一點可供追憶的東西也不剩時,才算真正離別;是決定先擱置夢想的當下就已經離別了?還是一步步放下,直到幾乎不在生活中想起時,才算真正離別?
我不知道該如何為離別定義──或許它很單純,可一但被賦予了時間的維度,就不再有適合的輪廓或一言以蔽之的陳述。離別之於我而言,從來都是緩慢而後知後覺的;儘管不會再有變化,卻只能提供感慨或追悔莫及的回味,也從未有一個明確能畫下註解之處。
唯一具有實感的的,或許就只有真正意識到離別時,那稍縱即逝的悵然若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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