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別賦》第一句就表明:「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楊過得悉小龍女要離開十六年之後,傷心欲絶,因而創出絶技「黯然銷魂掌」,其名字便典出於此。佛家思想中有「八苦」之說,其中一苦即乃「愛別離」苦,指人面對所愛、所慾之人、物和事,知道總有分別之日的苦。人生之中,「離開」總是少不免。老練的人可能會覺得古人誇大其辭,但亦有不少人當遇到生離死別,就很容易會牽動其情緒,似乎本能地已在離開與黯然銷魂之間劃上等號。
幼稚園開學時,只要你經過任何一所幼稚園的門口,你總會聽到小朋友的哭喊聲音,而總有一批父母在擁着自己的小朋友,跟他們說再見,哄他們跟老師進去學校上學。但試由小朋友的角度想像,他們的一生,可能從未曾離開過熟識的人,也總是逗留在熟識的地方。突然到了開學這天,他們要跟父母道別,與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對時間還未有很清晰概念的小朋友,根本不知要逗留多久,一句再見,不知到何時方能再見,擔心、害怕、焦慮、不安,同一時間湧現心頭,小朋友的情感是最純真、最直接的,他們面對離開,面對負面情緒雜陳,最本能的反應就唯有淚灑當場。
隨年月漸長,一生中有無數次離開的經驗,幼稚園、小學、中學、大學畢業、轉工、移民,甚至每次聚會後的離開,只要不是死別,面對以上總總生離,身經百戰的成年人似乎都能處之泰然,事實其實不然。
成年後的我們曾經生活在幸福的國度,我們知道每次說再見後,只要你願意,要再見其實不難。要和朋友一起吃餐飯,一通電話、一個信息,即日就可相見。即使要見移民了的朋友,坐飛機去探訪他們,亦非難事,順道到當地旅遊一番,更是賞心樂事。我們怎會在意生離?然而,近年香港,甚至全世界遽然進入了所謂的「新常態」……當飯聚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當旅行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當死亡再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我們發現離開再不像以往一般乾脆,一句再見說到口邊也有輕微哽咽;我們發現離開很簡單,再見很難;我們發現此刻的生離,可能就是此生的死別。
但最令人黯然銷魂的也不是離開熟識的人或離開熟識的地方,而是以往熟識的香港已經離開香港這個地方。香港這個熟識的地名,環境卻越來越陌生了。如果說離開的,是一班離開自己熟識的地方,到陌生地方居住的人;那麼,留下來的,就是一班在熟識的地名上居住,但生活在陌生環境的人。留下來的當然需要無比堅持,然而離開的也需要極大勇氣。
不論是離開還是留下,大家都是在重新適應陌生的生活環境,兩者又有甚麽不同?面對熟識的香港離開了,我們終於體會到古人面對離別的黯然神傷,明白並非誇大其辭;我們亦終於更能了解幼稚園門口的小朋友,為何會這般情緒失控。但是楊過最終都重遇小龍女;小朋友最終都會有人接放學。我們希望可以與熟識的香港再見,但說了再見,又會到甚麽時候再見?又是否真的就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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